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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冊封

隆安二十七年臘月,紫微城鐘鼓齊鳴。二十五歲的東宮太子李泓登基,頒布年號“洪慶。”于明年為洪慶元年。

卯時三刻,九重宮門在晨光中次第開啟。金磚鋪就的御道兩側,身著絳色禮服的侍衛如雕塑般肅立,鎏金銅釘在初陽下閃爍著威嚴的光。太常寺的禮官們捧著玉圭疾步穿行于回廊之間,玄色官袍下擺掃過被露水浸潤的漢白玉階,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鳳儀宮內,十二位一品命婦手持纏枝蓮紋銀盆跪成一圈。盆中玫瑰露蒸騰起氤氳香氣,韋昭珩垂眸望著水面倒映的九龍九鳳冠,金絲累成的鳳羽在燭火中微微顫動。尚宮局女官捧著玄色祎衣趨前跪拜:“請娘娘更衣。”

她抬手時露出腕間先帝親賜的羊脂玉鐲。十二雙手同時托起繡有十二章紋的禮服,翟鳥的七彩尾羽在燭光下流轉如活物。當腰間玉組佩發出第一聲清響時,午門城樓上恰好傳來晨鐘,驚起檐角蹲獸上棲宿的仙鶴。

太和殿前,三千禁軍鐵甲折射出寒光。禮部尚書捧著鎏金冊寶跪在丹陛之下,額角滲出細汗——那鳳印匣中裝著南海進貢的整塊翡翠,雕出的牡丹花蕊里還凝著顆夜明珠。

“吉時已至!—”司禮監掌印的聲音高喊,隨著九十九支畫角齊鳴,韋昭珩的鑾駕正穿過奉天門。只見十六人抬的鳳輦上,珍珠簾幕隨風輕蕩,隱約可見皇后額間花鈿如血。不知誰先喊了聲“娘娘千歲”,聲浪霎時如潮水般漫過三重宮墻。

丹陛前的青銅鼎中,檀香木燃起筆直的青煙。韋昭珩踩著五色錦緞鋪就的御道緩步而上,玉組佩的聲響與雅樂中的磬音奇妙地重合。

“跪——”贊禮官拖長的尾音中,韋昭珩雙手交疊舉過眉心。

當九龍華蓋移至中軸線時,午門城樓上突然傳來渾厚的鐘聲。三十六面龍旗同時展開,獵獵聲中,文武百官的山呼聲震得檐角銅鈴叮當作響:“皇上萬歲!娘娘千歲!”鳳柔止隨著眾人高呼,在角落里小心行禮。沈韞玉柔順地看著高臺上的韋昭珩。裴驕鳶鳳眼上揚,冷眼看著這一幕。韋昭熠眼含熱淚,看著一襲鳳袍的韋昭珩,發自內心的笑著。

立后大典一過,眾人按著規矩來鳳儀宮給皇后韋昭珩請安。鳳柔止站在隊伍末尾,像一株尚未抽枝的嫩柳。呵出的白氣在眼前凝成一團薄霧。她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指尖凍得微微發紅。

鳳儀宮的鎏金宮門在晨光中緩緩開啟。八名著絳色宮裝的侍女分列兩側,內侍尖細的嗓音劃破霜霧:“皇后娘娘宣諸位主子覲見——”鳳柔止跟在蕭菀柳身后踏入正殿。

“《周禮》有云:"王后帥內外命婦,以禮見王。”蕭菀柳低聲對鳳柔止道,“今日這陣仗,倒有幾分古意了。”

正殿中央,韋昭珩端坐在九鳳朝陽的鎏金寶座上。一襲正紅色蹙金繡鳳朝服,發間九鳳冠隨著她微微頷首的動作輕輕搖曳。輕撫孕肚,端然升華,神色不怒自威。

“臣妾/嬪妾參見皇后娘娘。”眾妃齊齊下拜,行禮如儀。

韋昭珩并未立即叫起,而是緩緩掃視殿中眾人。那目光如古井無波,卻讓鳳柔止不自覺繃緊了脊背。

“《女誡》曰:"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韋昭珩的聲音不疾不徐,“本宮有幾句話要說。”

殿中落針可聞。韋昭珩指尖輕撫案上的鎏金香爐,繼續道:

“其一,先帝喪期雖過,但《禮記·檀弓》有言:"喪禮,與其哀不足而禮有余也,不若禮不足而哀有余也。“諸位衣著妝扮,還當以素凈為宜。太后與本宮都不喜奢華,待明日起,本宮將先行表率,衣著古樸,妝飾從簡。”

話音未落,裴驕鳶那襲胭脂紅鸞鳳裙便成了眾矢之的。她卻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娘娘所言甚是。只是《周禮》亦云:"王后之服六,唯祭服、朝服以純。“臣妾想著新朝伊始...”

韋昭熠生得一雙明眸,眼波流轉間顧盼生姿,增添幾分嬌柔,聽得裴驕鳶所言,嬌媚的雙眸中閃過不馴,厲聲打斷道:“事上以敬,接下以和。皇后娘娘訓話,豈容你狡辯?”

裴驕鳶不急不惱,玩味地笑道:“事上以敬,接下以和?看來韋妹妹將禮法謹記心中。那么本宮倒想問問你,妹妹一個末等承徽,這是你對本宮說話該有的規矩嗎?你如此跋扈,是仗誰的勢?”裴驕鳶說罷看向鳳座上的皇后,意有所指。

韋昭熠雙目含怒,不等她出言反駁,裴驕鳶接著狠戾道:“本宮如何,聽的是皇后娘娘的訓誡,你置喙什么?妹妹大義凜然地判案前,先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身份。”

韋昭熠氣急不過,一旁的沈韞玉悄然將她按捺住。

“《左傳》云:"禮,經國家,定社稷。”沈韞玉溫婉的聲音適時響起,“裴良娣博聞強記,想必知道《禮記·曲禮》中'居喪不言樂'的道理?新帝登基,不過旬日。何況今日為賀皇后娘娘封后大喜,我等衣著素樸,妹妹生的艷麗,華服更添風采,但莫叫底下的奴才以為妹妹蓄意與皇后娘娘爭輝,失了分寸,那可就不好了。”

裴驕鳶挑眉一笑,輕蔑地看向沈韞玉,正要反駁,忽聽蕭菀柳贊同道:

“《詩經》有云:"淑人君子,其儀不忒。“貞貴嬪此言在理。”她捧起手中熱茶,“皇后娘娘懷著龍裔還要操持六宮,我等確實該謹言慎行才是。”

許久未開口的皇后肅穆道:“無妨。本宮知道裴妹妹性子直爽,在東宮時就如此。”她眼神掠過裴驕鳶,端然升華的臉上瞧不出喜怒,接著目光掃過眾人,“諸位妹妹都是東宮舊人,如今新朝初立,皇上與本宮都盼著后宮和睦。誰若再生事鬧的沒臉,失了圣心引來皇上厭煩,別怪本宮沒出言提醒。”

“臣妾等謹記皇后娘娘教誨。”眾人再次福身,裴驕鳶揚了揚下巴,終究是忍耐地行了禮。

韋昭珩滿意地點點頭,“好了,晌午冊封位分的旨意就該下來了,諸位無事便各自回去靜候佳音吧。沈妹妹留下。”

眾人聞言,忙起身行禮告退。

待殿中人群散后,沈韞玉才細細打量起鳳儀宮正殿。正殿內飾華美,踏入其間,一條紅黃相間、飾以精美花紋的長毯鋪展于地面,中央置一鎏金香爐,造型繁復,熠熠生輝,裊裊香氣似可穿屏而來,為殿宇添幾分氤氳雅意。

兩側,木質桌椅整齊列陳,桌面之上,素白花瓶點綴其間,內插花枝,柔化了空間的莊重。桌椅雕刻細膩,古樸中透精致。尊貴的主座威嚴地矗立正中。

頂部,明黃帷幔垂落,色澤富麗,與紅色立柱相映成趣,碰撞出強烈而和諧的視覺張力。墻面飾以傳統紋樣,窗欞設計精巧,嵌以剪紙,整座殿宇以暖色調為主,金黃與朱紅交織,莊重華貴。雖以前來給表姑母請安時踏入過鳳儀宮,但新朝伊始,各宮室得皇上旨意重新修葺,煥然一新。

韋昭珩道“坐。“說罷示意慶云看茶。

“多謝娘娘關懷。”沈韞玉雙手接過茶盞,“皇后娘娘獨留臣妾,可是為位分之事?”

韋昭珩慢慢道:“妹妹冰雪聰明。冊封一事,怕是要委屈妹妹了。”

沈韞玉看今日裴驕鳶在鳳儀宮的一言一行,早就隱隱感覺不安,雖心下了然,不免垂眸道:“可是皇上的意思?”

韋昭珩點點頭。

沈韞玉落寞道:“皇上英明睿智,宮室位分之事定有皇上的考慮。妾身不敢有怨,只覺...辜負了娘娘多年教導。”

“傻妹妹。”韋昭珩輕嘆,“皇上這是護著你。《老子·三十六章》中"將欲歙之,必固張之。“下一句是什么?”

沈韞玉默默答道:“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她忽然抬頭探究地望向皇后。

韋昭珩贊許地點點頭,“裴家勢大,需要有人在前頭擋著。而你...”

沈韞玉低眉道:“妾身得皇后娘娘多年教導,這個道理,臣妾明白。”

韋昭珩欣慰地笑了:“慶云,把本宮那對翡翠鐲子拿來。”她親自給沈韞玉戴上,“你性子穩,這后宮,本宮就托付給你了。”

“娘娘?”沈韞玉一時詫異,連忙開口詢問。

“皇上思慮周全,雖位分低了些,其余必不會太過虧待你。皇上口諭,沈氏協皇后同理六宮事。”

沈韞玉有些意外,忙行禮道:“臣妾多謝皇上皇后娘娘,必不辜負皇上皇后娘娘所托。”

語畢,沈韞玉恭敬告退。

晌午一到,宣旨的儀仗前往各苑。

鳳柔止在殿內正對鏡試戴新制的絹花。青熒捧著妝奩碎步進來,嘟囔著“小主入府最晚,怕是位分要…”被沉螢一把捂住嘴。

鳳柔止經青熒一言提醒輕輕放下手中的絹花,望著鏡中的自己發呆,自己原不太將冊封一事放在心上,只是看潛邸眾人言語間不離此事,自己也頗受影響。現下又要忍受著漫長等待的滋味,不覺幾分煩躁。

青熒見自家小主神色呆滯,有些慌亂的扯了扯沉螢的袖子求助。

沉螢上前關切道:“小主?”

柔止回過神“哦”了一聲,詢問道:“各苑旨意都下來了么?”

沉螢答道:“蕭側妃封淑妃,居瑤華宮主位。”

柔止一笑,蕭姐姐說過好幾次,最愛瑤華宮那株老梅,如今倒是如愿了。

接著問:“其他人呢?”

“沈側妃封貞貴嬪,賜協理六宮之權,居永寧宮主位”

只得個從二品?柔止疑惑地想著,“裴良娣呢?”

沉螢柔順道:“裴良娣封榮妃,協理六宮,居儀鸞宮主位”復又道:“良媛謝氏,封慧嬪,居昌平宮主位;承徽陶氏,封靜嬪,居正德宮主位;承徽韋氏,封婕妤,居宓秀宮西配殿…”

青熒湊到鳳柔止耳邊:“小主您看,沈娘娘竟被裴娘娘壓了一頭!”

沉螢輕咳一聲:“慎言。”

這時苑門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小太監德福慌慌張張跑進來:“主子,呂公公帶著圣旨來了!“

她腦中一片空白,還未緩過神來,便見皇上貼身太監呂輔全已捧著明黃卷軸邁入正堂,身后跟著八名捧著錦盒的小太監。

“承徽鳳氏接旨——”

鳳柔止跪在冰冷的青磚地上,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大得驚人。呂輔全尖細的嗓音像一把薄刃劃開凝滯的空氣:“咨爾鳳氏柔止,毓質名門,柔嘉成性...冊為正四品貴人,賜居未央宮東配殿,欽此。”

最后一個尾音落下時,青熒倒抽冷氣的聲音格外清晰。鳳柔止怔怔抬頭,看見呂輔全笑出滿臉褶子:“鳳貴人,這可是除榮妃娘娘的儀鸞宮外最寬敞的宮苑了。”

“嬪妾...謝主隆恩。”她伏下身去,呂輔全親自扶她起身,低聲道:“皇上說鳳清和大人前日呈的《治河策》甚好。”他朝后招手,“這些都是賞賜,未央宮已收拾妥當,娘娘隨時可移駕。”

鳳柔止看著那些打開的錦盒——累絲金鳳簪、翡翠玉禁步、泥金團扇...沉螢伶俐,忙掏出一包碎銀遞至呂輔全手中:“望公公笑納。”

呂輔全推了推,恭順一笑:“奴才不敢。娘娘日后若有用得上奴才的地方,盡管開口便是。”

呂輔全告退時,德福已經帶著滿苑宮人跪地賀喜。柔止恍然,連忙道:“平身平身!”

青熒活蹦亂跳的喜悅道:“恭喜小主!這下定了位分分了宮室,正兒八經地算宮里的娘娘了!”

柔止漸漸回過神來,喃喃道:“鳳貴人,鳳貴人…”自己連念三聲,揚了揚裙擺道:“真是有些不適應!”

沉螢也喜上眉梢道:“我的好主子,老爺知道了,不知該有多高興呢!”

德福也傻笑著,看著她們主仆三人。一時間,苑內熱鬧異常。

正笑著,柔止望見蕭菀柳走來,趕忙提著裙擺向蕭菀柳跑去,菀柳連忙囑咐道:“仔細腳下,霜雪還沒化干凈呢…”

話沒說完,柔止便撲上前抱著菀柳歡喜道:“姐姐,皇上下旨封我為鳳貴人!”

蕭菀柳粲然一笑:“聽青硯說啦!剛得知消息就過來了。”說罷搖了搖手中的透花糍和梅花酥,“帶了你愛吃的糕點,特來給你賀喜呢!”

柔止眸中又亮了幾分,趕忙福了個身:“我是姐姐房中的人,倒忘了先恭賀姐姐,榮封妃位!”說罷又行了個半禮,有模有樣道:“嬪妾恭賀淑妃娘娘大喜!”

菀柳笑著上前扶起她,這時柔止才注意到身后的小嘉姝,打趣道:“小公主往哪藏呢,姨母竟未發覺!”

嘉姝揚了揚臉,笑道:“姨母一向眼里只有我母妃,我才不湊那個熱鬧呢!”

柔止一把將她拉至懷中,“哪能呢!小嘉姝也是姨母的寶貝!平日里吃姨母做的透花酥時饞的那小樣,姨母還替你記著呢!”

嘉姝羞紅了臉,嬌嗔道:“這么冷的天本公主可怕著了涼,快些進殿說話。”

菀柳責怪道:“你這孩子,愈發沒規矩了。”

“不妨事。這才說明嘉姝和我親近呢。”柔止擺擺手,拉著菀柳和嘉姝歡喜進殿,“快隨我進去。”

菀柳邊走邊說道:“聽青蓉跟青硯訴苦,她家小主聽聞裴氏封了妃位,氣得連午膳都沒用。”

柔止掩唇笑著,三人一路說笑進了殿,歲月靜好。

殿內,鳳柔止捧著茶盞,突然道:“蕭姐姐今日在鳳儀宮內為何...”

“為何不出聲?”蕭菀柳輕笑,“《道德經》云:"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有些事,貞貴嬪出面更妥當。”她忽然湊近,杜若香氣縈繞,“你可知為何?”

鳳柔止搖頭。

“因為她是太后族人。”蕭菀柳指尖輕點案幾,“裴驕鳶再囂張,也不敢明著駁太后的面子。”

正說著,青熒匆匆跑來:“姑娘,貞貴嬪派人送了東西來。”

那是一個錦盒,內盛一方松煙墨,墨錠上雕著精致的海棠紋樣。鳳柔止心頭一暖,卻聽蕭菀柳幽幽道:

“《墨子》言:"兼相愛,交相利。“這深宮之中,情誼最是難得,也最是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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