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版詩集散發著新鮮的油墨味,我摩挲著燙金封面,指尖突然在某一頁頓住——那封從未寄出的回信,此刻正安靜地躺在第87頁。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
藏頭詩的字句像刀子一樣刺進眼簾:
“淇水湯湯終不悔,
煜耀星辰亦相隨。
等閑變卻故人心,
我寄人間雪滿頭。“
每個首字連起來,是再直白不過的“淇煜等我“。
手機從掌心滑落,砸在地板上發出悶響。
我蹲下去撿,卻看見屏幕亮起,是出版社發來的消息:“加印申請已收到,首印五千冊明日上市。“
玄關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李淇煜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手里拿著那本一模一樣的詩集。
封面上《指針偏移》的書名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我們隔著一地散落的樣稿對視。他的眼睛紅得可怕,書頁在他手中微微發抖。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87頁,“他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是你當年要對我說的?“
我攥緊衣角,布料上很快洇開一片汗漬。
那封信寫于三年前,在我拉黑他所有聯系方式之前。
信紙最后一行還沾著淚痕:“如果重來一次,我會勇敢一點。“
李淇煜突然單膝跪地,從詩集里抽出一張泛黃的紙——是當年他寫給我的自白信,邊緣已經起毛,顯然被翻閱過無數次。
“宋樂樂,“他念我全名時帶著細微的顫抖,“現在換我等你回答。“
打印機突然自動啟動,吐出一張新的扉頁。我們同時看向那行字:
“第二版修訂說明:
1.修正第87頁錯印內容
2.新增后記《指針歸位》“
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將我們的影子投在墻上,終于重合在一起。
李淇煜的手指劃過詩集第87頁,紙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我站在三米開外的地方,后背緊貼著冰冷的墻面。
“不是...“我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那是個意外。“
他的目光從書頁移到我臉上,像X光一樣讓我無所遁形。
我知道他在等什么——等一個解釋,等一句真話,等那個藏在詩行間多年的答案。
可我只是僵硬地轉身,假裝去整理已經整齊的書架。
身后傳來書被合上的聲音,然后是李淇煜的腳步聲。
他沒有追問,只是把詩集輕輕放在茶幾上,轉身去了廚房。
水龍頭打開的聲音蓋過了我急促的呼吸。
我盯著那本詩集,封面上我的名字燙得刺眼。
這就是我們的相處模式——永遠在真相面前默契地轉身,用沉默代替爭吵,用距離代替擁抱。
晚飯時我們相對而坐,筷子偶爾碰在碗沿,發出清脆的聲響。
李淇煜夾了一塊魚肉放在我碗里,魚刺已經被仔細挑凈。
“出版社說...“我盯著那塊魚肉開口,“可以召回...“
“不用。“他打斷我,“寫得很好。“
我們之間又陷入那種熟悉的沉默。這不是原諒,也不是和解,只是兩個傷痕累累的人,在漫長的互相折磨中達成的某種妥協。
深夜我醒來,發現身邊空無一人。書房亮著微弱的燈光,李淇煜坐在電腦前,屏幕上是我詩集的電子稿。
他修長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最終還是沒有按下刪除鍵。
我退回臥室,躺在床上數著天花板上的裂紋。
三十七道,和我們認識的年頭一樣多。
或許這就是我們的宿命——永遠在錯過與重逢之間徘徊,像兩行不斷被修改的詩句,永遠無法完美,卻也舍不得刪除。
清晨的陽光照進來時,我發現床頭多了一杯溫水,底下壓著張便簽:“第87頁,我很喜歡。“
我端起水杯,水溫剛好。
這就是我們的愛情——不夠滾燙,卻也不會涼透。就像那首錯印的詩,雖然遲到了這么多年,終究還是送到了該看的人眼里。
或許下半輩子,我們就這樣在互相折磨中度過。
但至少,我們學會了在折磨中,為對方留一杯溫度剛好的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