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機卡紙了。
我蹲在地上,手指沾滿碳粉,怎么也扯不出那張皺巴巴的樣稿。
李淇煜的腳步聲停在身后,我下意識繃緊后背。
“我來。“他說。
我觸電般躲開他伸來的手。
結婚一年零七個月,我們像兩個配合失誤的機械齒輪,每一次接觸都會刮傷彼此。
驗孕棒出現兩道杠那天,我躲在浴室數瓷磚。一百零三塊,和我的心跳一樣雜亂無章。
李淇煜在門外問要不要吃宵夜,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好“。
他出差那天,我預約了手術。
診室里的護士夸我冷靜,殊不知我的指甲早已掐進掌心。
麻藥生效前,我突然想起父親臨終時攥著的那袋糖炒栗子,還是溫的。
回家時發現燈亮著。
李淇煜站在玄關,行李箱都沒打開。
他眼睛里有什么東西熄滅了,像被拔掉電源的顯示器。
“出版社催稿。“我扯開話題,假裝沒看見他手中捏著的出院小結。
他沉默地幫我整理詩集樣稿。
我們之間只剩下紙張摩擦的聲響,像某種慢性凌遲。
半夜醒來,發現他站在嬰兒房門口——那間從來沒用過的房間。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得能裹住整個我。
打印機突然吐出那張卡住的紙。是李淇煜寫了一半的詩:
“當指針發生偏移/
是否要修正整個系統/
或者/
允許誤差存在/
作為人性化的補丁“
我摸著平坦的小腹,那里曾經有過一個微小的生命。
也許我們都太害怕重蹈父母的覆轍,卻忘了傷口也能長出新的組織。
窗外開始下雨。
我走到他身后,額頭抵住他僵硬的背脊。
他顫抖了一下,沒有轉身。
“對不起。“我說。
雨聲淹沒了其余的話。
但我知道他聽見了——就像聽見那些沒能出生的心跳,聽見父親臨終的嘆息,聽見十六歲那年被雨打濕的詩句。
我們就這樣站在黑暗里,像兩個終于找到基準點的指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