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祁發來航班信息的那天，我在日歷上畫了三十七個紅圈。

“CA842，都柏林-BJ，8月15日14:30抵達。“

我把這行字設置成手機屏保，每天解鎖屏幕八十次，就為了看它一眼。

倒計時第三十七天，我開始制作《陳玉祁中國生存指南》。

第一條視頻是：“如何正確擼串不燙嘴“，我特意去燒烤攤拍了特寫，慢動作演示旋轉竹簽的黃金角度。

“收到。“他回復，“已反復觀看二十遍，目前能默背所有燒烤品類及其卡路里。“

倒計時第二十九天，我發了第二條：“應對大媽們的靈魂拷問模板“。

視頻里我一人分飾五角，演示從“有對象沒“到“什么時候要孩子“的標準答案。

“有個問題。“他深夜打來電話，“如果我想回答'我對象就站在您面前'，該用哪一頁模板？“

電流雜音都掩蓋不住我驟然加速的心跳聲。

倒計時第十五天，我郵寄出一個包裹。

里面有自制的接機牌——正面是“歡迎陳玉祁先生“，背面是我精心設計的腹肌評級表；還有一盒金嗓子喉寶，附注：“請保持聲帶最佳狀態，我需要聽夠三十天的現場版晚安。“

倒計時第七天，我們視頻通話時，他正在收拾行李。

鏡頭掃過開放式行李箱，我眼尖地發現角落里塞著幾個藍色小盒子。

“那是什么！“我撲到屏幕前。

他手忙腳亂地合上箱子：“潤喉糖。“

“騙人！包裝明明是——“

“云惟安。“他突然正色，“我改簽了機票。“

我的呼吸停滯了。

“提前一天。“他露出我從未見過的狡黠笑容，“想看看某人手忙腳亂的樣子。“

八月十四日，BJ暴雨。

我舉著精心裝飾的接機牌在T3航站樓等了三個小時，直到最后一位旅客離開接機口。

撥打他的電話，只有冰冷的關機提示音。

“陳先生，“我對著機場廣播站哭得梨花帶雨，“您乘坐的CA842航班已經取消接機服務，請立即聯系您的陪聊專員...“

拖著接機牌回家的路上，手機突然震動。

是一張照片——我家樓下那棵歪脖子槐樹，樹下站著穿深藍色襯衫的陳玉祁，腳邊放著行李箱，手里捧著一束白色花朵。

我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過六個紅綠燈，拖鞋丟了一只都顧不上撿。

遠遠看見那個身影時，我突然剎住腳步——他比視頻里更高，肩膀更寬，在黃昏的光線里真實得近乎虛幻。

“陳、陳先生...“我聲音發抖，手里的接機牌“啪嗒“掉在地上，“根據國際標準，您這屬于欺詐性改簽...“

他轉身的瞬間，我看清了那束花——愛爾蘭白鈴蘭，花瓣上還沾著水珠。

“云研究員。“他舉起花束，袖口露出我曾隔著屏幕撫摸過的手腕骨節，“現在可以開始腹肌實地考察了嗎？“

我低頭看看自己——哭花的妝；他——熨燙妥帖的襯衫、锃亮的皮鞋、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

這個荒誕的對比讓我突然笑出聲，笑著笑著又開始哭。

下一秒，我被擁入一個帶著雨露清香的懷抱。他的心跳透過衣料傳來，頻率快得不像話。

“你提前了二十二小時十八分鐘。“我把眼淚蹭在他襯衫上。

“我等不及了。“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震得我耳膜發麻，“想見你，想到摩爾曼斯克港的冰都化了。“

那天晚上，我們擠在我家狹小的沙發上，像兩個剛學會使用四肢的機器人。線上游刃有余的調情高手，線下連眼神接觸都會引發局部過熱。

“所以...“我戳了戳他手臂，“現在可以驗證那個翹二郎腿殺精的理論了嗎？“

他剛喝進去的水噴了出來。

陳玉祁堅持要體驗“真正的中國大學生生活“，于是我們的約會行程包括：早上六點擠地鐵（他差點被門夾住）、食堂搶最后一份糖醋排骨（我摔碎了他的眼鏡）、網吧通宵開黑（他玩輔助全程只給我一個人加血）。

第三天晚上，我們去看午夜場電影。為保持人設，我特意選了高冷文藝片。

開場十分鐘，我聽見身側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這位聲稱“愛爾蘭作息已完全調整“的先生，睡得像個嬰兒。

我偷偷用余光描摹他的側臉。

屏幕光影在他睫毛上跳躍，那道我視頻里見過無數次的淺淺笑紋，此刻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比想象中更長的睫毛，更挺的鼻梁，還有...

“看夠了嗎？“他突然開口，眼睛還閉著。

“根據《腹肌研究員職業道德》，“我強裝鎮定，“這種近距離觀察是必要的。“

他輕笑一聲，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腹部。隔著薄毛衣，緊實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辨。

“現在可以打分了，云研究員。“

我瞬間從耳根紅到鎖骨。

陳玉祁在中國的第十五天，我帶他去了我說的那家凌晨燒烤攤。

煙霧繚繞中，他學著用開瓶器起啤酒，結果泡沫噴了滿臉；我正笑得前仰后合，他突然伸手，用拇指擦掉我嘴角的孜然。

這個自然而然的動作讓我們同時愣住。油漬斑駁的燈泡在他眼里投下碎金般的光點，遠處傳來炭火噼啪的聲響。在無數個隔著屏幕的深夜之后，在這個充滿煙火氣的凌晨兩點，我突然意識到——我們的北大西洋暖流，終于流到了同一個時區。

“陳玉祁。“我輕聲喚他。

“嗯？“

“明年夏天，“我舉起油汪汪的烤饅頭片，“我們去摩爾曼斯克看極光吧？“

他眼睛亮起來，正要回答，手機突然震動。是一條新聞推送：《北大西洋暖流恢復強度，摩爾曼斯克港今冬未結冰》。

我們相視一笑，在燒烤攤油膩的小桌上十指相扣。

八千公里，七小時時差，三十七天的等待——所有距離，終將敗給暖流的執著。

陳玉祁，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