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玉蘭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時間數字再次跳變。這是連續第十九個失眠的夜晚，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血管在黑暗中形成某種詭異的節拍。床頭柜上散落著褪黑素、安神補腦液和半杯已經涼透的薰衣草茶——所有號稱能帶來睡眠的東西都在這里了，除了睡眠本身。

她翻身時聽到皮質床單摩擦的聲響，這才發現后背已經汗濕一片。林逸在隔壁客房發出含糊的夢囈，自從那晚之后，他們默契地選擇了分房而睡。空調顯示26度，但玉蘭總覺得有股燥熱在血管里流竄，像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螢火蟲，明明滅滅地灼燒著五臟六腑。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光。她本能地點開那個新下載的藍色圖標——“夜語“，聊天界面上最后一條消息還停留在兩小時前。

陸風：“傷口捂著才會潰爛，你需要的不是遺忘，而是徹底的暴露療法。“

玉蘭的拇指懸在虛擬鍵盤上方，回憶起三天前那個雨夜。當時她蜷縮在客廳飄窗上，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淚痕的形狀，手機瀏覽器里搜索著“如何忘記一個人“，頁面最下方跳出這個社交APP的廣告：“匿名傾訴，遇見真正懂你的靈魂“。

現在那個黑色剪影頭像又跳動起來。

陸風：“還在失眠？“

玉蘭下意識咬住下唇。這個男人有種可怕的直覺，總能精準捕捉她的在線狀態。她慢慢敲字：“你怎么知道？“

“凌晨三點還秒回的人，不是值班醫生就是心碎者。“消息后面跟著個微笑的月亮表情，“而你的病歷上寫著'七年戀情壞死，需要緊急移植'。“

玉蘭的手指僵住了。她從未透露過具體細節，但這個陌生人卻像拿著手術刀的外科醫生，一刀就剖開了她精心偽裝的創可貼。窗外突然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床頭她和林逸在青海湖的合影，玻璃相框映出她蒼白的臉，宛如幽靈。

陸風的新消息伴隨著雷聲震動她的掌心：“說真的，你試過在暴雨里奔跑嗎？“

“什么？“

“就像你十八歲那樣。把手機留在家里，沖進雨里尖叫，直到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他的文字帶著奇異的韻律，“現在穿上外套，我數到三。“

玉蘭的腳趾已經觸到冰涼的地板。這個瘋狂的建議像一針腎上腺素，讓她死水般的心跳突然加速。對話框里的數字開始跳動：

“一“

她抓起椅背上的針織開衫。

“二“

客房里傳來林逸翻身的聲音。

“三“

當雷鳴再次炸響時，玉蘭已經站在了公寓樓下的雨幕中。冰涼的雨水順著脖頸灌進衣領的剎那，她終于發出了這三周來的第一聲尖叫。

第二天清晨，周默的咖啡杯停在半空。隔著辦公桌，他敏銳地注意到玉蘭眼下的青黑淡了些，而向來規整的襯衫領口竟有兩顆扣子沒系，露出鎖骨處一道新鮮的刮痕。

“你剪頭發了？“他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像閑聊。

玉蘭下意識摸了摸發尾。昨晚淋雨后，她鬼使神差去了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發廊，剪掉了及腰的長發。“嗯，換個心情。“她的手機在包里震動，不用看也知道是陸風在問“淋雨療法效果如何“。

周默突然傾身按住她正要拿包的手：“林逸還在糾纏你？“他的拇指正好壓在她脈搏上，那里有因為謊言而加速的跳動。

“沒有，我們...在嘗試和解。“玉蘭低頭盯著他袖口的鉑金袖扣，那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此刻這枚冷光閃爍的物件突然讓她想起陸風昨晚的話：“有些人就像博物館的展品，再美也只能隔著玻璃欣賞。“

手機又震了一下。周默松開手時，玉蘭沒看見他眼中閃過的陰影——她正忙著在桌下回復消息：“淋雨確實有用，但今早有點發燒。“

陸風的回復快得驚人：“燒是身體在重啟。中午十二點，打開你辦公室右手邊第三個抽屜。“

玉蘭的血液瞬間凝固。她從未透露過工作地點，更別說抽屜位置。當她顫抖著拉開那個平時放備用文具的抽屜時，一盒印著櫻花圖案的退熱貼靜靜躺在那里。

“你怎么...“她的消息還沒發完，新通知已經彈出：

“去年三月你在微博發過工位照片，背景里有抽屜編號。退熱貼是叫跑腿買的，別緊張。“緊接著又補了一句，“你后頸有顆朱砂痣，現在是不是在發燙？“

玉蘭碰地合上抽屜，碰倒了周默剛給她倒的玫瑰花茶。深紅色的液體在實木桌面上漫延，像極了陸風頭像里那片抽象的血色漩渦。

當晚的聊天記錄停在23:47分。

陸風：“周末有空嗎？我知道有家咖啡館的提拉米蘇能讓人重獲新生。“

玉蘭：“這算約會？“

陸風：“算是對你勇敢淋雨的獎勵。周六下午三點，梧桐街17號'遺忘角落'，我會拿著你最喜歡的藍色鳶尾花。“

玉蘭盯著這行字看了很久，直到林逸的腳步聲停在臥室門外。她迅速鎖屏，聽見自己心臟撞擊肋骨的聲音。門外的人最終沒有敲門，就像她始終沒有回復那條邀約。

但深夜一點，當月光透過紗簾在地板上畫出菱形光斑時，玉蘭的食指懸在了APP的卸載按鈕上方。陸風知道的太多了，這種被透視的感覺既令人戰栗又充滿危險。就在她猶豫的瞬間，新消息提示音驚得她差點摔了手機。

陸風發來一張黑白照片：雨中模糊的都市，構圖竟與她上周偷偷畫在素描本上的涂鴉驚人相似。配文只有一句：“有些默契，值得冒險。“

玉蘭的指尖最終移向了電源鍵。黑暗中熄滅的屏幕映出她微微上揚的嘴角，這個表情連她自己都感到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