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三十分，窗簾縫隙漏進的陽光像金線般纏繞在臥室米色的墻面上。玉蘭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滑動，鎖屏顯示著凌晨兩點十七分的最后一次解鎖記錄。枕頭右側還殘留著林逸慣用的雪松香水味，混合著昨夜淚水的咸澀。她撐起身子時，睡袍肩帶滑落，露出肩頭那枚淡粉色的櫻花胎記——那是林逸曾經說過“像春天第一朵綻放“的地方。

門鈴聲第二次響起時，玉蘭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腳踝處的銀鏈腳鐲發出細碎的聲響。玄關的貓眼映出一個穿藏藍色制服的快遞員，懷里抱著的花束高過他的下巴，白色包裝紙在晨光里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周先生送您的。“快遞員遞花時，袖口露出半截青龍紋身。玉蘭注意到他虎口處沾著花粉，指尖還捏著一張潮濕的快遞單。當那束足有半人高的白玉蘭涌入視線時，清淡的香氣瞬間浸透鼻腔，恍惚間她又看見大學宿舍樓下，周默站在老槐樹下，校服領口別著一朵剛摘的玉蘭，花瓣上的露珠滴在他泛白的牛仔褲上。

卡片藏在第三層花瓣后，燙金字體在晨光里閃爍：“純潔如初。——默“。紙角微微卷起，帶著某種刻意的溫柔。她的指甲陷入花瓣，柔軟的觸感讓指尖發麻，忽然想起林逸第一次約會時，在咖啡店打碎玻璃杯的模樣，那時他的耳尖也是這樣紅得滴血。

“真浪漫啊。“

女聲從樓梯轉角傳來時，玉蘭正把花束插進玄關的青瓷花瓶。紅色連衣裙的剪影在晨光中格外刺眼，女孩涂著酒紅色指甲油的手指正摩挲著樓梯扶手，腳踝處的鉆石腳鏈閃得人頭暈。

“林珊。“玉蘭念出這個在林逸手機相冊里見過的名字，喉嚨像塞了團浸水的棉花。對方的眼線挑得極細，尾端幾乎要掃進鬢角，和照片里靠在林逸肩頭笑得甜美的女孩判若兩人。

“林總監讓我來拿換洗衣物。“林珊晃了晃手中的 Gucci購物袋，香水味撲面而來，是玉蘭最討厭的晚香玉味道。她注意到女孩手腕內側有枚極小的紋身，是片殘缺的銀杏葉——和林逸手機殼里那張舊照片上，他搭在自己肩頭的手腕上，同樣的位置。

玉蘭花的花瓣突然落在腳邊，玉蘭這才發現自己攥得太緊，花莖上的刺在掌心劃出淡淡血痕。林珊上前半步，紅色裙擺掃過滿地花瓣：“聽說你們結婚時，他在誓詞里說要做你永遠的騎士？“她忽然湊近，溫熱的呼吸拂過玉蘭耳垂，“可昨晚他醉得喊我名字時，喊的是'玉蘭'哦。“

“你看過他左腳踝的紋身嗎？“玉蘭突然開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青瓷花瓶的紋路。林珊的睫毛顫了顫，這個細微的表情讓玉蘭想起林逸撒謊時會摸鼻尖的習慣。

“是我的名字，用他奶奶的書法體紋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異常平靜，“每個周末他去健身時，都會把襪子拉到膝蓋以上，你沒發現嗎？“花瓶里的水泛起漣漪，倒映出林珊瞬間僵硬的臉。

紅色連衣裙掠過地板時，林珊的高跟鞋碾碎了兩朵玉蘭。“他說你像塊沒味道的豆腐。“她在門口停頓，陽光穿過她的發絲，在地板上投下斑駁陰影，“但昨晚他抱著我喊'玉蘭別走'的時候，我倒覺得......“她忽然笑起來，口紅在陽光下泛著金屬光澤，“你猜他手機相冊里，為什么還留著你們大學時的接吻照？“

記憶仿佛切換了空間，紋身店的白熾燈烤著后背，針管刺入皮膚時，他盯著鏡子里自己扭曲的臉。“疼嗎？“紋身師問。他想起奶奶臨終前用枯枝在雪地上寫“蘭“的樣子，筆尖劃破積雪的沙沙聲和此刻針管刺入的聲音重疊。血珠滲出時，他突然笑了——這樣，玉蘭就永遠刻在他骨頭上了，像奶奶留下的最后印記。

林珊后退時撞翻了玄關的傘架，陳逸飛的《江南水鄉》掛畫歪在墻上，畫里的油紙傘恰好遮住她煞白的臉。“他手機有個加密相冊！“她尖叫著掏出手機，屏幕上閃過無數張接吻照，“備注是'未完成的詩'，而你的備注是——“

“是'必須完成的承諾'。“玉蘭解鎖自己的手機，鎖屏顯示的是林逸求婚時的視頻。雪夜中他單膝跪地，腳踝的紋身在路燈下泛著紅光：“當時他說，紋了我的名字，就再也跑不掉了。“她忽然指向林珊手腕的銀杏葉紋身，“你的紋身，是不是他說'像我們初見時的落葉'？“

林珊的電子煙摔在地上，霧化液滲進地板縫隙，混合著玉蘭花的汁液散發出詭異的甜。玉蘭聞到這味道，突然想起林逸第一次出軌后買的百合花香薰——同樣甜得發膩，試圖掩蓋某種腐爛的氣息。“你噴的大吉嶺茶。“她打開玄關柜，未拆封的香水瓶上還貼著林逸寫的“給蘭的禮物“，“他說過敏，其實是......“

“其實是記得你討厭木質調。“林珊的聲音突然低下去，美甲刮過結婚證書的燙金字體，“我送的每條領帶，他都藏在衣柜最下層，就像你藏起他的舊照片......“

當晨光完全鋪滿婚紗照時，玉蘭看見照片里林逸的腳踝微微抬起，紋身的“蘭“字恰好挨著她的指尖。林珊遺落的口紅躺在證書旁邊，外殼上的迪奧 logo與證書內頁的鋼印形成刺眼對比——一個是轉瞬即逝的熱烈，一個是褪色的承諾。

玉蘭撿起那支口紅，旋轉出膏體時發現內壁刻著極小的“Y“字母。她忽然想起林逸腳踝的紋身：“蘭“字最后一筆的勾，總是比奶奶寫的多出個小弧度——那是林逸偷偷加上的，說“這樣就像我抱著你“。如今這個弧度里積著歲月的灰塵，卻依然清晰如昨。

林珊的高跟鞋聲消失在樓梯轉角后，玉蘭解開睡袍領口，露出肩頭的櫻花胎記。它比五年前淡了些，卻依然像林逸說的那樣，“是春天最早綻放的痕跡“。她對著玄關的鏡子撩起長發，背后的脊柱處，隱約可見半枚銀杏葉的紋身——那是大學時和林逸一起紋的，后來她用激光洗掉了，卻留下淡淡的疤痕。

此刻，陽光穿過玉蘭花的枝頭，在地板上投下斑駁光影。那些光斑落在林逸的紋身照片上，仿佛給那個“蘭“字鍍上了一層金邊，又像是某種殘酷的諷刺——有些印記，即使刻入骨髓，也抵不過時光的侵蝕。

門重重關上的瞬間，玉蘭跌坐在沙發上。花瓶里的花束歪向一邊，花瓣雨點般落下，有片恰好粘在她睡袍口袋上——那里還放著林逸去年生日時送的情侶手鏈，銀色鏈墜刻著“Y&L“。手機在此時震動，林逸的消息框彈出十幾條：“昨天是客戶灌酒，我們談談好嗎？“

行李箱拉鏈卡住第三件襯衫時，玉蘭聽見樓下汽車鳴笛的聲音。林逸的黑色西裝掛在衣柜最里層，帶著他常去的那家干洗店的薰衣草香。一張淡綠色便簽紙從內袋滑落，鋼筆字跡還帶著新鮮的墨香：“老地方見，想你。——珊“

她忽然想起三個月前的深夜，林逸渾身酒氣回家，西裝口袋里露出半支 YSL小金條口紅。那時他說是客戶落下的，而她假裝沒看見他鎖骨處若隱若現的咬痕。現在想來，所謂“老地方“，應該是他們常去的那家日式料理店，林逸總說那里的梅子酒像她的笑容一樣甜。

陽光終于完全爬上婚紗照，照片里的林逸穿著同款黑色西裝，領口別著她親手做的玉蘭胸針。玉蘭抓起西裝扔進箱子時，一粒珍珠紐扣滾落地面，滾到婚紗照前停住——照片里的她笑得那樣明亮，仿佛不知道未來會有這么多清晨，被眼淚泡得發皺。

行李箱扣上的瞬間，手機再次震動。周默的消息彈出：“花束還喜歡嗎？要不要一起吃早餐？“玉蘭看著玄關處散落的花瓣，忽然想起周默在畢業那天說的話：“玉蘭花謝了還會開，但有些人錯過了，就真的錯過了。“

她彎腰撿起那枝最大的玉蘭，花瓣上的露水恰好滴在林逸的便簽紙上，把“珊“字暈染成一團模糊的墨漬。窗外傳來鳥鳴，是今年第一只布谷鳥的叫聲，聽起來像極了林逸曾經在她耳邊說“我愛你“時的語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