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陳立偉的斗笠邊緣滴落，在他早已濕透的青布長衫上又添了幾道水痕。天色已近黃昏，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讓官道變得泥濘不堪，馬蹄不時陷入松軟的泥土中，發出令人不安的“咕嘰“聲。

“這該死的天氣。“陳立偉低聲咒罵，抹去臉上的雨水。他本應在日落前趕到下一個驛站，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遠處隱約可見一座破敗的建筑輪廓，在雨幕中若隱若現。

“有人嗎？“陳立偉翻身下馬，敲響了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出現在門縫中，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

“趕考的舉子？“老人聲音沙啞，像兩塊粗糙的樹皮相互摩擦，“進來吧，這方圓十里就我這一家客棧還開著。“

陳立偉道了謝，牽著馬隨老人進入院內。客棧比外觀看起來要寬敞些，但處處透著破敗——墻角結著蛛網，木地板踩上去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霉變的氣味。

“馬廄在后面，自己把馬拴好。“老人指了指后院，“我叫馬老漢，這'無底客棧'開了三十年了。“

“無底客棧？“陳立偉一邊卸下行李一邊問道，“好生奇怪的名字。“

馬老漢突然停下動作，轉過頭來，昏黃的燭光在他皺紋縱橫的臉上投下詭異的陰影。“后院有片泥沼，祖輩傳下來的說法，那泥沼沒有底，所以叫無底客棧。“他頓了頓，“客官夜里莫要去后院，那地方...不太干凈。“

陳立偉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他雖是個讀書人，卻向來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多謝老丈提醒，我自會小心。“

安置好馬匹，陳立偉回到客房。房間簡陋但還算干凈，一張木床，一張桌子，墻角放著個銅盆接屋頂漏下的雨水。他點燃油燈，取出隨身攜帶的《論語》準備溫習，卻發現心神不寧，總感覺有什么東西在暗處窺視著自己。

窗外雨聲漸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怪的“咕嘟“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冒泡。陳立偉放下書卷，推開窗戶。后院籠罩在朦朧的月光下，一片黑色的泥沼靜靜躺在那里，表面偶爾泛起幾個氣泡，破裂時發出那種詭異的聲響。

泥沼不大，約莫三丈見方，邊緣長著些枯黃的蘆葦。最奇怪的是，泥沼表面異常平靜，幾乎像一面黑色的鏡子，倒映著天上的殘月。陳立偉盯著那輪倒影，忽然發現月影似乎在移動——不，是泥沼表面在微微起伏，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水下呼吸。

“看夠了嗎？“

馬老漢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陳立偉驚得差點跳起來。“老丈，您走路怎么沒聲音？“

“年紀大了，腳步輕。“馬老漢的眼睛盯著泥沼，“那東西會勾人魂魄，越看越想看，最后...“他做了個下沉的手勢，“就再也出不來了。“

陳立偉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老丈見過有人掉進去？“

馬老漢沉默良久，才緩緩道：“十五年前，我兒子...才八歲...“他的聲音哽咽了，“就站在你現在的位置，第二天早上，只找到他的一只鞋，漂在泥沼邊上。“

陳立偉不知該說什么好，只能低聲道歉。馬老漢擺擺手，轉身離去前又叮囑道：“夜里無論聽到什么聲音，都別開窗，更別去后院。“

夜深了，陳立偉躺在床上卻難以入眠。屋外不時傳來奇怪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泥沼邊走動，又像是低聲的啜泣。他告訴自己那不過是風吹蘆葦的聲音，卻控制不住地想象一個八歲孩童如何在黑暗中走向那片死亡的泥沼。

半夢半醒間，陳立偉聽到有人輕聲呼喚他的名字。聲音很熟悉，像是...蕓娘？他的未婚妻，此刻應該遠在百里之外的家鄉才對。

“立偉...立偉...“

聲音越來越清晰，陳立偉猛地坐起，發現窗戶不知何時開了一條縫。月光透過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線。而那呼喚聲，分明來自后院方向。

理智告訴他應該躺回去繼續睡覺，但雙腿卻不由自主地走向窗戶。推開窗的瞬間，陳立偉的血液幾乎凝固——泥沼邊上站著一個白衣女子，背對著他，長發垂至腰際。

“蕓娘？“陳立偉聲音顫抖。女子緩緩轉身，月光下那張臉確實是蕓娘無疑，只是蒼白得不似活人。

“立偉，我好冷...“蕓娘向他伸出手，“拉我出來...“

陳立偉顧不上思考蕓娘為何會出現在此，本能地翻出窗戶奔向泥沼。就在他即將觸碰到蕓娘的手時，腳下突然一滑，整個人向前撲去。

想象中的冰冷擁抱沒有到來。蕓娘的身影如煙般消散，陳立偉的手直接插入了泥沼之中。那看似平靜的表面瞬間變得粘稠無比，像有無數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將他向下拖拽。

“救——“陳立偉的呼救聲戛然而止，泥沼已經沒到了他的胸口。他拼命掙扎，卻發現越是掙扎下沉得越快。泥沼冰冷刺骨，散發著腐朽的氣息，更可怕的是，他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泥沼深處蠕動，正順著他的腿向上爬...

“抓住！“

一根竹竿突然伸到面前，陳立偉用盡最后的力氣抓住它。馬老漢在岸上拼命拉扯，終于將他一點點拖出泥沼。陳立偉癱倒在岸邊，渾身沾滿散發著惡臭的黑泥，劇烈地咳嗽著。

“我警告過你！“馬老漢又驚又怒，“那東西會變成你心里最想見的人！“

陳立偉驚魂未定地看著恢復平靜的泥沼，月光下，他似乎看到泥沼深處有一張張人臉浮上來又沉下去，其中一張特別小，像是個孩子的臉...

“那不是普通的泥沼，“馬老漢的聲音低沉而顫抖，“它餓了會叫，會幻化，會引誘...我兒子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就在這時，泥沼中央突然冒出一連串氣泡，水面開始劇烈翻騰。馬老漢臉色大變，拉著陳立偉就往回跑。“快走！它生氣了！“

兩人剛跑到客棧后門，陳立偉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他回頭看去，只見一個模糊的黑影正從泥沼中緩緩升起，形狀不斷變化，時而像人，時而像某種多足的怪物。最恐怖的是，它發出的聲音像是無數人絕望的哭喊混合在一起。

“進去！把門堵上！“馬老漢推著陳立偉沖進客棧，用身體抵住后門。門板突然遭到重擊，整面墻都在震動。

“那...那到底是什么東西？“陳立偉牙齒打顫。

馬老漢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符紙貼在門上，撞擊聲立刻減弱了。“沒人知道它從哪里來，我爺爺說他小時候那泥沼就在了。有時候幾年都不動，有時候一個月要吃好幾個人...“

撞擊聲突然停止，客棧陷入詭異的寂靜。馬老漢長舒一口氣，“今晚應該沒事了，明天一早你就走，永遠別再回來。“

陳立偉剛想點頭，前門卻傳來“砰“的一聲巨響。兩人驚恐地對視一眼——那東西繞到前門去了！

木門在第三次撞擊時碎裂開來。月光下，一團人形黑影站在門口，不斷滴落著泥漿。它沒有五官，但陳立偉能感覺到它在“看“著自己。

“跑！“馬老漢抓起桌上的油燈扔向黑影，火焰瞬間在黑影身上蔓延，但它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只是緩慢而堅定地向兩人逼近。

陳立偉和馬老漢退到墻角，無路可逃。黑影突然加速撲來，千鈞一發之際，馬老漢猛地推開陳立偉，自己卻被黑影纏住。

“記住！別回頭看！一直跑！“馬老漢的聲音很快變成了慘叫，他的身體正被黑影一點點吞噬。

陳立偉強忍恐懼翻窗而出，頭也不回地沖向馬廄。他的馬驚恐地嘶鳴著，但幸好沒有掙脫韁繩。陳立偉顧不上拿行李，跳上馬背狠狠一夾馬腹。

馬兒箭一般沖出院門，陳立偉死死抓住韁繩，耳邊除了風聲就是自己如雷的心跳。他不敢回頭，但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后面追趕，空氣中彌漫著泥沼特有的腐臭味。

不知跑了多久，馬兒終于力竭慢了下來。東方已現出魚肚白，陳立偉這才敢回頭望去——官道空空如也，只有晨風吹動路邊的野草。

他長舒一口氣，卻突然感到腳踝一陣刺痛。低頭看去，褲腳上沾著一小塊黑色的泥漿，正緩緩滲入他的皮膚...

陳立偉拼命拍打腳踝上的黑泥，但那污漬已滲入皮膚，只留下一塊青黑色的印記，觸之冰涼刺骨。他強忍恐懼繼續趕路，終于在正午時分抵達了一座小鎮。

“客官要住店？“客棧伙計熱情招呼，卻在看到陳立偉蒼白的臉色時后退了半步。

“可有熱水？“陳立偉聲音嘶啞。泡在浴桶里時，他不斷搓洗腳踝上的印記，皮膚都搓紅了，那青黑色卻愈發明顯，隱約形成一張扭曲的人臉輪廓。

夜深人靜時，陳立偉被窸窣聲驚醒。借著月光，他看見地板縫隙中滲出黑色泥漿，像活物般向他床榻蜿蜒爬行。他驚跳起來踹開房門，卻見走廊盡頭站著渾身濕透的馬老漢，腹部有個巨大的窟窿，正滴滴答答往下淌著泥水。

“你逃不掉的...“馬老漢的嘴沒有動，聲音卻從四面八方傳來，“它選中了你...“

陳立偉轉身就逃，卻在樓梯口撞上一團人形黑影。腐臭味撲面而來，他眼前一黑，再睜眼時竟又回到了無底客棧的客房，窗外月光依舊慘白，泥沼在夜色中泛著詭異的光。

“這是夢...“陳立偉掐著自己大腿，疼痛真實得可怕。他顫抖著推開窗戶，泥沼邊上密密麻麻站著數十個模糊人影，有老有少，全都面朝他的方向。最前面是個八歲孩童，手里拎著一只濕透的布鞋。

陳立偉的視線突然被泥沼中央的漩渦吸引。漩渦越轉越快，突然伸出一條由泥漿構成的巨臂，朝他抓來。他踉蹌后退，卻發現房門不知何時消失了，四面墻都在滲出黑泥。

“滾開！“陳立偉抓起油燈砸向墻壁，火焰轟地竄起，黑泥發出嬰兒般的尖嘯。他趁機撞開燃燒的木板沖出去，卻見整個客棧都在融化，梁柱像蠟燭般扭曲倒塌。

泥沼已擴張到院墻邊緣，表面浮現出無數張痛苦的人臉。陳立偉絕望地發現馬廄里的馬只剩半邊身子，另半邊像被什么東西生生咬去。他轉身要跑，腳踝上的印記突然劇痛，低頭看見青黑色已蔓延至膝蓋——他的腿正在慢慢變成泥漿！

“為什么是我？“陳立偉跪倒在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也開始融化。泥沼中升起一個巨大的黑影，形狀不斷在蕓娘、馬老漢、孩童間變換，最后定格成陳立偉自己的臉。

“因為你最美味啊...“黑影用陳立偉的聲音說道，“讀書人的恐懼，比莊稼漢的香甜百倍...“

當第一縷陽光照在無底客棧的廢墟上，后院只剩一片平靜的泥沼。水面飄著一頂青布書生帽，慢慢沉入無底深淵。遠處官道上，一個佝僂身影拄著竹竿慢慢走來，馬老漢腐爛的臉上露出詭異的微笑，他身后泥地里，新鮮的腳印中不斷滲出黑色水漬......

陳立偉的意識在黑暗中不斷下沉，卻始終觸不到底。他感覺自己被無數冰冷的手臂拉扯著，那些手臂上長滿了細小的嘴巴，正一點點啃噬他的血肉。突然，所有痛苦戛然而止，他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灰蒙蒙的荒野上。

“這是哪里？“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荒野上回蕩。遠處隱約可見一座破敗的城池輪廓，城門上“枉死城“三個血字正在往下滴落黑色的液體。

“新來的？“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陳立偉轉身，看見馬老漢正蹲在一塊墓碑上抽煙袋，腹部的大洞已經長出了黑色的菌絲。“別怕，這里比上面好。至少...它吃飽的時候不會折磨我們。“

陳立偉低頭看自己的身體，發現胸口以下已經變成了半透明的黑色膠質，隱約可見里面流動的泥漿。“我...死了？“

“死？“馬老漢發出夜梟般的笑聲，“它不會讓我們死的。我們是它的糧食，也是它的玩具。“他指了指遠處的城池，“那里關著三百年來所有被吃掉的人。有時候它會挑幾個放回去，讓他們帶新的祭品來。“

陳立偉突然想起什么，瘋狂地摸索全身：“蕓娘呢？蕓娘在哪里？“

馬老漢的笑容消失了：“那個穿白衣的姑娘？她三年前就來這里了。你看見的確實是她的魂魄，不過...“他指了指城池最高處的一座黑塔，“她現在住在那里，成了它最寵愛的收藏品。“

陳立偉發瘋似的向城池跑去，卻發現自己每跑一步，身體就融化一分。等他沖到城門口時，雙腿已經完全化成了泥漿。城門自動打開，里面是無數個被泥漿包裹的人形，他們保持著生前的模樣，卻像蠟像般凝固在痛苦的瞬間。

黑塔頂端傳來蕓娘的歌聲，那首他們定情時唱過的江南小調。陳立偉用雙手爬著前進，所過之處留下黑色的黏液。塔樓的階梯上長滿了眼睛，每一級臺階都在他觸碰時發出慘叫。

當他終于爬到頂層，看到的景象讓他的靈魂都在顫抖——蕓娘被無數黑色藤蔓纏繞著吊在半空，她的下半身已經和塔頂的肉瘤融為一體。更可怕的是，她隆起的腹部正在蠕動，里面有什么東西在撞擊她的肚皮。

“立偉？“蕓娘緩緩抬頭，她的左眼已經變成了泥沼的顏色，“你來陪我們的孩子了...“

塔樓突然劇烈震動，肉瘤裂開一道縫隙，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牙齒。一個由泥漿構成的巨大嬰兒爬了出來，它長著陳立偉的臉，卻有著泥沼般的黑色皮膚。

“爹爹...“嬰兒張開血盆大口，它的舌頭是無數條扭動的小蛇，“餓...“

陳立偉想逃，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快速融化。蕓娘發出凄厲的笑聲，她的頭發變成了活著的黑色蠕蟲。肉瘤徹底爆開，整個塔樓開始坍塌，無數被囚禁的亡魂趁機涌出，卻在接觸到空氣的瞬間灰飛煙滅。

當陳立偉再次恢復意識時，他正站在無底客棧的院子里，手里拿著一根拴著活人的麻繩。繩子的另一端是個昏迷的書生，長得和他當年一模一樣。馬老漢在一旁陰森地笑著，他的皮膚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這次的新貨色不錯。“馬老漢拍了拍陳立偉的肩膀，這一拍讓陳立偉的右臂掉下一大塊黑色腐肉，“讀書人的恐懼，比莊稼漢的香甜百倍...“

陳立偉想松手，卻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和麻繩長在了一起。他驚恐地意識到，自己不再是受害者，而是變成了泥沼的幫兇。客棧后院的泥沼正在歡快地冒泡，水面倒映出的不再是月亮，而是無數雙饑渴的眼睛。

遠處傳來雷聲，一場新的暴雨即將來臨。無底客棧的門廊下，幾個新做的稻草人正在隨風搖晃，它們的臉上釘著褪色的功名牌，其中一個赫然寫著“陳立偉“三個字......

陳立偉看著麻繩末端昏迷的書生，突然發現書生腰間系著一枚熟悉的玉佩——那是他當年送給蕓娘的定情信物。玉佩上沾著新鮮的血跡，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光。

“不...這不可能...“陳立偉的喉嚨里發出沙啞的嘶吼，他的聲帶正在被黑色菌絲侵蝕。馬老漢突然暴起，腐爛的手指掐住他的脖子：“你以為自己還能反抗？看看你的心口！“

陳立偉撕開衣襟，驚恐地發現心臟位置已經變成了一個黑洞，無數細小的黑色觸須正從洞里探出。更可怕的是，每根觸須末端都長著一只微縮的蕓娘的臉，她們齊聲唱著那首江南小調。

“啊——！“陳立偉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他的身體突然爆裂開來，無數黑色泥漿噴涌而出。馬老漢被泥漿擊中，瞬間融化成一灘腐臭的黑水。泥漿在空中凝聚成一條巨蟒，一口吞下了昏迷的書生。

客棧的地面開始塌陷，露出下方深不見底的泥潭。潭水中浮現出三百年來所有受害者的面孔，他們手拉手組成人鏈，正把什么東西從深淵中拖上來。最先露出水面的是蕓娘腐爛的頭顱，她的天靈蓋已經被掀開，里面盤踞著一團跳動的黑色肉塊。

“夫君...“蕓娘的頭顱發出空洞的回響，“來陪我們的孩子吧...“

肉塊突然展開，變成一張巨大的黑色胎衣，里面包裹著數以百計的泥漿嬰兒。它們齊聲啼哭，聲音讓整個客棧的木板紛紛爆裂。陳立偉殘存的意識在泥漿中掙扎，突然抓住一塊鋒利的木板碎片，狠狠刺向自己的心臟。

黑色的血噴濺在胎衣上，嬰兒們發出痛苦的尖嘯。蕓娘的頭顱突然炸裂，從里面飛出無數只血紅色的螢火蟲。螢火蟲聚集在陳立偉殘破的身體上，竟暫時遏制了泥漿的侵蝕。

“立偉...走...“螢火蟲組成蕓娘模糊的臉龐，“它怕火...“

陳立偉用最后的人性抓起油燈，砸向正在蠕動的胎衣。火焰轟然騰起，泥沼深處傳來震耳欲聾的咆哮。整片泥沼開始沸騰，數百只蒼白的手臂伸出水面，瘋狂拍打著燃燒的胎衣。

客棧在火光中坍塌，陳立偉拖著半融化的身體爬向大門。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那些被泥沼囚禁的靈魂正在火焰中獲得解脫。就在他要爬出門檻時，一只焦黑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腳踝——是那個八歲的孩童。

“哥哥...“孩童的眼眶里爬滿蛆蟲，“帶我走...“

陳立偉想踢開他，卻發現自己的腳已經和孩童的手長在了一起。更可怕的是，孩童的身體正在吸收周圍的火焰，皮膚上浮現出和他一模一樣的青黑色紋路。

晨光微曦時，幾個趕早集的農夫發現官道旁跪著一個怪人。他半邊身體是燒焦的枯骨，另半邊卻是新鮮的皮肉，懷里緊緊抱著一塊刻著“蕓“字的玉佩。當有人靠近時，怪人突然抬起頭，他的左眼是正常的，右眼卻是一團跳動的黑色火焰。

“無底...客棧...“怪人發出兩個重疊的聲音，一個沙啞蒼老，一個清脆童稚，“往東...三里...“

農夫們驚恐地發現，怪人指的方向根本沒有什么客棧，只有一片新生的沼澤。沼澤中央漂著一頂書生帽，帽子上趴著一只通體血紅的蟾蜍，正用人類的眼珠子盯著他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