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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程斌約的地方是他住的旅館,西京正兒八經的酒店住宿都不便宜。他來的時候帶的錢不多,為了依依的事情又失去了剛找到的工作,只能從家里討一點錢住在一個離西京大學近的家庭旅館。

老板聽說封奕的事情,主動給他了個優惠價,80一晚,衛生要自己做。

靳夕一走進他的房間就聞到一股難聞的味道,是陳腐的家具發出的味道。廁所洗手池和蹲廁上是再使勁也刷不干凈的污垢。上世紀八十年代厚重的老電視機純粹是個擺設,只能收到一個中央一套頻道。

程斌穿著一件洗的發白的紅色格子襯衣,幾日不見臉上胡子拉渣,看上去老了好幾歲。

開門請他們進來后,他手足無措地坐在床上搓手。給靳夕一種隨時要緊張的暈過去的感覺。

“我們就在這里采訪可以嗎?”

“嗯。”程斌輕輕點頭。

何年環視一圈,勉強找到一把能坐的木椅,搬到床前。讓程斌就坐在床上,靳夕坐在椅子上。機器就架在兩人中間空隙的不遠處。

雖然程斌愿意露面接受電視采訪,但心中又有顧慮,擔心這次采訪會對他日后的生活有太大的影響。何年只有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攝像機的鏡頭主要是對著靳夕,而程斌帶到一個背光的側臉,只能看清依稀的輪廓。

為了保護封奕的隱私,媒體給她取了一個公用的代號叫依依。而程斌出現在電視上的名字也只會是大斌。

“準備好我就開始了。”靳夕把筆記本放在膝蓋上,何年對她比了一個OK的姿勢,按下攝制鍵。

“大斌,你好。能和我們說說,你和依依是什么關系嗎?”

“我是她男朋友。”

“你們交往幾年了?”

“四年。”程斌想了想補充道,“我們從小就認識,住在一個院子里。高考結束那年暑假確定了關系。”

他說這些的時候臉上不自覺的浮現出一絲陷入回憶的微笑,少男少女的青蔥回憶原本該指向一個美好的結局。

“接到電話說依依在母校宿舍要跳樓的時候,你是什么感受。”

程斌舔了舔發干的嘴唇,那日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從半夜接到學校電話時的震驚,看到她在樓頂時的血液凝固,到最后為她尸體蓋上棉衣時的死寂。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清楚記得那些感受。

“很驚訝,又覺得是意料之中。”

“為什么這么說?”

“她已經抗爭很久了。她曾經跟我說,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撐不住,要我不要怪她。我早就知道會有今天,所以我不怪她……”

靳夕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何年在旁邊偷偷用腳踢了她腳尖一下,示意她不要表露出這么明顯的情緒。靳夕調整情緒,重新回到問題。

“依依的父母現在已經回B市了,只有你還留在西京,為什么?”

“他們要回去給依依辦身后事,我在這里給依依辦另一件‘身后事’。”

“你指的是什么?”

“替她討回一個公道!”程斌一直半低著的頭突然抬起來,盯著靳夕的眼睛,眼里有一團火。

“你在社交媒體上公開舉報西京大學林學院教授羅某侵犯依依。你指的公道是否是這件事。”

“依依是被他逼死的!他們林學院每年有暑期社會實踐,去外地的森林生態站做營林實踐。依依告訴我,每年羅鵬挑選的絕大多數都是學院里長得好看的姑娘去。你說能有什么居心?”

“暑期社會實踐屬于額外學分,并不是強制性的,依依為什么不拒絕?”

“剛開始是不知道,誰能想到一個往日德高望重的老師會做這種事情。大一暑假依依被他單獨約去營地住處談話,并借機……猥褻了她。依依說當時她就哭喊著要離開營地,但羅鵬威脅她如果告訴別人,她不僅拿不到學分去申請貧困生補助,就連畢業證都不會給她。所以后來每年暑期社會實踐,依依都被點名要求參加。”

“依依有沒有告訴過你,具體羅鵬對她做過什么?”

“沒有,依依說很惡心。不愿意說。但她說她是清白身,羅鵬并沒有越過最后那條線。”

這也是后來沒有留下任何實質證據的原因。

“我們在學校檔案里查到,大二到大四期間依依一共掛了七科,但都是別的老師授課。你認為這都是羅鵬授意的嗎?”

“應該不是。依依自從那件事后,心里一直邁不過那個坎,對學術產生了厭惡心理,頻頻請假才導致了掛科。原本她很喜歡植物的,從小她就喜歡研究各種植物,后來那些教科書她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你覺得她是否有抑郁癥?”

“我不知道。我不懂什么是抑郁癥,依依也沒有去醫院檢查過。叔叔阿姨打工供她上學很不容易,她舍不得花錢去看病。而且我們都覺得心理醫生是隨便聊幾句騙錢的,沒什么實際用處。依依說有這個錢還不如寄給媽媽買副好手套,因為她媽媽經常寒冬臘月還要在外面勞作。”

靳夕在心中長嘆一口氣,饒是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大學生依然無法正視精神疾病,不知如何自救。遑論更多不知所以然的大眾,甚至將精神疾病污名化。這也是為什么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人不知道如何在這個社會自處,進而走向極端。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我一年前就知道了,大三暑假依依參加完暑期實踐回來在家割腕,是我發現的。后來還吃過一次安眠藥,未遂。”

“為什么當時沒有報警?”

“我們沒有證據。依依說如果報警她一輩子就毀了。而且馬上就畢業了,尤其大四大家都要出去實習,我們相信只要熬過最后這一年這件事就結束了。我只有盡我所能的多陪著她,開導她,希望她能忘記過去。我還給羅鵬寫過恐嚇信,威脅他不準再靠近依依,否則就要公開他的丑事!或許是恐嚇信起了效果。大四這一年,羅鵬再也沒有找過依依。她心情也好了很多,我們有時還會談起未來結婚要幾個孩子。那時候我以為她已經走出來了……”

靳夕飛快瞟了蹲在旁邊的何年一眼,恐嚇信這個事之前程斌從來沒有提到過。她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深究?何年從鏡頭里看到她的眼神,朝她搖了搖頭。

靳夕猶豫了一下,按照原來的腳本繼續問下去,“我聽說依依跳樓之前不久,也就是大年三十的時候,你向她求婚了。她拒絕了嗎?”

“……”這個問題讓程斌沉默了良久,“不,她答應了。”

程斌痛心疾首地給靳夕出示了一條封奕生前發的朋友圈,是求婚那晚拍的心形煙花的照片。配上的文字是,“Isaid:YES!”(我答應了)。其中的甜蜜心思,時至今日猶可窺見。

靳夕之前得到的情報是封奕因為求婚受到打擊,許是心中覺得自己配不上男友。拒絕求婚并和男友大吵一架之后,賭氣回校選擇自殺。但似乎情況并不如此。

“你覺得是什么原因讓已經答應你求婚的封奕最終選擇走上絕路?”

“我不知道……”

采訪結束在長長的沉默當中。

除了已經離世的封奕,誰也不知道這個明明馬上就要擁抱新生活的女孩到底經歷了什么?

從程斌的房間里走出來,靳夕忍不住問何年:“程斌給我們提供的封奕的日記本和來往短信大多語焉不詳,完全沒辦法確定和羅鵬有關。那封恐嚇信可能是個突破口,你為什么不讓我再問下去?”

“寫恐嚇信是違法的。你再繼續問下去,是想讓程斌先吃官司嗎?回頭剪輯這一段我們也要切掉。”

“但這正是報道最有可能出彩的地方!我不同意避而不談,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程斌寄恐嚇信信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一點。”

何年停下腳步,看著她。他的肩上還扛著機器,但瘦削的肩膀一點也沒被壓彎。“靳夕,你知不知道我們深調組是為了什么在跑新聞?”

靳夕想了想,“是為了……找出真相。”

“錯!我們是為了人。為了讓當事人走出陰霾迎接新生,是為了不讓更多的人重蹈覆轍遭遇悲劇。如果你執意要報道的前提是撕開別人血淋淋的傷口,你所追尋的真相是讓受害者更加不幸,那這個新聞就失去了意義。

靳夕呆立在原地,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她覺得自己手中的劍,仿佛在一片迷霧中突然找到了方向。斬滅罪惡,保護所愛,為了無法開口的人發聲是媒體作為第四公權被賦予的義務。

“靳夕,你永遠要記住自己是為了誰在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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