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不知今夕何年
- 橘子宸
- 3810字
- 2025-03-25 16:38:27
過了正月十五,開春后的第一天上班,靳夕領到了她的工作牌。深度調查組幾個燙金的大字印在工牌上,像閃光的榮耀。
帶著榮光的靳夕推開深度調查組辦公室的門,呼吸的第一口空氣差點沒被嗆死。
辦公室里煙霧繚繞,就快看不清人臉。
“進來,把門關上。”她聽到角落位里傳來何年的聲音。
一個小伙子搶先一步躥上來,一把將門關上。“快進來,電視臺不準抽煙,我們平時都關著門。你就是夕姐吧?久仰大名,我是深調組負責輿情分析的秦波。你可以叫我波仔。”
波仔說話語速很快,話趕著話自我介紹完,熱情的拉著靳夕的手上下大弧度地擺動了兩次。
辦公室里,何年單腳踩在座椅上,手繞過膝蓋,皺眉在電腦上噼里啪啦飛速打字,手指縫里還夾著一根煙。攝像老曹嘴里叼著煙,捧著攝像機在沙發上邊看邊刪。居中位子上還有個短發女孩更夸張,嘴里叼著一支,兩邊耳邊還各別著一支煙,操縱著鼠標在桌上滑動的嘩嘩作響,嘴里時不時飆出幾句含混不清的臟話,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打游戲。
“我是不是走錯了,這里其實是煙館吧?”靳夕不可思議地看著身邊騰騰的煙霧。
“夕姐別在意,他們進入工作狀態就會抽的比較兇,平時不這樣的。那邊有個隔間辦公室是何老師的,讓出來做無煙區,我們可以坐在那里辦公。”波仔解釋道。
“每天都看些操蛋的新聞,再不抽點煙,得憋死。”正在剪片子的女孩把嘴里的煙摁滅在煙灰缸里,側過身子伸出手。“李窈,剪輯師加寫腳本的。”
李窈皮膚偏黑,是時下流行的那種健康小麥色。全身干瘦,腿肚子上一絲多余的肉都沒有,右腳腳踝處盤著一個鳥類模樣的紋身。邊抽煙邊抖著腿,那只鳥就像要起飛一樣。
“你可以叫我幺雞。”幺雞把右腳搭上桌臺指了指腳踝的紋身。靳夕仔細看才認出原來是麻將牌上的幺雞圖案。
“姐們兒好,我是靳夕,記者加瞎主持的。”兩人相視一笑,第一次見面已經知道彼此是能聊得來的人。
“老曹就不用介紹了,我們共事過。”靳夕和沙發上的老曹招手示意了一下。
“那老大你應該也見過了吧?何老師除了是組長也是我們這檔新節目的制作人。”
“嗯。”
“還有導播和助理都是在節目現場流動的,等正式錄制節目的時候,我再給你介紹。”
深調組雖然每個人有明確的分工是做情報收集,剪輯,或是攝影。但除了這個身份以外,每個人首先是名深度調查記者。誰的筆頭都有兩把刷子,能單獨跑出一條新聞。聚在一起又井然有序,團結協作,形成一個緊密的整體。
靳夕走到何年的椅子后面看他在寫什么,屏幕上赫然一大串的邀請名單。
“擬邀嘉賓名單:
封奕生前男友程斌
西京消防支隊隊長黎天明
西京大學林學院教授羅鵬
西京大學林學院院長韋楚政
西京政法大學性心理學教授林語航
西京檢察院檢察官段陌
西京大學計算機系大二學生馮冀
西京大學林學院大四學生蘭貞……”
“蘭貞肯接受采訪了?”靳夕看到名單產生疑問。
蘭貞便是前幾天在Fantasy喝醉的女學生,她曾和何年吐露過自己和封奕有過一樣的遭遇,而且現在林學院有過類似經歷的女生絕不止她們兩人。
當何年提出希望她以匿名不露面的形式接受采訪的時候,卻被一口回絕。“我丟不起這個人。你看到封奕的下場了,以死相諫也沒能討回公道。那個人還是大搖大擺在學校上課,封奕卻成了被全世界恥笑的污點。”
“她沒答應。這不是交給你的作業嘛。”何年點擊打印,將名單打出來交給靳夕。“這上面的人,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每一個都要出現在我們第一期節目上!搞得定嗎?”
“呵。開玩笑,我可是靳夕啊。”靳夕一甩長發,踏著高跟鞋往“無煙辦公室”走,并且朝秦波勾勾手指頭。“波仔,你進來下。”
秦波抱著不離身的平板電腦屁顛屁顛跟進去,“夕姐,有什么吩咐?”
“除了當事人,名單上這些嘉賓都是和電視臺有合作的嗎?”?
“不是啊。專家們都需要我們一個個打電話去約時間。”
“那這個打電話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另外我還有個問題,你們平時是怎么篩選嘉賓的?”
“給你看個東西。”波仔得意洋洋打開了他手上的平板電腦。輕松點了幾下,進入一個搜索界面。“比如說,我們這次的專題是性侵。你只要輸入關鍵詞,就會彈出各界的相關人士。如果你想從中邀請學術界專家,只需要點擊這個次目錄,就會出現他們的名字,職稱,相關學術貢獻,聯系方式。甚至還有相關度評分。我們一般情況下都會優先邀請相關度排名第一的嘉賓,如果遭到拒絕,后面還有備選的名單。”
“哇。好方便。”靳夕拿過平板試驗了一下,搜索“新聞”二字。發現彈出來好多熟悉的人名,都是上學時耳聞能詳的大牛人物。在貢獻度排名的時候,有一個名字經常出現在首位,便是何年。
“這個搜索引擎是什么?我原先從來沒用過,也沒聽別人說過。”
“你當然沒用過了。因為是我做的,僅供深調組內部使用。”秦波好不神氣。“大數據時代,掌握數據就是掌握了無限資源。這也是為什么新媒體現在會快速取代傳統媒體。”
靳夕不以為然,“機器終究只是冷冰冰的工具,新聞是需要溫度的。”
波仔撇撇嘴,“你們負責溫度,而我只需要負責效率。”
靳夕還想再辯駁幾句,手機鈴聲響起,電話那邊是個怯生生的女聲:“喂,靳小姐嗎?”
“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蘭貞。”女孩捏著手中的名片。“我剛剛在我的牛仔褲里發現你的名片。你就是我宿醉那天把我送回女生寢室的好人吧?我聽宿管阿姨說了,你費了很大勁才把我送上樓。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要被‘撿尸’了。所以我特意打電話來感謝你。
靳夕心中暗笑自己真是機智,當時還留下了名片。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不客氣,有空出來喝杯茶。我請……”
靳夕話未說完就被打斷,“不用了。其實我打這個電話是想告訴你……不要再來找我。我知道你是電視臺的,你們的目的我很清楚。我不希望我的事被這么多人知道,議論,我受不了。你別逼我走上封奕的老路。”
啪一聲對方電話掛的干凈利落。
那頭何年無縫對接推開隔間的玻璃門。“羅鵬剛給臺里打電話,主動說要接受我們采訪,約了后天,地點他定。你這兩天準備一下采訪稿。現在我們先去采訪程斌,你收拾收拾就準備走。”
“巧了,蘭貞剛給我打電話說她不接受采訪。”靳夕苦笑,“這什么世道啊。受害者像老鼠一樣躲著,加害者反而敲鑼打鼓的到處張揚。”
“上次就跟你說過,別太早下定論。你得記住你的身份必須時刻保持公正性。”何年從角落扛了一架攝像機,“老曹今天不用去了,我帶她去。程斌說不想太多人。”
“OJBK。”老曹朝他樂呵呵比了一個OK的手勢。
兩人收拾了一些事先準備好的采訪文件和攝像器材,準備一起出發。靳夕走在前面,一打開門就和正準備敲門進來的女人撞了個滿懷。
女人是隔壁節目組的知名美女主播顏珮,也許是剛下直播,還穿著一身職業白西裝,五官柔美而舒順,身材窈窕卻不瘦弱,有一種知性的美麗。
“你就是那個被何年欽點進深調組的女記者?”顏珮字正腔圓的播音腔讓人聽了很舒服。
“顏珮姐幸會,我叫靳夕。”
“早就聽說過大名了,家里塞錢進電視臺的空降兵。”與她柔美五官不符的是犀利的言辭。“難怪我們阿年不選我,卻選了你。”
顏珮和何年是大學同學,兩人多年不見后在西京重逢,顏珮對他表現出極大熱情。尤其是何年連拿幾個新聞大獎后,顏珮幾乎逢人就要說他們當年同窗的事情,鐵了心要讓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是新聞界的金童玉女。
何年聽到這個聲音就頭皮發麻,左顧右盼想找地方溜走。無果,只能站定把帽檐壓得更低,小聲和靳夕說,“幫我擋著。”
靳夕就像一只邀寵的大母雞,挺了下C罩杯的胸脯,下意識地撩撥頭發,擋到何年面前。“顏珮姐。你特意來我們深調組不會就為了奚落我吧?”
顏珮被靳夕的長發甩了一臉,笑容收斂了幾分,變得公式化。“我來找阿年的。”說著就伸手要去拉何年。
“我們要出跑采訪,有事回來說。”何年一個閃身躲過她的手,徑直越過身前的兩個女人走了出去。
“大主播本月被拒第八次。”全程看熱鬧的幺雞吊兒郎當在紙上畫了一筆,紙條上已經有了一個半的正字。“波仔,還差兩次你就輸我一個月午飯了。”
波仔湊過來看,“不會吧。這個月才過了沒幾天啊。老大也太不近人情了。”
“哼。”顏珮面子上掛不住,一蹬腳走了。
靳夕也趕緊追著何年的腳步跑上去。電梯里,靳夕憤憤不平地回想顏珮剛剛說的話。她爹有錢沒錯,進電視臺也是她爹找的關系沒錯。但付臺長說進入深調組是何年看了她的采訪很欣賞,是自己憑實力拿到的職位。憑什么被人這樣潑臟水。
“何老師,你真的是因為我家有錢才選我來節目組的嗎?”
“是。”何年回答的毫不猶豫。完全不懂女孩子問這種問題就是為了得到他否定的答案來尋求安慰。
靳夕覺得受到奇恥大辱,直接從脖子上取下工作牌塞進何年手里。“不好意思,你如果覺得我不配,我主動走。”
“怎么?你覺得家里有錢是貶義?”何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強迫她看著自己。“你告訴我,記者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是我想奮斗一生的職業。”靳夕目光灼灼,“我的目標是要拿下普利策獎!”
聽她信誓旦旦的說胡話,何年有點好笑,咳了一下又正色道:“對于很多人而言,記者只是一份工作,工作的本質就是賺錢養家糊口。和教師,醫生,律師一樣。只要以賺錢為目的,這個人就少不得有弱點。如果說現在有做了虧心事的人拿出十萬,甚至一百萬,一千萬要封記者的嘴,又或者借媒體的嘴來說幾句話。你猜有幾個記者能抵抗住這個誘惑?”
靳夕似懂非懂地看著他,不再掙扎。
“你就能。因為家里有錢,你的理想很純粹。從你春節那個采訪我就知道。不僅錢,還有權力,人情,顏面這些你都不在乎。雖然你這人有點傻大膽,但我就是要你這份敢說敢做,不被外界各種因素所影響的膽子!你明白了嗎?”
靳夕想,何年應該是在夸她,但是夸得像是在罵她,一時轉不過彎來。她嘴里嘟嘟囔囔:“你才傻大膽,你全家都傻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