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融向他的兒子王祥解釋，說他將要舉薦瑯琊諸葛氏子弟諸葛亮到泰山郡府衙任吏。

“你和他多多往來，有利無弊。”

他叮囑王祥，與諸葛亮打好關系。

“陽都孔明嗎？孩兒接觸過他。”

王祥聞言，滿臉鄭重。

諸葛亮跟王祥的年紀相仿，大差不差，可論起名望和學識，王祥自詡不如諸葛亮。

從早些年開始，瑯琊乃至徐州全境，到處都有諸葛亮借書閱覽的身影。

這人什么書都看，什么知識都學，學得很雜的同時，偏偏又什么都能學得精通。

上至詩書禮儀春秋，下至農書工書志怪之書，就沒有諸葛亮不看的書。

更沒有諸葛亮鄙夷或者不學的知識。

“去年冬季，孩兒在沛國相縣游學時，碰到過孔明。”

王祥想起了一些過往。

當時寒冬臘月，王祥和其他游學的各家子弟在驛館里小住，躲避風雪。

恰逢諸葛亮也在。

“大家都在驛館里討論父親。”

王祥開口。

“哦？討論什么？”

王融問道。

他向來是不忌憚別人討論他的，像王融如今的行為，不被各類文人口誅筆伐才奇怪呢。

王融也從來不辯解，因為沒有必要。

大象會跟螞蟻解釋說為什么喜歡用鼻子喝水嗎？

不會。

“有外鄉人跟我們徐州籍貫子弟爭論了起來。”

王祥說道。

徐州本地子弟都喊徐州以外籍貫的子弟為外鄉人。

“外鄉人認為父親和大司農應該還政于陛下，讓陛下和百官公卿共同處理朝政，而不是當著權臣，上脅天子，下迫群臣。”

說王融、陳登是權臣的不在少數。

各地士人在討論王、陳二氏時，也有不少人咬牙切齒。

“孔明覺得不妥，他和外鄉人辯論了起來。”

“他認為還政于陛下，朝廷的局勢只會更加糜爛。”

“因為喊著要求還政于陛下的那批人，他們實際上并不是為朝廷著想，而是想成為像父親和大司農那樣的人。”

“人人都帶著私心，朝廷又怎么會好起來呢？”

“孔明辯贏了，但那些外鄉人還是不服。”

王祥唏噓說道。

王融聞言笑了笑，不置可否。

諸葛亮有這樣的基因，他接管蜀國班底時，也是這么做的。

從決定帶領瑯琊陽都諸葛氏一起崛起到如今，王融都沒有主動去接觸過諸葛亮這位漢末三國頂流名士。

他只清楚一件事，原本的歷史軌跡上，諸葛氏三兄弟喪父之后，諸葛瑾先一步南下去謀求出路了。

而叔父諸葛玄后來則帶著諸葛亮、諸葛均去找袁術，受袁術舉薦為豫章太守。

但是當時朝廷又任命了一位豫章太守，名正言順，諸葛玄被迫輾轉進入荊州。

此后，諸葛亮便一直留在荊州。

而王融直接讓諸葛玄去當泰山郡太守，諸葛亮、諸葛均自然而然就留在了瑯琊陽都本地。

次日。

陽都諸葛氏子弟，十幾歲的諸葛亮來到了下邳城中的驛館。

驛館里已經聚集了不少的門閥子弟，他們和諸葛亮年紀一樣，目的一樣。

都是將要被舉薦到各地任吏鍍金的子弟。

大多數是徐州人，還有些潁川人、東郡人、吳郡人、九江人、沛國人、廬江人等等。

甚至有少量的青州籍貫子弟。

他們將要奔赴各地，出發之前，互道珍重。

“孔明。”

“休徵。”

王祥與諸葛亮在驛館門口相見，各打招呼。

“亮以為休徵不來驛館，直接走馬往北了。”

諸葛亮眼里閃過一抹光彩。

“孔明說的是什么話？同去，自當同去。”

王祥上前，與諸葛亮談笑。

其余眾人見了王祥，紛紛踏步過來。

他們擁戴王祥，不是因為王祥有多么才華卓越，而是因為他的父親是當朝太尉王融。

王祥自然也明白這點，他跟誰都客客氣氣，不仰仗自己的太尉之子身份。

一陣喧囂過后，有朝廷郎官過來通知眾人。

“速速進膳，隨后出發，勿作停留。”

半個時辰后。

一眾青少年士人子弟，都出了下邳，在城外的泗水登船。

江畔停留的船只，將會載著這些火苗前往各地。

泗水連通著淮水、雎水、沂水、涑水，四通八達。

可去沛國，可去淮南，可北上泰山和青州。

其中，王祥和諸葛亮要去泰山郡，所以乘坐的船只會走沂水，一路向北，經郯縣、開陽、臨沂、陽都、東安，最后抵達泰山郡的沂源縣地界。

到了那里下船向西，直奔泰山郡治所奉高縣。

等上了船之后，王祥才意外地發現，自己的父親王融也在。

“太尉。”

王祥上前。

私下稱父親，公眾場合喊職務，在外面，沒有父子之說。

“我等拜見太尉。”

眾子弟上前，向王融行禮，諸葛亮亦在其中。

“無須多禮，都坐。”

王融點頭。

載著一眾子弟北上的船只，實際上都是瑯琊王氏的部族資產。

徐州朝廷是沒有水軍的，所謂的徐州水師，不過是隸屬于瑯琊王氏的私人部隊。

王融建立了水師，統一了徐州境內、淮河南北的所有漕運勢力，納為己用。

他頒布了規則，統一了市場，解決了流寇沖擊、官府橫征暴斂的棘手難題，讓混亂不堪的漕運價格趨于平穩，使得漕運民眾真真正正做到了靠水吃水。

所以這些人很感激王融。

船上，眾人頻頻觀望王融，王融只把諸葛亮喊了過來，叫他陪自己下一局棋。

一種很新的棋，軍棋。

軍棋的玩法很多，王融玩的是全部覆蓋的玩法。

打亂所有棋子，覆蓋于棋局上，然后翻棋、吃棋，到最后決定勝負。

他向諸葛亮介紹了玩法，兩人執棋對弈。

第一句，王融險勝。

“太尉棋藝高明，請太尉繼續賜教。”

諸葛亮拱手。

“不，再下一局的話，融便會輸。”

所以王融不下了。

他能險勝諸葛亮，是因為諸葛亮首次接觸軍棋。

甚至，王融一度懷疑是諸葛亮故意放水。

本來這個人就多智近妖，令人絕望。

諸葛亮：“...”

王融默默地收好軍棋，這是他找工匠雕刻的。

“以后這副軍棋就贈予孔明了。”

軍棋裝進精美的木盒子里，被遞到了諸葛亮手中。

“亮，謝太尉賜棋。”

諸葛亮恭敬收好了木盒子。

同時，王融還給了諸葛亮一枚玉佩。

“融還聽說孔明博覽群書，四處借閱各家書籍。”

“借書之事，需看人臉色，終是麻煩。”

他告訴諸葛亮，以后拿著這枚玉佩，可以隨意出入徐州、青州等地各家門閥府邸，直接索要書籍便是。

這個時代，士人掌控朝野、壟斷晉升渠道，靠的就是各家藏書。

通常情況下，他們絕不會輕易將自己家里的藏書借出去給別人瀏覽。

而是交換，互相謄抄。

王融是將青徐兩地世家門閥聯絡起來的中間紐帶，索書之事，別人還是會賣王融面子的。

“到了泰山那邊，這枚玉佩會派上用場的。”

王融點頭道。

諸葛亮鄭重地將玉佩握在手中，再次向王融表示感激。

“亮，謝過太尉栽培提攜之恩。”

這些年來，為了借閱書籍，諸葛亮遇到了不少麻煩。

起初，他的叔父還只是泰山郡守的時候，很多門閥世系之人不賣諸葛氏面子。

諸葛亮吃到的閉門羹也不在少數。

后來，叔父成為了青州刺史，這種情況才好轉不少。

但仍舊有些大族不會借閱書籍給諸葛亮謄抄，只是他們不再那么直接了，而是委婉地拒絕諸葛亮。

太尉贈他玉佩，解決了諸葛亮借書難的燃眉之急。

“不必客氣。”

王融說大家都是瑯琊人，就應該互幫互助。

大船往北，抵達了瑯琊郡開陽縣，王融便下了船。

大船載著王祥、諸葛亮等子弟繼續北去，漸行漸遠。

新的瑯琊相孫乾奉命在此等候王融，迎接王融。

與王融下船的，還有幾道青少年身影，他們是豫州潁川郡的陳氏、鐘氏子弟。

“你們以后，就跟在公祐身邊辦事吧。”

王融叮囑他們。

“唯！”

幾人領命。

孫乾上前，向王融行禮。

“下官孫乾，拜見太尉。”

此時孫乾的內心，相當感慨。

剛出仕時經孔融舉薦，跟隨陶謙。

后來陶謙死了，孫乾再跟劉備。

青州北海人孫乾一開始對王融、陳登等徐州門閥持痛恨態度。

因為這批人竟然沒有對陶謙施以援手，導致陶謙戰敗，抑郁而終，更是越過徐州牧劉備，掌控著徐州的大小事務。

再后來，孫乾的看法漸漸發生了改觀。

不是由于王融請封孫乾為瑯琊相，孫乾就輕易扭轉了看法。

而是王氏、陳氏主導下的徐州，比陶謙時期、劉備時期更加穩定、更加繁榮、更加強大。

事實就是這樣，孫乾不得不服。

他慢慢地說服了自己。

“公祐，有些日子不見了。”

王融笑道。

他能感受到孫乾身上的態度變化，從一開始的多有抗拒，到如今的領命順從。

王融不覺得是自己的個人魅力征服了孫乾。

而是他的所作所為，讓徐州各方各面蒸蒸日上，才強行扭轉了孫乾的態度。

畢竟比起魅力，誰又比得過魅魔劉備呢？

眼下的孫乾，內心里向著的，依舊是徐州牧劉備。

“融此次并非專程來瑯琊，只是順道。”

王融讓孫乾不必緊張焦慮，他不是來考察孫乾的執政能力和辦事效率的。

孫乾表面上是瑯琊相，可瑯琊國內部的諸多事務，還是瑯琊本地的王氏官員在操辦，孫乾只是個點頭的國相。

“回臨沂祭奠一番先祖，融就回去了。”

王融要回鄉祭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