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王融要回鄉祭祖，孫乾正要開口表示愿意陪同。

王融卻笑呵呵地擺手。

“公祐先忙瑯琊政務，融獨自回去便是。”

話是這么說。

但孫乾和開陽縣國相府大小吏員，還是十分麻利地給王融準備好了祭祀之物。

“有心了。”

王融沒有拒絕，坦然受之，不然的話瑯琊國相府邸里的官吏，一個個都會睡不著覺。

臨沂。

王氏祖宅。

王融回來了，族內大小子弟，盡數都在，弟弟王典也回到了家中，都在恭迎王融。

因為王融，瑯琊王氏備受殊榮，子弟們引以為傲，也以王融為榜樣，追趕王融的腳步。

他們圍在王融身旁，簇擁著王融進屋。

“父親。”

王融首先去向他的父親王仁請安。

王仁老了，年邁之軀不算硬朗，需要拄著拐杖才能站起來。

“伯顯，你當初拒絕前往青州出仕的選擇是正確的。”

王仁長嘆一聲。

當時，還是青州刺史的王仁，在退下來之前，已經為王融安排好了一切。

只要王融點頭，等王仁一退下來，馬上就能以茂才之資在青州刺史部擔任要職。

一步一步，扶搖直上。

可是王融竟然拒絕了王仁的安排，同時還要舉族之力，打造什么瑯琊王氏水師部隊。

氣得王仁差點要將王融趕出家門。

如今這局勢，王仁也釋然了。

的確，王融走的路，比王仁安排的路，不是一個等級的。

“你確實是帶領瑯琊王氏走向輝煌的不二人選。”

“為父當年說了那句不成器的逆子，現在向你鄭重道......”

“父親，過去的事便讓它過去，父子之間又何至于翻舊賬呢？”

王融笑了笑。

他實際上并沒有因為王仁當年的訓斥而心存芥蒂。

“伯顯，你真的這般想法？”

王仁一愣。

王融點頭，說道：“父親，如若孩兒是那樣的人，王氏也斷然不會有今日。”

他的心態極為豁達，不太受到情緒影響。

只因為王融站在穿越者的角度來思考問題。

所有人百年之后，都會化為一抔黃土，所謂的功成名就，所謂的榮譽加身，都是一時的虛物。

不管你是天子諸侯，權傾朝野，還是黎民百姓，位卑言輕，死后都將葬于地下。

功名利祿、萬般贊譽相比于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不值一提。

所以王融沒有按照常規的穿越者的方式，去效忠于某個軍閥，去躺贏。

而是直接借軍閥的勢，來實現自己的胸中韜略。

他要加速推動封建王朝，讓封建王朝大步向前，滋生資本主義的種子。

這很難，因為現在還沒有合適的土壤。

但王融不會因為事情難辦就不辦。

只管前行，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正是王融秉持著這種想法，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王氏交給你，為父將來百歲了，赴于黃泉之下，也有臉去面對我王氏列祖列宗。”

王仁了然無憾。

“王氏不會止步于此，還有更高的臺階等著我們。”

王融說道。

歷史上的瑯琊王氏，哪怕沒有王融，也做到了權傾朝野，做到了王與馬共天下。

真真正正的頂級權貴之家。

舊時王謝，舊時只有王氏，只有謝氏。

王融這次回鄉祭祖，不單單是為了祭祖那么簡單。

“融這次回來，要帶走一些族內子弟。”

他將從瑯琊王氏當中，抽取一批苗子，去執行一個火種計劃。

從封建主義發展到資本主義，必須具備更多的條件。

比如重商主義，比如保護民權和私有財產，比如契約精神，比如科學精神。

而單單一個重農抑商，就直接讓資本主義在華夏水土不服，當場暴斃。

偉人曾經說過，華夏封建王朝下的商品經濟發展孕育著資本主義萌芽，如果沒有外國資本的影響，國內有可能會緩慢地發展為資本主義社會。

資本之路，更適合、更有利于士族發展。

王融開門見山，表示要抽一些王氏子弟去經商。

“不是我們族內旁支子弟的那種借著士人權勢掩護，而去經商的道途。”

表面上是商賈，實際上還是士人籍貫。

難聽點就是又當又立。

“直接以商賈之身，行商四海，貨通南北。”

王融想讓王氏子弟作為表率，去打破固有商賈低賤的格局。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家族眾人。

王仁首先皺眉：“伯顯，姑且不談阻礙，只說計劃成功了，商賈地位急劇攀升，對我士人的地位造成沖擊和動搖，得不償失啊！”

其余子弟亦是紛紛點頭。

千百年來，大家都習慣了士農工商的等級排序，士人就是高人一等。

“父親，諸位，你們著相了。”

王融說道。

人在局中，思維受限。

為什么會有士農工商的等級排序？

還不是朝廷統治者為了方便管理，將知識分子士大夫列為上等，確認統治身份。

然后農人每天受限于田地，無暇離去，更好管理。

匠人就不說了，如果沒有商賈，他就是最低等級的存在。

商賈因為經商要四處流通，不便于管理，更有可能帶著本地的錢資跑到外地去，這是本地統治者非常忌憚的行為。

“不是因為士人、士大夫高人一等，所以排在第一。”

“而是因為我們是士人，士大夫，所以才排在第一。”

“不管是叫士大夫，還是叫士人，都只是一個稱呼。”

王融解釋道。

“將來，商賈地位攀升，而我們是商賈，那我們就是排在第一的。”

“士農工商，商工農士，商農士工這些排序，都無關緊要。”

“最要緊的是，我們的身份代表什么，什么就排在第一。”

王融這個穿越者，他不像眼下的士人，還在以士人身份為榮，以商賈身份為恥。

后世的資本家，他媽的不就是掌控和壟斷一切資源的士人嗎？

只不過換了個稱呼而已。

叫士人，還是叫商賈，亦或者叫資本家本身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是不是掌權的那個人！

“伯顯，雖然大家都信任你，相信你的能力，可想要族內子弟以商賈身份行事，支持者怕是寥寥無幾。”

王仁嘆息說道。

哪怕王融有著帶領瑯琊王氏做大做強的先例在，族內子弟對于商賈的身份，還是十分排斥。

正如王仁所說，相應王融的王氏子弟，幾乎沒有。

但還是有一道身影站了出來。

族弟王宜。

王宜在瑯琊王氏內部的地位不高，屬于旁支中的旁支。

世家內部也有派系貴賤之分，誠然，王宜地位低下。

王宜向王融表態，他愿意全面配合。

“好。”

王融很欣慰，他環顧一圈現場，發現除了族弟王宜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身影站出來。

愿意發光的，一個就夠了。

征程多艱，我輩不孤。

“朝廷將會成立一個商業司部門，統管天下商事，你當首任司長。”

王融將王宜帶在身邊。

祭祖結束后，他便快速折返下邳。

“他們會同意成立這么一個代表商賈的部門嗎？”

王宜忐忑不安。

他這次非常冒險，實在是沒辦法了，王宜不想一輩子混在塵埃里，他要走上臺階，走上高處，顯赫人前。

至于過程是怎樣的，王宜完全不在乎。

而這種極致的現實主義精神，正是王融所欣賞的精神。

如今執行火種計劃的就算只有王宜一個人，也算踏出是關鍵的一大步。

“同不同意，不在于這個部門代表的是商賈，還是士人，亦或者皇室。”

王融說道。

“在于利益，在于那些選擇反對的群體手中，是否拿到了足夠讓他們閉嘴的利益！”

大家有利可圖的事情，會有哪些傻子反對呢？

“其他的你不用操心，我會解決。”

王融安撫族弟王宜，讓他當好商業司的司長就行。

其他阻礙，王融自會一手掃清。

......

下邳城中。

王融回來后，直奔陳氏府邸。

基于陳登還在吳郡交戰平叛，王融直接拜訪陳登之父，陳珪。

陳珪在書房里招待了王融。

“融想在朝廷成立一個新部門，希望能夠得到陳氏的支持。”

王融將一份計劃書，遞給陳珪。

陳珪看了，滿臉凝重。

“太尉此舉，恐怕有些驚世駭俗。”

“老夫想不明白的是，太尉本身所代表的是士人階層，為何要扶持最為低賤的商賈呢？”

陳珪不能理解。

他所接受的思想觀念，與王融不同。

王融也不急躁，更不惱怒，他耐心地和陳珪解釋起來。

“利用商道，把天底下的錢資全部匯聚起來......”

“太尉且慢，我們士人子弟，如今不就掌控著全天下的錢資嗎？”

陳珪反問一句。

“就算那些賤商手里掌控有巨額財富又如何，我們一句話，他們還不是得乖乖獻上？”

既然這樣，又何必費力不討好地扶持商賈、經營商道？

陳珪越加迷糊了，他不明白向來精明的王融，怎么在這件事情上犯了混？

“不，錢資的確掌控在天下士人手中，但沒有流通起來。”

王融接著向陳珪解釋著流通的意義。

他指著書房里的一個取暖的火盆，說道：“錢資就像火盆里的木炭，不管你怎么翻，它的數量都是固定的。”

“但是你翻得多了，火焰就會越加旺盛，這就是流通帶來的好處。”

“我們的錢資，一直握在各自手中，沒有在市場上流通起來，經濟之火便不會旺盛。”

“我們的實力就會長期保持得如同以前，無法快速地更進一步。”

“而使錢資得以流通、讓錢生錢、讓我們財富上漲、使全體士人實力更上一層樓的，恰恰是大家都看不起的商賈。”

王融說著自己的一套理論，聽得陳珪瞠目結舌，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