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也穿了一身新中式婚服,上衣同樣的龍鳳呈祥,只是下著沒有了花團錦簇,他的臉有些黑氣,皮膚像是缺水的黃瓜一樣皺,一笑臉頰就向里凹陷,明明是喜氣洋洋卻流露出無盡滄桑。
“這下你媽放心了!我就說人心都是肉長的,母女哪有隔夜仇。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江瀅月這下明白了,今天她家辦的是喜事不是喪事。新娘是她的母親徐秀蘭,新郎是徐秀蘭多年的情人牛慶生,也就是眼前這個面色不好的男人。她還以為他們早就結(jié)婚了。
江瀅月看著母親那張和她相似的臉,小巧的鼻子高挺的鼻梁,卻有一雙比她更加上挑的丹鳳眼,現(xiàn)在那雙眼正瞇起來,就像小時候很多次,她看沒有達到自己成績要求的江瀅月,和看不可回收垃圾沒兩樣。
徐秀蘭“哼”了一聲,說道:“都說了不用叫她。我就是養(yǎng)只小狗都知道感恩,白白養(yǎng)了十幾年的女兒,什么話也不聽我的。”
人群中知道內(nèi)情的人漸漸開始議論,都說江瀅月看起來漂漂亮亮的,其實腦子不太正常,總說別人要害她,連家人都不放過,還沖撞過錘老爺。這病還有個學(xué)名叫被害妄想癥,據(jù)說是無事可做的人瞎想出來的病。有人伸舌頭,有人輕輕拍手,有人竊笑,嘴里磕著瓜子,眼睛卻還是盯著她們兩個。
牛慶生熱熱乎乎地牽起徐秀蘭的手,堆起笑容全是理解,還是勸慰徐秀蘭道:“我們大人怎么好跟孩子一般見識。孩子回來就說明還是想你。唐鎮(zhèn)人結(jié)婚就是要一大家子都在,齊齊整整舒舒服服。”
圍觀的人聽了這話都跟著點頭,唐鎮(zhèn)人結(jié)婚最講究排場,娘家人少沒關(guān)系,但必須都要到,否則就要被人說不講禮數(shù)。
江瀅月沒有看她們,也壓根不介意他們,只是直直盯住徐秀蘭,她問徐秀蘭:“你還是一點都不相信我的話?”
“你這小孩怎么這么犟呢?都說了是你看錯了!”
江瀅月一下子扯下她脖頸上的白絲巾,如芭蕾舞演員般纖長優(yōu)雅的脖頸上有一道猙獰難看的疤痕,從喉嚨一直延伸到胸口,被白色的T恤截斷的部分,顯得無限延伸似的可怕。
“我不會記錯想要我命的男人是誰。”
江瀅月望向他的手,曾經(jīng)纖長白皙的手,變得像枯樹枝一樣,但他一緊張左手食指拇指間歇痙攣的習(xí)慣卻沒有變,現(xiàn)在他的左手也在刻意加長的紅袖子里抖動著。
她忽然感覺渾身燥熱,就像再次回到蟬鳴聲陣陣的盛夏夜,她穿著紅白相間的長款校服,因為太熱,她把上衣脫了系在腰上,露出學(xué)校發(fā)的深藍色T恤。她的腳步很快,跟在她身后的腳步更快。一個黑影迅速從后面靠近,接著是疼痛,將她從胸口劈成兩半的疼痛……
啪!
左臉上蔓延的疼痛比記憶中的疼痛更明顯,將江瀅月強行從回憶里撕扯出來,徐秀蘭手上的鉆戒在她的臉上留下一道弧形血痕,順著江瀅月的臉頰滑落一滴滴血珠,徐秀蘭看著她的眼睛也呲呲往外冒火。
“說什么混賬話!早就跟你說過那是誤會,小孩子怎么這么軸!你爸……”
“他不是我爸!我爸早死了!”
江瀅月從來不知道能從她的身體里發(fā)出這么大的聲音,這已經(jīng)花盡她最后的一點力氣,她忽然變得只有呼出的氣沒有進入的氣,就那么仰著頭,看著厚厚的灰色云層倒下去了,睜開的眼睛只能看到她的眼白。
羅海在她倒下的一瞬間接住了她,讓她幾乎以平躺著的姿勢倒在地上,莊素香也關(guān)切地抓住了她的手,卻被她手心的熱度嚇了一跳,莊素香叫嚷著她發(fā)燒了,羅海讓看熱鬧的人往旁邊湊。
娟姨攔住徐秀蘭,勸她不要好日子動手,見血太不吉利了。她轉(zhuǎn)頭看到倒在地上的江瀅月又嚇了一大跳。
“我滴乖乖?怎么打一下就這么大反應(yīng),跟自己媽還碰瓷,趕緊從地上起來!”
娟姨邊說邊伸出兩根手指去戳江瀅月的肩膀,羅海拍開娟姨的手,用力之大直將娟姨推得一個踉蹌。
“你胡說什么!別看了!別看了!她有過呼吸癥!你們靠太近嚇到她了。小月!小月!你嘗試放松下來,慢慢呼吸!”
羅海雙手驅(qū)散圍過來看熱鬧的人群,還不忘大聲問江瀅月她的藥放在哪里。江瀅月勾起左手食指,指向了自己掛在右肩上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隨身包。
羅海翻出江瀅月的藥塞進她的嘴里,大概過了一分鐘,她的呼吸漸漸恢復(fù)正常。她用左手臂擋住了自己的眼睛,小聲啜噎道:“帶我離開這里,我再也不想見到他們了。”
羅海什么也沒說,他抱起江瀅月一路向車庫小跑,莊素香也趕緊跟上。有好事者跟在羅海身后快步地走,邊走還邊猜測三人的關(guān)系,此時卻聽到啪的一聲。
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摔了酒瓶子,對著牛慶生喊道:“你日子過的很不錯啊,還娶上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