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為了婚姻,林夕夢能夠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北京買房子。
至于有沒有錢,好像并不在她考慮范圍。
她把這個想法先告訴錢黨,錢黨非常支持,說他可以賣掉老家那棟老宅,雖然值不了幾個錢,總可以賣幾千塊錢,另外他可以跟幾個親戚借一點錢。她又跟張檀說這個想法,張檀也非常贊同,提出來一起去買。張檀跟老公離婚后,梁桀追隨她不離左右。
林夕夢要去北京買房子,這在當時所有人看來是很滑稽的事情。張檀買還行,她搞企業有錢買得起。林夕夢卻不同,身上還替樊田夫背著債,連眼下吃飯、去北京火車票都需要張檀贊助,卻做起去北京買房子的夢。
她不是做夢,而是行動。
這個行動能夠實施,是她相信在背后一直看著自己的父親一定會幫助她去實施。雖然父親與她斷絕父女關系,但她相信父親比以前任何時候更加密切地在每時每刻地在關注著她。她能夠想象出來,父親天天像老鷹一樣盤旋在她頭頂上空,隨時可能閃電般俯沖下來解救她。
果然,只有父親一個人沒有以為這是很滑稽的事情。
當瑾兒把林夕夢這個決定轉告父親時,父親簡短地說:“這個必須支持!”
父親又一次發動“全民戰爭”,讓全家人馬上傾其所有地援助她。幸運的是她背后有一個親情濃得化不開的大家庭,兄弟姊妹五個,無論哪個有難,另外四個小家庭便會跟隨父母一齊上陣。
林夕夢和梁桀先行一步去北京買房子。房子很快就買好了,位置在通州龍旺莊。那個時候通州還叫通縣,具體位置在北京東西南北哪個方位林夕夢都不知道。她和梁桀只是手拿著一張報紙上的廣告,坐上那個小區售樓處的大巴車,跟著一些人懵懵懂懂稀里糊涂地去了。
期房,一居室,十萬元一套,她和張檀一人一套。
四兩撥千斤,這就夠了!
當林夕夢去交完父親發動“全民戰爭”湊來的、還有錢黨賣老宅及跟親戚借來的一共五萬元首付房款回來的路上,她只覺得自己這些年漂泊的靈魂終于有了著落。
那種巨大的幸福,對她來說簡直像一顆原子彈爆炸爆發出來的沖擊力,她一輩子也體驗不了幾次。后來,在北京打拼過程中,他們接二連三不停地購置房子,房子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靠近天安門,但是,她卻再也感受不到當年那種幸福了。
這套小房子,在林夕夢一生中具有里程碑意義。
梁桀陪同林夕夢去舊貨市場購置家具。在北京朝陽區東八里莊舊貨市場,她發現一鋪木質雙人床,床頭鑲嵌著拇指大小一塊銅板,銅板上有著清晰的編號:人民日報社00558號。
這鋪床年歲估計最少也有、五十年,床的油漆早已斑駁不堪,僅僅隱約能看出是深棗紅色痕跡而已。看得出來,那些不計其數的拆卸、安裝、搬運,還有那些不計其數的被人買來、賣去、丟棄、撿拾,早已經使它遍體鱗傷。這期間,經歷多少位主人,輾轉多少個家庭,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人民日報社成立時專門給職工家屬所定制,否則它不可能上面有如此精致的銅板編號銅牌。
它在舊貨市場出現,肯定不是第一次。林夕夢已經無法猜測它歷屆主人的情形。舊貨市場老板向她介紹,這鋪床還是結實的,又是純木的,而她想的只是能夠付起這100元價格。老板又推薦一塊舊地毯,土灰色,實在舊得不成樣子,像那些低等賓館置換下來的,因為只要20塊錢,她也就不假思索要下。這鋪床床板實在太毛糙,東拼西湊板塊給人一種張牙舞爪的感覺,真需要這么一塊地毯覆蓋上面。
老板免費提供一輛平板三輪車,把這張床鋪送到她住處。
到現在林夕夢還清楚地記得,那鋪床卸開來,平鋪在三輪車上,她和梁桀坐上去,腿伸在下面,手扶著床板,蹬三輪的小伙子熟練穿梭在車水馬龍街上,那個情景讓她想起電影《金光大道》上那個高唱著“長鞭哎,哪個一呀甩,啪啪地響哎——”鏡頭。
曾經滄海難為水,是正常人在正常情況下之傷感,對那時的林夕夢來說,曾經滄海有水就可。另外,對上過天堂下過地獄的人來說,麻木是常態,而那時候她竟然尚有喜悅之感,竟然還能夠想起那么令人振奮的歌聲。
她為什么不喜悅呢,天堂里有個男人對她說:“我愛你,死不變。”盡管人沒死,愛卻變,天堂變成地獄。但是,畢竟地獄里又有一個男人對她說:“我去擺地攤修理自行車掙錢養活你”。
小時候她聽鄰居大嬸說過一句話,“討飯的還需要一個放棍兒的場兒。”那時她隱隱約約覺得討飯的可能只剩下一根打狗棍子,如果連這根棍子都丟了,那就連討飯也做不成了。當她明白其實這句話的中心詞是“場兒”,是落腳地方時,她開始布置家。
所謂的家,是在朝陽區八里莊魯院旁邊租來一間平頂庫房。選擇這里,是環境相對熟悉些,正好有史思遠幾個同學,平日里相互關照一下。大家合伙租下一整排住宅樓附屬儲物間,價格便宜。一個房間七八平米,月租四百塊錢。房間里水泥地面年久失修,凹凸不平,白灰墻面也是年久失修斑駁陸離,上面到處是釘子眼。里面全部家當就是這張床,再有就是一個裝衣物皮箱。她把皮箱平放在地上,吃飯碗筷放在皮箱上面。
梁桀返回梧桐之前,有些神秘地說:“林姐,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能不能問你。”
林夕夢苦笑一下,說:“還有什么不能問的,問吧。”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梧桐人都知道你為樊田夫付出太多了,你跟他分手,干嘛不讓他賠償你?”
“那樣的話,我會看不起自己!”
“假如現在樊田夫回過頭來找你,給你一百萬,你會不會跟他走?”
“他全身都變成金子,我也不會!”
“為什么?”
“還是那句話——我會看不起自己!”
“林姐,你跟別人比,真是不一樣。”
“我從來不跟任何人比!我只活我自己的!”
“林姐,看你租這間屋子……太寒磣了!你不怕朋友來了看不起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看起我!我只需要自己看起自己!”
“哦!”
林夕夢把家布置好后,第一個電話打給泰一。在泰一身旁,她時常一邊感受著他身上那種成熟與成功男人所特有的魅力,一邊聽他從容不迫的渾厚語言,仿佛跟隨他走入一條古老而幽深的歷史文化隧道,一路從從容容,一路風風光光,流連忘返便成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