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二章
“終于,我們是一個自由的民族了。”

在這個經過改造的溜冰場里,有一撥人即將決定那塊世界中心土地的命運,與此同時,遠在6000英里之外的圣城耶路撒冷,正無動于衷地等待著其命運的最新消息。

無論在她古老的猶太圣殿獻祭動物,還是基督獻祭給十字架,還是在城墻上不斷更新的獻祭,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座城市像耶路撒冷那樣生活在血腥的詛咒之下。然而,她的名字,據傳來自古希伯來文“Yerushalayim”,意思卻是“和平之城”,她的首批居民是從橄欖山上下來的,他們原先住在山上一大片象征和平的棕櫚樹下。這里的先知們都宣稱上帝帶給人和平,猶太國王大衛曾定都于此,稱“要為耶路撒冷求平安”。(1)

世界三大宗教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均將耶路撒冷視為圣城,它的每一塊石頭都打上了神圣的烙印,它的墻垣承載著以宗教的名義犯下的滔天罪行。大衛和法老,西拿基立和尼布甲尼撒,托勒密和尼祿,提多和布永的戈弗雷的十字軍,帖木兒和薩拉丁的撒拉森人都曾在此排兵布陣、燒殺搶掠。

而今,在11月午夜的墨色天空下,耶路撒冷呈現出一片平安景象。遠遠地,有一圈燈光像衛星一樣環繞著它:在北面是拉姆安拉(Ramallah),東面遠處是死海平原、耶利哥,南面是伯利恒。附近有第二道燈鏈,從一座山頭越過又一座山頭,在夜色中守衛著通往耶路撒冷的道路。其中最重要的燈光來自卡斯特爾村(Kastel),它坐落在一座山頭上,扼守著耶路撒冷唯一一條通向大海的道路,實際上這條道路是十萬耶路撒冷猶太人的生活補給線。在那個11月的夜晚,這條綿延數英里的柏油路,成了猶太人的耶路撒冷生死存亡的關鍵。這條道路沿線的燈光無一例外屬于阿拉伯社區。

這條公路有一段稱為雅法路,耶路撒冷就從這里開始。它是這座城市的主要商業干道,兩邊排列著銀行、商店、咖啡廳和劇場,混合著東方和中歐猶太區的獨特生活方式。在它的北面簇擁著許多猶太會堂。狂熱的、正統猶太教哈西德派捍衛者住在米亞·夏林姆(Mea Shearim)。南邊是該城的現代猶太區。再向南,就主要是一批同樣現代化的阿拉伯居住區。

雅法路的盡頭便是高傲而莊嚴的老耶路撒冷城墻,它將老城禁錮在這一圈壯觀的石頭里面。裹挾在一大片迷宮般有拱頂的巷子和隱蔽的通道里面的,是五萬民眾,他們各按種族和儀式分割成相互獨立的隔都。猶太區、亞美尼亞區、基督教區和穆斯林區,這些傳統的居住區就是圍繞著既是耶路撒冷的榮耀,又是耶路撒冷的詛咒的三大圣地的神經組織。

猶太區以東200碼,在一條不足十英尺寬的小巷,環繞著一面巨大而不規則的石墻。這些石頭就是所羅門圣殿的花崗巖遺跡,猶太教的精神中心——哭墻,猶太教兩千年來哀慟自己流放的象征性燈塔,在千百只手、嘴唇和前額的充滿敬意的愛撫之下散發著赭色的光澤,這些石頭抵抗住了千年來降臨在耶路撒冷的每一次天災人禍。有一些穿黑色外套的正統猶太人,晃動著身體,應和著他們古老祈禱詞的唱歌般的旋律,在這個圣龕邊永遠地守衛著既光榮又哀傷的歷史。在這面巨大的石墻的縫隙里,塞滿了紙條和便簽,有的表達對上帝的忠誠,求他祝福新生的男孩、身體不適的妻子、萎靡不振的企業,尤其是在這個11月的夜晚,祝福他的子民得救。

數百碼開外,有兩幢石頭的穹頂建筑和一幢羅馬式鐘樓,它們曾經是照亮在夜色中滿載香料的商隊的又一座燈塔,這個圣地就是當初歐洲民眾狂熱參與的十字軍的目標。這些石頭建筑環伺著基督教世界最為神圣的圣龕——圣墓大堂,它建造在傳說中耶穌基督被釘十字架的山頭。那里麇集著臺階、石柱、祭臺和圣堂,各種基督教派的教士在那里會集,希臘人、科普特人、拉丁人、亞美尼亞人、迦勒底人、敘利亞人,他們互相反感著對方,向他們各自復活的救世主唱著相似的圣歌。

對于另一種信仰而言,耶路撒冷重要的象征位于東邊。圓頂清真寺(Qubbet es Sakhra)安詳雄偉地坐落在空曠的廣場上。在其宏偉的圓頂之下,在刻滿至仁至慈、絕對獨一的真主銘文的清真寺里面,有一塊灰色巖石,就是古時候的摩利亞山。那塊巖石上有淡淡的印跡,虔誠的穆斯林認為那是天使哲布里勒的手印,天使將這塊巖石帶到人間,讓先知穆罕默德在那天晚上乘白馬從這塊巖石上登霄。

以同樣的極大熱情環繞在老城屋頂上的,還有教堂鐘樓的風琴、宣禮塔的熱切召喚,以及猶太會堂的羊角號,讓耶路撒冷去做無盡的祈禱。對于城里的千百萬人而言,它們提醒著耶路撒冷只不過是一次神秘之旅的中轉站,這次神秘之旅的目的地是穿越該城東墻下面的一條深深的溝壑。那里,在橄欖山空曠的山坡下,有一條圣經時代的約沙法谷。世界末日到來的時候,最后審判的號角將在那里吹響,召喚所有人類的靈魂到那里去。這一預言令耶路撒冷成為一座人類往彼處去死、往彼處去生的城市,一代又一代的基督徒、猶太人和穆斯林散亂地長眠于山谷中一片白色墓碑的海洋下面,生前在耶路撒冷未能獲得的,死后獲得了:他們為此城所有權的主張在此終于獲得和解。

除了耶路撒冷的傳統分區外,最近又多出了一種新的分區。由于耶路撒冷的猶太人和英國當局的沖突,英國人用鐵絲網將猶太人社區劃分為幾個英國控制下的安全區,其中一個便是包含生活設施在內的大片核心區。城里的猶太人用英國外交大臣恩斯特·貝文(Ernest Bevin)的名字,將它蔑稱為“貝文格萊德”。盡管如此,對所有片區而言,隨著1947年11月29日的暮色降臨,耶路撒冷就要獲得在過去300年來從未有過的喜樂:統一。在家里,在咖啡館,在俱樂部,耶路撒冷的民眾被一條電線以及一種共同的痛苦和焦慮串聯在一起,猶太人也好,阿拉伯人也好,都圍坐在收音機旁,聆聽與這座城市命運攸關的遙遠的爭論。

那天晚上,如同他們婚后生活的每一個夜晚,安巴拉·哈利底和薩米·哈利底(2)(Ambara and Sami Khalidy)夫婦端坐在他們書房的壁爐旁。安巴拉坐在那張快散架的書桌旁,她曾在此翻譯第一部阿拉伯文的荷馬作品,薩米坐在壁爐旁的皮手扶椅里。在他們周圍的墻面上,成排擺放著皮質封面的圖書,閃耀著桃花心木般的光澤,默默見證著它們在這間書房的權利,它們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伊斯蘭教圖書館的文獻。公元638年,哈立德·伊本·艾爾-瓦立德(Khalid ibn al-Whalid)率領奧馬爾哈里發的常勝武士騎馬進入圣城,從那以后,耶路撒冷就有了哈立德家族。這個家族持續為耶路撒冷穆斯林社區提供學者、教師與謝赫等知識的酵母,作為家族最近的代表,薩米·哈利底是耶路撒冷阿拉伯學院的院長。商鋪老板的兒子、顯赫的阿拉伯家族后裔、貝都因謝赫的子嗣——薩米·哈立底竭力讓他們都進入他的學院就讀,他們可是他用來塑造巴勒斯坦阿拉伯人新一代領袖最充滿希望的原材料。此刻,薩米·哈立底明亮的藍眼睛蒙上了一層憂慮,仔細聆聽從收音機里傳出的每一個字,心想著命運是否要把他的年輕學生準備領導的國家,從他們手中奪走。

在希律門附近的小公寓里,36歲的哈梅赫·瑪賈吉(Hameh Majaj)和他年輕的妻子正在描繪著來年春天在耶路撒冷外面建造一幢小屋的藍圖,沖淡了收音機里播放的新聞對他們的影響。整個秋天他們都對這幢屋子魂牽夢縈,它承載著哈梅赫·瑪賈吉提高終極幸福指數的期許。

瑪賈吉很小就成了一個孤兒,成人之后的他害羞、獨來獨往。三年前,有一位漂亮女孩出現在他的郵局柜臺,來找工作,從那個瞬間起他的幸福就開始了。他最終給她的一份工作就是當他的妻子。后來她為他生了兩個孩子。他剛剛付清他們打算建房的地皮款項。就連那塊地的編號13,似乎也是一個幸運的數字。

在凱蒂·安東尼奧絲(Katy Antonious)腳邊,仆人們將布攤在凹凸不平的石頭上當作餐桌,上面密密麻麻擺滿了阿拉伯人稱之為美滋(mezze)的小吃。即使在此命運攸關的夜晚,這位阿拉伯杰出歷史學家的遺孀,仍然忠實于她20年來所扮演的角色:阿拉伯耶路撒冷的第一女主人。幾乎沒有一位知名的來訪者不會經過她家門上鐫刻著阿拉伯文“歡迎入內”的拱門。在她的鑲木地板上,曾走過國際社會的各色人等:主教和阿拉伯王公、學者和將軍、詩人和政治家。

凱蒂決心以這樣一種方式度過這個夜晚,來體現對耶路撒冷古老城墻持之以恒的忠誠:她邀請食客們前往鸛鳥樓(Stork Tower),她在那里的四方形樓頂舉辦露天晚餐。那座樓牢固地矗立在耶路撒冷老墻的東北角,800年前,阿拉伯人的前輩曾在那里頑強抗擊布永的戈弗雷的十字軍對耶路撒冷的又一撥入侵。

耶路撒冷城的另一頭,在猶太人新區一幢簡陋的石頭房屋里,另一位婦女緊張地抽著煙,心情煩躁地把弄著鉛筆和紙張。她也是一位知名的耶路撒冷女主人,不過是另外一種類型的女主人。她的沙龍就是廚房,爐子上煮的咖啡被好客的她不斷注入客人們的杯子里。兩代猶太復國主義者曾在這間廚房里留下歡笑和爭論、詛咒和哭泣、規劃和絕望。她不斷地抽煙、送上咖啡和糕點,已然成為新一代猶太少年永恒的母親。

在一定意義上,她在這個晚上獲得了新生。她的父親是木匠,手藝高超,使他能夠獲得特權,在沙俄禁錮猶太人的定居區之外的基輔居住。這個特權也是微不足道的,只是令一個猶太人比他不幸的親戚忍饑挨餓的速度稍微慢一些而已。1898年前,她生過六個孩子,其中五個夭折了。她父親把她帶到另一個應許之地,在一座美國城市的街道上,17歲的她在為第一世界大戰期間大屠殺受難者募捐的過程中,確立了猶太復國主義的信仰。

她把全部生命奉獻給了這項事業。在她看來,這個晚上代表著她為之而生的一切事物的頂峰,這是對她生命的肯定。按理說,她屬于那種最愛交友的女子。但是這幾個小時的情緒太值得珍惜了,果爾達·梅厄(Golda Meir)決定獨處,身邊放著一杯咖啡、多到抽不完的香煙,還有一個筆記本,用來記錄每一張將實現她生命中的夢想的選票。

距果爾達·梅厄家不遠,30個巴勒斯坦頭號通緝犯也在聆聽著一臺破舊的立式飛利浦收音機,收音機放在一張桌子中央,周邊散亂地堆放著煎蛋卷、大黃銅咖啡壺和十幾瓶打開的伏特加。不到四分之一英里之外,鐵絲網層層設防的地方就是英國安全警察總部,警官們花了兩年時間在巴勒斯坦四處捉拿這些犯人。

在桌子的一頭,有一個禿頭的男子,只剩下一綹鬈發,因而變得難看,他每說一句話,寬闊的胸膛都要隨之起伏,正是這個男子將他們召集在這間房屋里。他是這撥人中的斗士,在這撥人中,有一個采石場主、一個藝術品商人、一名新聞記者和一位哲學博士。他并非靠某項技能贏得追隨者的贊美,并且讓英國警察苦苦追捕。伊扎克·薩底赫(Yitzhak Sadeh)是哈加納(3)的精神領袖,也是其精銳突擊隊帕爾馬赫(Palmach)的締造者。

他用他自己的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原則武裝帕爾馬赫。它是一支沒有識別符號的軍隊,對制服和訓練毫不在意、紀律散漫;在這支軍隊里,軍銜只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最先被殺死。

這時有人問薩底赫,他認為剛開始的投票會是什么結果。

他神情莊重,不茍言笑。“我不在乎,如果投票是積極的,阿拉伯人就會向我們宣戰,”他說,目光掃視著他年輕的軍官,“他們的戰爭會讓我們5000人喪命。”

他旋即又補充道:“如果投票是消極的,那么我們就會向阿拉伯人宣戰。”

房間里一片沉默。收音機開始宣布通過的票數。薩底赫探出身體,從身邊的酒瓶里小心翼翼地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伏特加。

他向年輕的部下舉起杯子。

“我的朋友們,”他的微笑中帶著一些悲哀,“你們可以為所有選票干一杯伏特加。”

在巴勒斯坦廣播電臺的電報房,各國票數的消息正源源不斷從電報打印機中傳來。一名猶太外勤人員帶著一份抄件,匆匆穿過一座小院子,跑進希伯來語播音室;另一名阿拉伯外勤人員則拿著另一份,穿過同一個院子,跑進八碼外的阿拉伯語播音室。

在那里,哈希姆·努賽比(Hazem Nusseibi)為等候一旁的播音員寫出阿拉伯語譯文。看著計票數的增加,努賽比心想,現在還難分伯仲呢。突然,一份加急簡報放在他的書桌上,努賽比立刻替他的播音員翻譯出來。直到播音員讀出了阿拉伯譯文,努賽比方才大吃一驚。

“聯合國大會,”播音員讀道,“以33票同意,13票反對,10票棄權,通過巴勒斯坦分治。”

“一個里程碑過去了,”努賽比心想,“我們要完蛋了。”他聽見對面院子里猶太同事的第一聲歡呼。

外面的夜晚一片寂靜。伊斯雷爾·羅森布拉特(Israel Rosenblatt)從他的陽臺以近乎神秘的眼神凝望著清冷夜空中的景色:蘇萊曼城堡、大衛塔、耶路撒冷老城的城墻、教堂和猶太會堂的圓頂、雄偉的宣禮塔,在月光下閃耀著雪花石膏般的色彩。接著,在某個隱蔽的院落里,一個聲音打破了寧靜。那是遠古羊角號的嗚咽,約書亞的軍隊就是用這種羊角號吹塌了耶利哥的城墻。聽到這羊角號,羅森布拉特想起了那句莊嚴的贖罪日祈禱文。“我的上帝啊,”他輕聲念道,“羊角號終于吹響了我們的自由。”全城的場院和會堂的羊角號也陸續響了起來,尖厲而原始的號角聲好像要撕破夜空似的,這綿延了3500年的號角聲,將古老的信息和收音機剛剛播出的消息融匯在一起。這一刻,就像耶路撒冷的許多其他人一樣,伊斯雷爾·羅森布拉特向東面的石頭城墻望去,那里該埋藏著多少猶太教神圣的記憶啊。輕輕地,幾乎聽不出來地,他開始默誦感恩祈禱。

在石頭房子的起居室里,果爾達·梅厄把筆記本擱在膝蓋上,最后寫下的那串數字仍然仰望著她。曾經為這一刻的到來忘我工作的她,已不能再讀這些數字了。當命運攸關的消息從收音機里傳出來之際,她的眼睛里頓時充盈著淚水。

阿拉伯教育家薩米·哈利底一聽到新聞,就從皮質扶手椅中站起來,穿過閱覽室。他重重地關掉收音機,看著妻子。“一場悲劇就要開始了。”他說。

在耶路撒冷另一端,以他的家族命名的阿拉伯區,年輕的納速拉丁·納薩希比(Nassereddin Nashasshibi)聽到父親在這一瞬間斷言:“這意味著戰爭。”在以后的好幾年里,他還記得敘利亞駐聯合國代表法爾斯·艾爾-胡里(Fares el Khoury)從他起居室里的收音機中發出的可怕的預言。“圣地,”這位敘利亞人說,“將長年累月處在戰爭之中,幾代人都不會有和平。”

就像巴黎享受它的解放之夜,就像倫敦和紐約歡呼戰爭結束,猶太人的耶路撒冷現在洋溢著特別的歡樂氣氛,也許是其歷史上最為興高采烈的一次慶祝,狂野的歡樂瞬間被引爆,歡慶著兩千年的等待終于結束了。

大衛·羅斯柴爾德在自己那家名為“芬克”的小酒吧里,和兩位漂亮姑娘一起聽著新聞。結果出來后,他們三人跑到空曠的街道上,像孩子般咯咯笑著,沿著喬治五世大街一路狂奔,沿街敲打房門,對著沉默的墻和窗口喊道:“我們有國家了!我們有國家了!”兩個年輕的哈加納軍官,末底改·加吉特(Mordechai Gazit)和采爾曼·馬特(Zelman Mart)鉆進馬特的破雪佛蘭車,穿過耶路撒冷的大街小巷,一路按著喇叭,直到加吉特想起“別把全城人都吵醒了”才停下來。

凡是收聽到新聞的地方,燈擰亮了,窗戶打開了,鄰居們在夜色中呼喚著對方。穿著睡衣褲和拖鞋,披著浴袍或外衣,耶路撒冷人沖向街道。在本·耶胡達的一個角落里,烏里·阿弗納爾(Uri Avner)和一批學生會合在一起,沿街一路奔跑。人們走出自家大門,融入他們的隊伍。在雅法路的一角,一輛英國巡邏車制止了他們的游行。

“知道現在半夜都過了嗎?”一位軍官問他們。

“知道我們有了國家嗎?”他們叫喊著回答他。

另外一組年輕人用擴音器指揮一輛卡車,串街走巷,招呼人們出來慶祝。一輛英國裝甲車同樣制止了他們,接著掉轉車頭尾隨其后,提高擴音器的音量,蓋過他們的擴音器。

在本·耶胡達大街,猶太定居點的警察呂便·塔米爾(Reuven Tamir)和他的朋友一起,撬開一家白天賣糕點和蘇打水的售貨亭。就在他們把蛋糕分給他們的朋友時,怒氣沖沖的店主跑了過來。明白這天晚上一切都要免費后,他就穿過他的貨物,也加入到隊伍中去了。就在這時,一群人扛著一名猶太籍英國警察跑了過去,還喊道:“他是我們的第一任公安部部長!”塔米爾眨了一下眼睛。那是他父親。

酒吧和餐館大門敞開,因為主人都跑出去慶祝了。卡梅爾·米茲拉其(Carmel Mizrachi)的老板將一大桶葡萄酒搬到本·耶胡達大街中央,向人群分發。在極端虔誠的米亞·夏林姆區,猶太經學院的學生和他們留著鬈發、蓄著大胡子的拉比們站在街頭,用一瓶瓶法國白蘭地祝福著lechayim——生活。司機們開著車,免費接送人們到城里去。凌晨兩點,數以千計無比歡樂的猶太人擠滿了耶路撒冷的中心地帶。興奮的年輕人跺著腳,騷動著,在每個街角跳起了霍拉舞。其他人則手挽手穿越大街小巷,唱著猶太復國主義的國歌《希望》。俄語、捷克語、德語、匈牙利語、意第緒語、希伯來語,以幾乎全人類的所有語言,這首猶太復國主義先驅時期的老歌整夜回蕩。陌生人擁抱著、親吻著。烏里·柯文(Uri Cohen),希伯來大學的一位生物學學生,從他家一路吻到耶路撒冷中心。

甚至英國人也加入了進來。在喬治五世大街,雅科夫·薩拉蒙(Yaacov Salamon)看見一輛英國裝甲車開上街道。他打了一個激靈。他負責哈加納的保衛工作,屁股上還掛著一個飯盒,里面藏有一顆手榴彈和一支手槍,如果被人發現,足以判他在英國大牢里終身監禁。他想著要如何做,一批年輕人向裝甲車招手,開始擁抱英國警察。不知所措的英國人微笑著,擁抱他們。薩拉蒙心想:“猶太人高興得發瘋,而英國人站在一邊,這可是頭一回啊。”

一些英國士兵的情緒受到感染,甚至把手伸進自己的口袋,抓出一大把先令塞進猶太民族基金募捐箱,高高興興地把淡藍色的徽章別在自己的軍服上面。身為拉比的以斯拉·斯派斯漢德勒(Ezra Spicehandler)遞上一瓶法國白蘭地給一位英國大兵。“嚯,猶太佬!”他叫道,一口氣喝了小半瓶。

離太陽升起還有許多時間,整個耶路撒冷的猶太人聚集區似乎一直醒著、慶祝著。猶太會堂在3點開放,擠滿了獻感謝祭的感恩的人群。這一刻,每個人都可謂五味雜陳。當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來臨,澤夫·便雅憫(Zev Bejamin)想到《圣經》里創世的經文:“有晚上,有早晨,這是頭一日。”看到舞蹈的年輕人,出生在俄羅斯的呂便·本-約書亞(Reuven Ben-Yehoshua)想起“那些從未想象會有今晚的先驅”,心想著“要是沒有他們,也許今夜永遠不會到來”。甚至最具有懷疑思想的人們,也在這個晚上感覺到了上帝之手的存在。

可是,在此歡欣鼓舞之際,仍有持不同意見的聲音。極端狂熱的正統猶太教內圖雷·卡爾塔派(Neturei Karta)(4)教徒,正跪倒在其會堂黑暗的圣所里,陷入哀慟之中。這些極其虔誠的人,相信只有上帝才能下令猶太人歸國,他們的同胞所慶祝的國家是可詛咒的,是人類之手所造的奇跡,而這奇跡原本只有上帝才能創造。年輕的學生內塔尼爾·羅爾赤(Netanel Lorch)也是一位哈加納軍官,屬于另外一個陣營。羅爾赤知道一點阿拉伯對今晚新聞的反應將會是什么。看著他的同胞跳霍拉舞,羅爾赤心想:“舞蹈是天真爛漫者的事。”

一個身材高大的尊貴的人沿著本·耶胡達大道獨自邁步,在歡慶的人群中很不顯眼。正當他們慶祝一個嶄新的以色列國家的應許實現之際,以利亞撒·蘇肯尼克(Eleazar Sukenik)全身心集中在一個古老的國家,在馬薩達(Masada)山頂上已經死去幾乎兩千年的國家。那天下午,在伯利恒主誕堂附近一家阿拉伯人經營的旅游品商店里,以利亞撒·蘇肯尼克輕撫著幾片古代的毛皮。他的情緒不由得波動起來,他意識到手中拿著的是迄今為止發現的那個死去文明的最珍貴的遺存。明天他就要和那個阿拉伯旅游品商人見面,為了這樁買賣討價還價。現在,他絕望地看到,今天晚上對于巴勒斯坦一個新的猶太人國家的許諾,將毀掉他和這些死去多時的前人的唯一聯系。它們是20世紀最重要的考古發現《死海古卷》的首批殘經。

不論哪里的巴勒斯坦猶太人,都在分享著耶路撒冷的快樂。在特拉維夫,世界上第一座猶太人的城市,那天晚上酷似羅馬首都的狂歡之夜。在鄉間的基布茲(5),年輕人舞蹈、祈禱。在內蓋夫的定居點以及北方敘利亞邊境,站崗的士兵也在他們孤獨的哨位上慶祝、祝福頭頂的天空。

在耶路撒冷,慶祝的人群在一幢堡壘形的建筑面前達到高潮,多年以來,這幢建筑的石頭房間里寄托著以色列人建國的希望。在探照燈的閃光之下,猶太代辦處的建筑和大院洋溢著一片歡樂的場景。當一面印有淺藍色大衛之星的白底猶太復國主義旗幟,驕傲地在該建筑的旗桿上升起時,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

這時,一個壯碩婦女的身影出現在上方的陽臺,喧嘩聲突然平息下來,就像一個大浪襲來,一種奇特的沉默席卷了人群的海洋。

“兩千年了,”果爾達·梅厄大聲說道,“我們等待得救。現在,它已經來到了我們身邊,多么偉大,多么奇妙,無以言表。”接著,她激動得有些哽咽,心臟劇烈跳動起來,這位成了猶太復國主義熱情之花的、來自基輔的木匠的女兒,抓住了她的民族世世代代表達生命歡樂和莊嚴時刻的兩個詞。“猶太人,”她呼喊道,“mazel tov! 祝你好運!”

* * *

在耶路撒冷的阿拉伯區,猶太人勝利的歡呼就像警報一樣,在闃無一人的街道回蕩。向夜色中望去,聽著從遙遠的猶太區傳來的歡笑,許多阿拉伯人都在想,這些歡呼聲對于他們的命運意味著什么。

強忍著沮喪和痛苦的心情,賈布賴爾·卡圖爾( Gibrail Katoul),委任統治當局教育部的一位官員對他妻子說:“一切都失去了,耶路撒冷的街道將血流成河。”接著,以阿拉伯人的宿命論,卡圖爾認定:“全都是英國人的錯,他們讓我們失望了。全世界都在陰謀推翻我們。”

另一位委任統治當局的公務員薩米·哈達維(Sami Hadawi)和許多阿拉伯人的反應一樣,趕緊乘穿梭巴士回到他位于卡塔蒙(Katamon)的新家,哈達維竭力要從剛剛聽到新聞的狀態中恢復過來。然后,潛意識里一個堅定而又令人寬慰的聲音告訴他,那完全是一個謊言,它根本不可能獲準通過。他很快帶著一絲安慰想到:“英國人永遠不會離開巴勒斯坦。”

吉哈德·哈提卜(Zihad Khatib),一個21歲的會計站在臥室的窗前,看著米亞·夏林姆區圍墻上明滅的火把映照的橘色,聽著鄰居們狂歡的喧嘩聲。“和勝利日差不多,”他告訴自己,接著又痛苦地想到,“但是勝利的是他們,不是我們。”

阿拉伯人哈希姆·努賽比在翻譯完這條重大新聞后,聽到身邊有人低聲咕噥:“這天來了,阿拉伯人要開始行使他們的職責了。”

努賽比轉過身來,看到說話的那個人,就是守衛巴勒斯坦廣播電臺的一位貝都因軍官。他隸屬于一支精銳部隊,這支部隊的大炮將使在這個夜晚慶祝這個國家的耶路撒冷猶太人付出沉重代價,這支部隊就是阿拉伯軍團。

在目睹那晚猶太人慶祝活動的阿拉伯人里,有一位敘利亞軍隊的年輕上尉,他身著平民服裝,在特拉維夫歡呼的人群中走動。他的處境迥異于其他阿拉伯人。當第一道曙光照亮這座城市時,阿卜杜勒-阿齊茲·科里納(Abdul-Aziz Kerine)仍站在小旅館的窗前,望著樓下,望著街道上那些還在跳著霍拉舞、徹夜狂歡的快樂的人群。他看得簡直有些入迷。他確實有入迷的理由。因為一項特殊使命,阿卜杜勒-阿齊茲·科里納上尉被派到了特拉維夫,數小時后,他將從呂大機場前往布拉格。他計劃在那里購買一萬支步槍、一千挺機槍,那將是阿拉伯人用來擊碎在他窗下跳舞的人們美夢的首批軍火。

“那么要是我們贏了怎么辦?”穿著浴袍的中年婦女嘟囔著,“讓那個老人睡吧。”不過革順·阿弗納爾(Geshon Avner),一位猶太代辦處的年輕官員,驅車前往耶路撒冷20英里外死海邊上的鉀肥工廠,卻是要去喚醒那位老人。在他的手提箱內,有一份猶太代辦處歡迎聯合國歷史性投票的正式聲明的草案。阿弗納爾面前這位睡著的老人,為這場勝利承擔的責任,比他那代人里的任何一個都要多。就像獵手追逐獵物一樣,他以不可動搖的決心追求在巴勒斯坦建立一個猶太人國家。巧舌如簧、甜言蜜語、威脅、慫恿,他以彌賽亞先知的狂熱、圣經時代戰士現實主義的機智,領導著他的人民邁向這一目標。阿弗納爾向下看著小小的圓滾滾的肚子以及從頭上滑下來的幾綹白發,這些都是他向全世界數百萬猶太人展現的形象。他溫柔地搖了一搖他的肩膀。

“祝你好運,”他輕聲對大衛·本-古里安說,“我們贏了。”

本-古里安探起身,穿上睡袍,艱難地走向書桌。扶了一扶眼鏡,開始閱讀阿弗納爾遞給他的聲明。接著他的鋼筆開始在這份150字的英文文本上飛揚起來。很快這張紙上覆滿了修改的地方,阿弗納爾注意到,凡是修改的地方都比原文增添了更加冷靜的語氣。

“再給我一張紙。”本-古里安吩咐道,這是他對阿弗納爾說的第一句話。

阿弗納爾和本-古里安的妻子保拉(Paula)一起發瘋似的尋找著,這位老人越發等得不耐煩了。最后,絕望的阿弗納爾在隔壁浴室里扯下一條卷筒紙,這是他唯一能夠找到的紙頭。本-古里安開始在上面寫下歷史性的聲明。

他快要寫完時,鉀肥工廠的一群年輕人沖進房間,圍繞著他們又矮又胖的領袖跳起了熱烈歡快的霍拉舞。本-古里安把手插在破舊的浴袍里,心情沉重地望著他們。他清楚地知道,猶太民族將要為聯合國今晚應許他們的這個國家付出怎樣的代價。當年輕人招呼他加入霍拉舞時,他搖了搖頭。

“我無法跳舞,”他后來回憶道,“我無法在那天晚上唱歌。我看著他們快樂地跳舞,我唯一想到的是,他們都將走向戰場。”

這位猶太領袖明白,聯合國的投票本身并不能保證一個猶太人國家的誕生。在11月這個夜晚的投票,以及數月以后英國結束在巴勒斯坦的統治之間,將是一個非常艱難的關鍵時刻。本-古里安確信,雙方一定會利用這一時期積聚實力,蓄勢待發,迎接在英國最終退出后必然發生的沖突。在耶路撒冷,為今后決一雌雄的前期準備已經開始了。就在革順·阿弗納爾的奧斯汀車朝鉀肥工廠疾馳而去的同時,另外一輛小汽車正駛過該城西郊猶太農莊的街道。它停在西斯塔德魯醫療合作社的門診處前面。一個矮胖的大塊頭男人走向診所的大門,輕輕敲著。在門內的陰影下,出現了一位穿白大褂的值班人員。兩人穿過空蕩蕩的診所,進入盡頭的一間辦公室。那里有位灰色頭發的人還在伏案工作。

他名叫伊斯雷爾·阿米爾(Israel Amir),是耶路撒冷哈加納司令。值班的是他的一名士兵。一年多以來,這間診所為這位司令員的指揮部提供掩護,以躲避英國人的盯梢。阿米爾瀏覽著一札發往指揮部的電話情報。這些情報表明,耶路撒冷的阿拉伯區尚未發現異常舉動,但是阿米爾沒有感到一絲寬慰。他覺得,阿拉伯人不會放過這個重大時刻而毫無反應。就像大多數哈加納的指揮部一樣,他的指揮部有著一種非正式,但是準備充分,可迅速讓軍隊進入戰備狀態的系統。他快速撥打了三個電話,看似無關緊要,卻讓他的部隊進入戒備狀態。

伊斯雷爾·阿米爾擔憂的爆發已經在醞釀中了。手中緊握紙條的阿拉伯信使已經穿行在老耶路撒冷夜色籠罩的街道上,紙條上面一彎新月和一個十字架以相同角度連接在一起,分別寫著阿拉伯首字母“E. G.”。這兩個首字母是指埃米爾·高里(Emile Ghory),阿拉伯人的城市非官方統治機構——阿拉伯高級委員會的領導人,他畢業于美國辛辛那提大學,是耶路撒冷一個規模龐大的基督徒阿拉伯社團的成員之一。

那些手握紙條的人奔往老耶路撒冷城各地,他們要去的地方五花八門。一個地方是在哭墻附近,另一個在圣司提反門邊上的一座清真寺,第三個是在圣墓大堂后面。高里的信使很快就喚醒了入眠的謝赫、無名的店主、商販,甚至家庭婦女、保守的宗教家族的寡婦,她們的虔誠使她們避免一切嫌疑。

他們將高里的紙條傳遞給每一個睡眼惺忪的人,然后被引到藏匿著他們要提取的物品的地方。他們破開假墻,撬起地板,掘開地下室,鑿掉墻壁暗室的砂漿,拆毀窯爐。到日出時,他們的工作完成了。當耶路撒冷的猶太人在老城外徹夜狂歡時,他們已經從隱蔽處將阿拉伯高級委員會秘密軍火庫的800支步槍運送出來了,這些步槍是他們大約十年以前,最后一次巴勒斯坦阿拉伯人起義,亦即1936—1939年反抗英國的流血暴亂時小心翼翼藏起來的。

然而,對于一些阿拉伯人和猶太人而言,聯合國投票的后果導致他們悲哀地相互了解,迫切希望避免在他們之間爆發令人詛咒的沖突。投票之后的上午,兩位好朋友,拉基布·哈利底(Rajhib Khalidy)和愛德華·考克(Edward Cooke)在公立醫院巡視,仔細檢查著很快就要躺滿在戰爭中兄弟相殘、成為犧牲者的病床。“我們真的要相互爭斗嗎?”考克悲嘆道,“這太可怕了。”

在喬治五世大街上,一位名叫薩米·阿布瑣安(Samy Aboussouan)的阿拉伯牙醫,抱有同樣想法的他卻看到了一個令人吃驚的反應。阿布瑣安有教養,是個頗有造詣的小提琴家,和許多阿拉伯人一樣,總是和猶太人和諧相處,堅信猶太人和阿拉伯人最終會重歸于好。突然,在歡樂的舞蹈人群中他發現一位老友,小提琴教授以撒·羅滕貝格(Isaac Rottenburg),一個被他長期以來贊美為“平靜、安詳、和平”的人。裹在這位愛好和平的小提琴教授臂膀上的,是猶太人的保家團(Home Guard)袖章。

這天早上,21歲的會計吉哈德·哈提卜,這位曾經目睹過米亞·夏林姆區慶祝活動的阿拉伯人,沉浸在別樣的失落中。辦公室里的猶太人在舉行即興派對。他們中間有一位可愛的金發姑娘,名叫愛麗莎(Elissa),是羅馬尼亞人,她曾占據過這位年輕會計充滿希望的夢境。他們在一起耳語了一陣。愛麗莎給他送來一塊蛋糕,引導他一起加入舞蹈。哈提卜試著邁開舞步,但他的心不允許他這么做。幾分鐘后,他悲哀地意識到,前晚發生的事,已經在他們之間豎起了一道再也無法逾越的屏障。哈提卜離開了辦公室。后來他又見到過那位他曾愛慕的金發猶太姑娘,那也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見到她。那是在4月里的一天,他在蒙特費奧里(Montefiore)哈加納崗哨的沙袋后面,在自己手中的步槍準星里看到了她的身影。

在阿拉伯世界的其他地方,掀起了一陣對聯合國投票結果表達憤怒的浪潮。他們感到這個決定極其不公正地剝奪了阿拉伯人祖傳的遺產,從黎明開始,大馬士革的年輕人狂暴地穿過敘利亞首都,高唱:“我們要武器。” 55歲的首相賈米爾·馬爾丹姆(Jamil Mardam)提供了他們用行動而不是語言來表達他們愛國主義的機會。他允許征兵單位招募志愿軍去巴勒斯坦參戰。然而,他們偏愛其他的行動。到中午的時候,他們已經洗劫了美國和法國使館,因抗議俄羅斯投贊成票,燒掉了敘利亞共產黨的總部。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類似的一群人搗毀了阿拉伯-美國石油公司的辦公室。在外約旦王國的首都安曼,在警察最后一分鐘的努力下,才將兩位美國教授從一群暴徒的私刑之下解救出來。在利雅得,沙特阿拉伯的伊本-沙特國王宣布,他最后的希望就是“死在巴勒斯坦軍隊的前列”。

奇怪的是,阿拉伯世界最重要的國家埃及的首都,對于這條新聞卻表現得甚為平靜。按照慣例,一位來自首相辦公室的信使向法魯克國王的侍從送上了一份好處費和這條新聞的急件。好處費確保讓侍從將重要的文件在國王唯一處理公文的時候——也就是正午前后,他從通常的狂歡夜中醒過來——送到國王面前。

埃及總理馬赫穆德·諾克拉西·帕夏(Mahmoud Nokrashy Pasha)憂心忡忡地思考著這條新聞。曾是歷史學家的諾克拉西為人謙遜,和埃及國王的揮霍無度有天壤之別,在埃及政治家中相當少見。他誠實可靠,終身與英國為敵,深信他的國家唯一需要關注的事情就是確保英國撤離蘇伊士運河地區,并且將蘇丹聯合在埃及王國之下。不論在何種情況下,諾克拉西·帕夏都不想埃及軍隊卷入對巴勒斯坦的戰爭。

然而,形勢將剝奪這位埃及總理的愿望。在一種真情實感的鼓動之下,在那些不愿意克制自己,而是冷嘲熱諷,僅僅用魯莽言辭發泄一番熱情的政治家的勸慰之下,在生活在一種漫不經心的錯誤和假象中的人們的引領之下,阿拉伯人迅速踏上了一條悲劇的道路。在埃及總理府外面的大街上,兩支部隊在煽風點火,這次事件將給埃及帶來一場革命,給馬赫穆德·諾克拉西帶來一顆暗殺的子彈。

在開羅古老的巴扎哈利利汗(Khan el-Khalil)狹窄的通道里,世界上最古老的伊斯蘭大學愛資哈爾大學的校長起草了一份手諭,批準一種古老的召喚,這一召喚曾經鼓舞哈里發的戰士從巴格達遠征普瓦蒂埃,從薩拉丁遠征哈丁角。雖然由于使用過度,其精神感召力已經幾乎喪失,但仍然沒有什么比吉哈德,這種圣戰的古老號召更能鼓動阿拉伯人的民意。

在開羅同樣的露天市場上,一個新伊斯蘭教的狂熱信使——穆斯林兄弟會也在鼓動人心。他們看出,聯合國的決定里埋藏著他們期待已久的,將使他們獲得權力,引發全面劇變的種子。

不久,大馬士革、貝魯特和巴格達的墻壁上貼滿了復興伊斯蘭的圣殿騎士團的口號,呼吁他們的追隨者帶上《古蘭經》、匕首和機槍,開展一場新的遠征。

* * *

黎明時分,大衛·本-古里安回到耶路撒冷。看見慶祝的人們,他自言自語道:“他們真蠢。他們還以為戰爭就是為了跳舞。”他直奔辦公室開始工作。快到中午的時候,一大群人聚集到了猶太代辦處的場院里面,呼喚他們的領導人露面。

本-古里安決心向他們傳遞某種他已經感受到的嚴峻形勢,在50多名資深助手的簇擁下,他終于走到代辦處的陽臺上來。就在他開始講話時,有個人小聲向果爾達·梅厄報告一條消息,證明本-古里安的擔心并非多余。三個猶太人在特拉維夫遭伏擊被殺。

可是在一片歡呼聲中,在快樂的叫喊聲中,人群中實實在在的快樂也滌蕩著他,本-古里安剛毅的外表開始松弛下來。突然之間,他在那一刻也不由得為之動容:身為希伯來民族的一員,兩千年前在猶大地區的群山前許下的諾言就要實現,這一刻是多么偉大。

講完話以后,他轉身面向身邊藍白相間的猶太復國主義旗幟,輕柔地、近乎虔誠地撫摩著它。

“終于,”他幾乎是耳語道,“我們是一個自由的民族了。”


(1) 《詩篇》112:6。

(2) 在阿拉伯語中,“哈利底”意為“哈立德家的”。

(3) 哈加納(Haganah),猶太復國主義的軍事組織(1920—1948),其建立目的旨在保衛猶太人的居民區,防御巴勒斯坦阿拉伯人的襲擊。

(4) 內圖雷·卡爾塔派,成立于1938年,以反對猶太復國主義的建國主張著稱。

(5) 基布茲(kibbutzim),希伯來語意為“團體”,是一種以色列集體社區。

主站蜘蛛池模板: 无极县| 朔州市| 区。| 达拉特旗| 乌兰察布市| 嘉定区| 温泉县| 镇雄县| 永济市| 定日县| 宁安市| 定边县| 金堂县| 龙胜| 开化县| 江津市| 武山县| 白城市| 衡山县| 盐池县| 通州区| 抚顺市| 和龙市| 阿拉善盟| 泗水县| 乌海市| 广丰县| 仙居县| 赤峰市| 东乌珠穆沁旗| 安远县| 上栗县| 都昌县| 常州市| 清河县| 阿图什市| 历史| 梁河县| 胶南市| 永吉县| 白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