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劉霖踩著青石階轉過巷口，卻見自家槐木門扉前立著個玄衣青年。

那人聽得腳步聲猛然抬頭，面容硬朗，一看就是征戰沙場之人，可雙目卻清澈。

“可是太醫令？”青年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抱拳，“在下李典。”

劉霖腳步一頓。

兗州李典，以家族部曲歸附曹操。

他還是李美人的哥哥，這是上門問罪來了？

“李將軍，是為李娘娘而來？”劉霖拱手。

“舍妹可還安好？”李典面色焦急，出口卻是溫和聲線，“今早巡防路過西門，聽得些腌臜流言，說墮胎散之事。”

“美人已無大礙。”劉霖緊盯對方神色，“只是需靜養三月。”

李典長長松口氣：“如此便好。”

他竟后退半步長揖及地，語氣極為真誠，“典代李氏謝過活命之恩。”

劉霖怔在當場。

這與他預想的興師問罪全然不同。

“校尉不疑我？”劉霖攤手苦笑，“全許都城的人，都認為是我害了娘娘吧？”

“太醫令莫要折煞典。”李典直起身苦笑，“舍妹入宮三載，我李家連塊像樣的玉佩都不敢往宮里送。舍妹也從未從宮里帶出半句話。可此事一出，有人給在下送來這個。”

他從袖中摸出塊疊得齊整的素絹。

劉霖定眼看去，正是他今晨開給李美人的安胎方。

他背脊發麻，這東西怎么會在李典手上？誰送來給李典的？

“桂枝三錢改作兩錢半，白芍增量護宮，更添黃芩清虛火。”李典指尖撫過墨跡，“這般巧思，斷不會出自下毒之人。”

劉霖躬身拜：“謝李將軍信任。”

他沒想到李典如此冷靜通透。

他想起《三國志》里那句“典好學問，貴儒雅，不與諸將爭功”。此刻望著眼前這個年輕儒雅將軍，方知史筆誠不欺我。

“進屋詳談？”劉霖一笑，“正好有壇汝南黃封。”

李典猶豫了下點頭：“恭敬不如從命。”

……

劉霖領著李典進屋，藥爐里煨著的當歸混著艾草氣息撲面而來。

華佗，吳普和李當之看到劉霖，齊齊松口氣，他們也得到了消息，只是進不了宮。

李當之去司空府打探了消息，得到劉霖無恙的答復，他回來告訴師傅，可師徒三人還是著急。

“我暫時無事。”劉霖指了指李典介紹，“這是李典將軍。”

幾人見禮后，坐下。

劉霖簡要的講了經過，最后攤攤手：“當前最重要的，還是得查清真相。”

“定然是裴太醫陷害你！”吳普哼一聲，“他兒子被你殺了，他懷恨在心。”

李當之也緩緩點頭，眼中銳利閃過：“在太醫院時，我就看出來裴太醫對你的恨意。他表面假裝無事，實際上在謀劃機會，將你一擊即中。”

李典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喝了口茶，沒有插話。

一直不說話的華佗，眉頭深深皺起：

“月前，你們忙于大司醫署的事，我替陛下行鍼。”

“陛下關元穴淤滯如堵卵石，沖脈虛浮似風中殘燭。自董承衣帶詔事發，天子夜夜驚夢，早已是……”

他停頓下來，輕嘆一聲。

李當之驚詫：“師父是說陛下根本無法令宮妃有孕？”

“但李美人的孕脈千真萬確！”劉霖仔細回憶。

他雖然是穿越而來，前世學的是西醫，可原主跟華佗學了十幾年中醫啊。

診脈，他相信自己沒有搞錯。

“若是有人以金針渡穴之術刺激帶脈呢？”華佗雙目冰寒，“輔以西域曼陀羅混入阿芙蓉，莫說孕吐，便是胎動也能裝得。”

眾人齊齊大驚。

劉霖擰了擰眉。

李美人懷孕，的確很突然。

如果李美人不是真的懷孕，那她自己知道不知道？

她有沒有跟裴太醫合謀？

“我妹雖然不像一般世家女子賢淑。”李典看出了劉霖的懷疑，肯定道，“但她不會犯這種大罪，進而連累整個家族。當年，她就是為了家族進宮的。”

劉霖贊同的點頭：“將軍放心，我今天與李娘娘談過，她應該是被利用了。”

“還請太醫令救我妹與水火。”李典躬身一拜。

如果是假懷孕，那這事鬧起來就大了，欺君之罪。

雖然現在的皇帝是個傀儡，可明里暗里心向漢室的大臣不少，就是曹操，也自稱漢臣。

事鬧大了，肯定會影響他李氏。

“將軍放心。”劉霖苦笑，“我與李娘娘，現在同在一條船，救她，就是救我。”

他心中還是有諸多疑慮的，可面上要對李典這么表態。

有人給李典送去自己開的藥方，說明有大人物要告訴李典事情真相。

可那個大人物是誰？目的是什么？

他懷疑八成是曹操，這廝就喜歡躲在幕后操弄。

“現在都是猜測。”李當之皺眉，“我們該怎么去證實？”

劉霖探出兩根手指：“分兩步走，首先，我去請皇后，查李美人彤史。這可以佐證我們的猜測，確定后，就走第二步，請師傅對李娘娘施‘金針渡穴’，讓李娘娘再起孕脈，而且還得讓陛下在場看見。”

另外四人都明白其意。

若是李美人最近都還有彤史記錄，那怎么可能懷孕？

先確定是假孕，再揭開假孕之法。

“我妹剛剛血崩，再受針，會不會？”李典擔心他妹妹。

華佗看向他，沉聲道：“老朽親自執針，將軍放心。”

“典謝過華神醫。”李典再拜。

……

半個時辰后。

劉霖親自送李典出門。

李典上馬前，忽又轉身深深作揖：“今日方知何為仁心圣手。太醫令這份人情，李家記下了。”

劉霖微微含笑：“兗州多風，將軍可知防風入藥需取根莖？”

李典是兗州派核心人物，能結個善緣，自然是好事。

上次鴻門宴之后，滿寵就登門賠罪，表示他們兗州系不會成為大司醫署的阻礙。

“我李家塢堡后山倒生著成片防風。”李典翻身上馬，“待此間事了，當送半車到太醫令府上。”

策馬前，他又朝著劉霖重重抱拳，“兗州人最重恩義。”

劉霖要的就是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