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門外又有馬車聲傳來。

最后一個客人終于到了，很快，門外傳來宣聲：“大鴻臚到！”

聽到這個稱謂，潁川諸公齊齊變色，滿眼不敢相信。

當朝大鴻臚，乃是潁川陳氏的陳休，也就是陳群的叔叔。

燭影搖晃。

陳休在仆人的攙扶下，顫巍巍跨過門檻。

這位潁川陳氏家主雖已年過七旬，披著素麻鶴氅的脊背卻挺得筆直，像一株古柏。

“叔父！”陳群連忙上前。

其他人也都跟在他身后，去迎陳休。

陳群一邊扶著陳休，脖頸青筋暴起，朝著走過來的劉霖怒喝：“太醫令竟敢拿陳氏家主的病軀作筏子？”

劉霖微微含笑，伸手親自托住陳休手肘：“陳公請上座。”

“混賬！”陳群見劉霖不搭理自己，更怒：“叔父舊疾復發月余，連荀令君登門都稱病不見，你敢逼他來大司醫署？”

“是老夫要來的。”陳休駐杖頓地。

陳群立馬閉嘴了，陳氏家規甚嚴，他打小就怕這個叔叔。

其他人對這個潁川長輩，更是不敢多言。

劉霖嘴角笑意閃過，的確是他把陳休請來的，陳休患有“胸痹水飲證”，他說他能治。

“諸位，人已到齊。”他揮揮手，“開席。”

他眼中憂愁閃過。

如果曹操不來，他今天準備了些手段，逼潁川派把華佗送回來。但是，曹操現在在后面的房間看戲，他的一些手段就不能用了。

他心中祈禱，東城那邊可要快點抓到陷害華佗的人。

燭影隨風晃動。

劉霖舉樽環敬諸公：“前幾日建軍醫營，征收了士族藥倉，多得潁川諸公慷慨贈藥。《禮記》云‘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諸公高義，霖代軍中將士謝過。”

眾人聽了，面色陰沉。

誰都知道，他太醫令當街殺裴氏公子，接手裴氏藥倉。

而后，他用醫署衛，實際上是一千虎豹騎去收其他士族藥倉，誰人敢反對？

“太醫令言重，區區蒼耳、連翹，怎比得上太醫令的‘新政’金貴？”陳群冷道。

他暗指大司醫署借征藥之名，強奪士族在藥材行的定價權。

趙儼冷冷一笑：“《周禮》定瘍醫不過掌腫潰金折，如今大司醫署連太倉都敢調撥，倒讓下官想起扁鵲說的‘病在骨髓’。”

他們都在譏諷劉霖。

而劉霖的目光似有似無的掃過陳休。

這老頭一直在慢飲，頭都不抬一下。

“太醫令請我等赴宴，不只是為說這些吧？”陳群笑容玩味。

他心中疑惑，這劉霖怎么看上去一點兒不著急？

“就是特意感謝啊。”劉霖攤攤手，“不然，我還能有何事？”

你師傅呢？不管你師傅了？

趙儼都替他急，嘴上卻笑道：“這等小事，也值得太醫令大費周章？”

……

陳休小口喝著酒，感覺身后那燭臺上的香薰十分好聞。

被那小太醫令一封信請來，他不是不知道今天這鴻門宴的情況。

只不過，他備受舊疾煎熬，新太醫令有很多醫術高超的傳說，他想來試試，順便也看看小輩們斗法。

所以，他一點兒也不著急。

他小口喝完一杯酒，伸手要去夠案上玉杯，忽地，眼前一陣昏眩，像被無形絲線勒住脖頸，整個人從席上彈起半寸，又重重砸在青磚地上。

咣當！

眾人看到陳休倒下，嚇得齊齊起身。

“叔父！”陳群急急跑過去。

他單膝跪地要去攙扶，卻見陳休面色已然青中透黑，十指痙攣著摳進貂裘，喉間發出斷斷續續的喘息聲。

暗室里的曹操本能的就要沖出去，可他停住了，還拉住了許褚。

“孤怎么感覺，這是劉霖之計呢。”他低聲道，“陳休有舊疾，在許都，很多人知道吧？所以，劉霖才請陳休來，而不是荀攸，或者其他家主。”

此刻，堂上已然大亂。

趙儼，杜襲他們都圍到了陳休身前。

“讓開！”劉霖提著急救箱過來。

“你想干什么？”陳群伸手擋住。

劉霖一把打開他的手，怒喝：“我是郎中，你難道要看你叔父死？他這是舊疾發作，我能治。”

陳群面色遲疑，還是收回了手。

劉霖取出聽診器，開始診斷。

“胸骨左緣第三肋間濁音界擴大，頸靜脈怒張，胸腔積液。”

“得做穿刺。”

他動作熟練又精準。

針尖刺入的剎那，陳休后背弓成詭異的弧度。

暗紅色液體順著銀管噴涌而出，濺在趙儼雪白的絹襪上。劉霖手腕急轉，針頭堪堪避開痙攣的心肌，暗紅積液已盛滿琉璃盞。

“靜脈推注！”他取出鏈霉素藥瓶，開始打針。

“咳！”

陳休喉頭突然噴出帶血的痰液，青紫面色如潮水退去，渙散的瞳孔重新聚焦。

圍著的眾人，齊齊松口氣。

劉霖讓陳休躺平，笑道：“陳公之后還是要少飲‘五石金丹’，那會誘發胸腔積液，這就是陳公舊疾癥結所在。”

“多謝太醫令，救老朽一命。”陳休感激道。

“陳公客氣，我再開個藥方。”劉霖道，“只要陳公之后不飲‘五石金丹’，舊疾自然就好了。”

所謂‘五石金丹’，就是五石散。

其實這一切，劉霖早有準備。

他知道陳休的舊疾，所以在熏香中摻微量斑蝥粉。陳休飲下熱酒后，就會刺激發作。

引他來，救他一命，在治好他的舊疾。

對潁川陳氏這么大的恩情，懂“禮”的陳家，不得好好斟酌斟酌？

……

暗室。

曹操眸光浮動，眼中驚疑閃過。

他猜測這是劉霖設局，可他想不通，劉霖怎么知道陳休舊疾會發作？

這太巧了吧？

如果劉霖能控制陳休舊疾發作，那這個太醫令就太可怕了。

“這鴻門宴越來越有意思了。”他低聲一笑。

許褚看不出這些，聲音很低，帶著驚詫：“太醫令恰巧救了陳休，那他們會不會就放了華佗？”

“抓華佗的又不是他們。”曹操一笑。

許褚眉頭皺起：“主公，臣都看出了是潁川派幕后指使，滿寵去抓了華佗，主公你連這都看不透？”

曹操一頓，無語的看著許褚。

“孤之虎癡，也能看出別人計謀了。”他一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