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藍色綢緞驟然裂解成十萬枚鱗片，每條尾魚都是發(fā)條擰緊的機械心臟。當虎鯨掀起的壓力波掠過，它們同步偏轉23.7°，用側線感知的水流編織液態(tài)迷宮。渦流在魚群中央撕開瞬間的空腔，如同被無形的鐘擺擊中的水銀球，精確散作滿天星斗又倏忽聚攏——這是海洋用三億年寫就的逃生公式。

“哎呀，昨天你還好嗎，我當時看到他走過來，那表情就像是趕人的樣子，我便先跑了?！?

午飯后有著很大一段的空閑時間，讓一天高度緊繃的高中生能夠呼吸充斥自由信號的新鮮空氣，這段時間，班里的人一雙手便能數(shù)的出來。這也讓一天半沒有再說話的兩人可以接著昨日不告而別的情況來充分交流。

“我聽說他還恐女，好像除了甘雨外再沒有他再沒怎么和別的女生聊過天了?！?

“你這消息怎么這么靈啊，這你也知道?！绷炙兼ヂ詭@奇的說著，眼神卻是若有似無的朝肖毓空著的座位那里瞟了一眼：恐女嗎？這也就是仗著人不怎么解釋和說話吧。

“當然了，甘雨還說初中的時候有個女生就只是找他問題的時候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就渾身抽搐?！碧K妙說著，還做著一副大驚小怪的表情。

“哇塞，這么嚴重?！绷炙兼ミ吀锌吥X海中不自覺的浮現(xiàn)出昨夜搜索的自閉癥相關信息：自閉癥孩子往往對外部世界充滿不安和恐懼，他們害怕與人交流，害怕接觸陌生的環(huán)境。這種恐懼感可能源于他們無法準確理解他人的意圖和情感，導致在社交過程中感到困惑和無助。

在蘇妙不斷地談論著與肖毓相關話題間，林思妤“嗯，哇，真的嗎？！”的回復，以及身體隨著回答的內容而前傾后撤，都在散發(fā)著自己對其話題也非常感興趣的視覺信號。

余光中，林思妤早就盯了很久的停在窗外不遠處枝頭的孤獨小鳥，身邊竟然飛來一只同伴在嘰嘰喳喳的對著小鳥講著什么。

“快看快看！”

在蘇妙小聲的驚呼和食指提醒的方向，是剛兩人話題的兩位主人公在交談著什么，并且那位所謂恐女的自閉少年，不知是聽了什么，竟然露出了鮮有的微笑。

而窺視完窗外景象的蘇妙露出一種‘你看我說的沒錯吧’的神秘微笑。林思妤則是抬起自己的左臂晃了晃豎起的大拇指。

同枝的小鳥各自飛離，窗外的兩人也揮手告別，響起的鈴聲就好像逐漸撤退的鵲橋鳥，讓千里相會的兩人含情脈脈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識趣的林思妤在肖毓靠近過來時就趕緊起開讓了位置，短時間內便遞去了一張紙條:關于對你和甘雨友好關系的好奇

特別的是，這次男生竟選擇了打開紙條：

剛看到你和甘雨聊的很愉快，想知道你為什么愿意和她暢聊（開心的），來自一個真誠的想與你成為朋友的同桌的好奇，若有打擾，請忽略。

更令林思妤驚訝的是居然能夠收到來自肖毓的回答，男生的字跡就是課本上的印書體，就跟本人一樣，規(guī)正卻望而生畏，是林思妤完全不感興趣的那種字體，與自己洋洋灑灑的潦草行楷是完全不同的，而其內容的加持，讓林思妤感覺自己收到的是一本生物教材：

沙丁魚魚群規(guī)避虎鯨的流體力學

“完蛋了，這是我完全不懂的領域，看來我們成為朋友的路還是任重道遠啊?！绷炙兼ビ弥挥袃扇瞬拍苈牭降臍饪谥v話，余光好像看到了什么熟悉的目光看過來，又立馬彎下腰去撥弄自己的鞋帶，好像想極力掩飾自己剛與肖毓搭話的行為。

“不好意思哈，剛注意到鞋帶散了，不小心碰到你了?！绷炙兼ニ傅氖莿傇讵M小空間的局限下，額頭擦過肖毓臂膀的“無禮”舉動。

“你微笑時顴肌收縮幅度比均值低17%，符合假性社交表情特征，就跟剛才一樣?！?

男生一句冷不丁的科普，讓林思妤上挑的嘴角僵住了，向下耷拉著的手臂也久久沒能回到桌面。

片刻的沉默后，林思妤終于開口道：

“你在講什么冷笑話嗎？”

語畢，雙目直勾勾的盯著肖毓的雙眸：虹膜紋路如同被黑洞扭曲的星軌，瞳孔深處懸浮著整個宇宙的熵增過程，注視時能聽見光子墜入視界的引力紅移。

“你的眼睛還挺好看的。我現(xiàn)在不想再繼續(xù)剛才的話題了。”

直白的話語打破了這滯澀的氛圍，如果說剛才林思妤反問中釋放的已經(jīng)坍縮成數(shù)學符號的情緒量子，像薛定諤的貓爪劃破所有溫柔語境，那么現(xiàn)在的情緒就如同‘1+1=2’那般。

正午的光芒刺眼且毒辣，光子的強勢進攻讓林思妤難以睜大雙眼，而白墻的有效阻攔，讓一旁的人可以在陰影下直視光源處，風過揚起的簾尾，好像在若有似無的提醒著林思妤擺脫困境的最佳方法。

在林思妤還想著要同這陽光抵抗到底時，肖毓便偏了偏簾子。

直到夏日歇散，疾風湍流。

肖毓與昨日一般，在人流從教學樓褪去之際，收書離開。

許是沒有了昨日他人的跟隨，肖毓的腳步又如往日一般，不過一刻便走了全程的三分之一。

就在其將要踏出小巷時，熟悉的身影占據(jù)了肖毓全部視線：

“好巧?！?

又是熟悉的低于收縮均值的笑容，但相比白日，又高了不少，是摻雜多種情緒但相對真誠的笑容。

“也不巧，我就是在這等你的。明明正常路線不過半小時就能到家，對于計算敏感的你卻每次都多花一倍的時間才能走到，我說的沒錯吧。”林思妤盯著肖毓，不想放過眼前的同桌任何細小的反饋，對方卻好像沒有反射弧一般，如抱枝的樹懶，一動不動。

“一直不在食堂吃飯，一直不上晚自習。明明回家有條燈火通明的筆直大道，卻繞著一條又一條小路走回家。明明同住一個小區(qū)，我卻從來沒見過你。也許你想說同在一個小區(qū)卻沒見過的人有很多，但我們的時間線幾乎是重合的，并且，你這樣的人，我遇見過是絕對會有印象的?！?

林思妤自顧自的說著，長吸一口氣，不等肖毓有什么反饋，又開口道：

“應和，不反駁，不拒絕，幾乎不出現(xiàn)否定的情況。”

林思妤清了清嗓音，直視著肖毓表明了剛才的意圖：“你靠著時差避免過度復雜的感官刺激，而我靠著，我的人際交往原則讓我獲得基本的社交能量。這是我對中午未完結話題的回復?！?

杏仁核停止分泌焦慮遞質的瞬間，多巴胺像初春融雪滲入干涸河床。枕葉區(qū)盤踞三個月的烏云裂開罅隙，漏下第一束未經(jīng)折射的原始光譜。

肖毓靜默地觀察著眼前如釋重負的少女，頓住了片刻。在其準備接著返航時，開口道：“眶額皮層在群體互動中激活多巴胺-催產(chǎn)素雙通路耦合系統(tǒng)，其鏡像神經(jīng)元以β波頻段實時解析社交場的情緒量子態(tài)。通過情感共鳴產(chǎn)生的神經(jīng)可塑性重塑，前額葉執(zhí)行功能網(wǎng)絡將他人正面反饋轉化為邊緣系統(tǒng)的多巴胺能獎賞預測誤差，形成社會支持強化循環(huán)。而虛假獲能只會讓社會神經(jīng)耦合過載。”

像是捕捉到林思妤不解的思緒，肖毓直斷道：“你需要用積極的行為去獲得正確的能量，而你所做的，只會讓你短暫的獲得虛假的滿足，最終這些只會回歸虛無?！?

“你說的倒是容易啊，肖毓同學。”林思妤用半閉的雙眼去掩飾著狡黠的神情：“那你呢，一味的逃避人群？連晚自習都不敢上的膽小鬼在這里指點我的做法嗎？”

“不是不敢，是有效規(guī)避風險?！?

“就是不敢。”林思妤不去理會肖毓的解釋，就同不去聽取其科學的建議。

“肖毓同學，人是復雜的，以你數(shù)據(jù)分析得出的結果去實施，是不會有很好的結果的。”林思妤洋裝看透人生哲學將逝的老者，用著語重心長的語氣說著。

“實踐。”

“噢，這我知道，你是想表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吧?！绷炙兼プ魇芙痰膶W生姿態(tài)，沒有給出肖毓想要的肯定回答：

“走吧?！?

肖毓知趣的沒在繼續(xù)。

“那我親愛的好同桌，明天的晚自習，我右邊不會再空無一人了吧。”林思妤回眸，即使被對月光，依舊能看到其眸中閃爍的期待。

“嗯。”

見肖毓沒有反駁，林思妤略帶點激動的語氣說：“說到做到哦，親愛的好同桌?！?

“……”

肖毓沒說什么，但林思妤即使不看他也能想象到他克制的奇怪感受，于是接下來整段路途，林思妤都在重復著這個能讓肖毓難受卻不至于有過激行為的“愛稱”。

皎月離開了深灰的背景，披上了暗色的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