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油在青花瓷盤里漾出漣漪，林思妤額前的碎發在空調口的鼓動下肆意刮蹭著肌膚。一旁的女人正在專注于撥著手中的油爆蝦給身邊嗷嗷待哺的4歲女寶。

剛出爐的鮮蝦還冒著熱騰騰的霧氣：滾油還在蝦殼上滋滋作響，蝦須蜷成赤金問號，薄脆甲胄下透出瑪瑙色肌理，蔥段碧綠如江南水袖，正勾著琥珀色糖醋汁跳胡旋舞。

觥籌交錯間，林思妤緩緩伸出筷子，近在咫尺的蝦身在剛接觸筷尖時，就揮手告了別。

“我記得琪琪喜歡吃蝦子吧，多吃點。”對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撥動著掛滿油漬的豐唇笑道。

“沒事勒沒事勒，我這正在撥。”耳邊傳來母親的聲音。

林思妤停在空中的筷子正指著胖肥膩膩的大腸。

突然，身體顫抖的預警傳達到大腦皮層，壓抑著全身顫抖的代價就是林思妤此刻發白的雙唇。

“我去趟廁所。”

林思妤小聲的說，但不出所料的石沉大海。歡笑聲中，腦海里浮現的是《千與千尋》的某個畫面。膩感更加濃厚，林思妤不得不加快腳步。

抵達廁所的林思妤極力的擴開喉嚨，可只粘了點油水的腸胃，又怎會慷慨的付出呢。

掙扎無果的林思妤又走回了包廂門口，可包廂內的歡笑讓其雙腿都無法邁出半步，最終林思妤選擇離開飯店透氣。

此刻，鼻尖是芳草清香，和林思妤抵在人中處串珠的檀木香，自然廣闊的氣息讓人心曠神怡……

“叮——”

混亂的思緒被突然闖入的刺耳鬧鈴打散，漆黑的眼前突然明亮起來，剛所經歷的一切一下就擠入記憶最深處，只有眼角的淚痕能證明剛所發生的一切。

手腕處的檀木細串真被有意無意的挑動。

“林思妤，你的同桌竟然是肖毓誒！”

直到一道混雜著激動和驚訝的女聲，以及在簡短的話語內中作為主人公的自己名字傳來，林思妤才終于從混沌中醒來，徹底分清了現實和虛幻。

經過了正式分班后一個來月的補課，和不足一個月的暑假，講臺上正貼著一份由班主任分配的嶄新的座位表。

看著眼前和自己較為親密的同伴投來戲謔的目光，林思妤卻也無可奈何，畢竟自己的新同桌是班內最為特殊的一位。

“聽說他好像是有什么自閉癥，一般很少與人交流，與女生交流時刻幾乎為零，只有和他初中也是同一個班甘雨才和他熟絡。”眼前的同伴見林思妤表現出自己預期的樣子，于是接著補充道。

又不是什么小說經典橋段，想到現在周邊各種人的“抑郁”、“自閉”的標簽，林思妤只歪了歪嘴。但說出口的話卻是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這樣嗎，蘇妙，我這新同桌竟然有自閉癥，怎么莫名的很小說男主啊。”語畢，林思妤打趣地笑了笑。

“是吧是吧，我就是這么覺得的。”

就在兩人在座位上暢聊這個特殊的同學時，一道存在感很低的身影像飄似的無聲走來。陌生身影在初晨的光斑照耀下，籠罩著林思妤后背。

感受到后背被陽光灼熱的刺激感突然消失，以及蘇妙飄忽的目光，林思妤立刻明白了此刻的處境，錯愕地目送著蘇妙的迅速撤離。

隨后，便是一道小聲卻清晰的男聲傳來：“可以讓一下嗎。”

聽到這不帶任何情緒的詢問，林思妤像火箭發射裝置般，只緩沖了幾秒便立刻彈射起身：“請進請進。”

雖然林思妤心底沒有像看另類的目光去審視肖毓，但畢竟自己說出口的話和蘇妙的大眾態度沒什么不同，于是接下來好一會，自己都不敢直視身旁的男同桌。

一直到放學，林思妤都沒和自己這位自閉癥同桌說上一句話：除了大課間，一旁的男生都在座位上奮筆寫著什么。

林思妤不禁納悶的側頭看去，用著考量的目光好奇的看向肖毓，只見他手中的筆不停抖動著，嘴唇不斷張合，念念有詞的模樣卻聽不到一點聲音。

“你在寫什么啊？”林思妤湊近詢問道，看向草稿紙上的內容，又嘀咕“這每個數學式子怎么熟悉又陌生啊，你在預習嗎？”

林思妤好奇的看了看，但當她視線轉向男生時，卻發現他的握筆的手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下來，只有筆尖處的深痕能印證剛動筆的時刻，當林思妤剛要開口時，又注意到男生脖頸間異常突出的青筋和下顎不受控的震動，像是被強電磁干擾的仿生玩偶。

“噠”

肖毓手里握著的圓珠筆不知道什么時候滾落到自己腳邊，正當自己彎腰撿起想遞過去時，卻發現一旁的男生正在急切的大口喘氣中，就像剛完成一千米最后的沖刺一般。

林思妤趕忙伸手不輕的拍著男生的后背以便其能通氣。

男生的動作明顯頓了頓，一剎那，其喉嚨壓抑的哼鳴形成聲波共振，眼輪匝肌痙攣性收縮將睫毛撲閃成故障快門，虹膜在開合間隙泄露支離破碎的視覺信號。

林思妤顯然發現了自己的動作有些突兀，趕忙解釋道：“我，我只是想幫你順順氣，或者你有藥嗎，需要我幫你去找嗎？”

“我，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這么難受，對不起，對不起......”林思妤無措地站了起來，雙手在半空中不停晃動，腦海里想了很多幫助想法，但一看到肖毓，動作就立馬停了下來。

突然，肖毓的異常狀態消失了，好像剛才的一切反常沒出現過一般，接著完成自己沒有完成的題。

而此刻的林思妤看了看，松了口氣，但表情依舊難堪，站在原地頓了頓，又寸寸挪動著自己的椅子，緩緩坐下，也開始寫著什么。

夏日的太陽很愛炫耀自己的光輝，所以總是落的晚，即便退場，也要留下漫天黃海，把紅霞隱藏在其后。

林思妤原本就是等到班上人都走了的時候，才找肖毓搭話的，也幸虧沒人在，否則不敢想明天班上會怎么傳播自己的光輝事跡。

正在這時，一旁的男生開始整理著自己的桌面。

時機正好，林思妤一邊感慨一邊折疊著自己剛才寫東西的紙張，悄悄挪到了肖毓的桌角。

等肖毓把桌面上自己的所有東西都收理好，林思妤的紙條便成了無法忽視的存在。

‘紙條里面的內容是對上午和剛才事情的解釋，不知道你能不能/想不想看，還有就是今天的一切我都很抱歉vnv’

兩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落在了紙條封面，停了有片刻，肖毓便把紙條放在了抽屜里，想要起身離開。

林思妤見狀立馬起身，然后靜靜目送自己同桌背著書包離開。

恰逢此時，班上陸續有同學吃完飯回來了，林思妤隨機抽選了位幸運男同學，詢問道：“怎么肖毓就走了，他不要上晚自習嗎？”還是他身體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顯然這句話林思妤還有點不太敢問出口。

被選中的男生只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沒有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再加上內心愧疚的作祟，林思妤有種不安的感覺，于是馬上跑到了講臺上，拿著班機給自己的父親打了通電話：“爸爸，你趕快跟班主任說下，幫我請個假，我有點不舒服，現在想回去。”

聽到那頭的父親還在問著發生了什么，想搞清楚現在是種什么狀況，林思妤立馬打斷：“回去再說，你現在就打電話啊。”語畢，便掛掉了電話。

在自己一番努力下，林思妤拿上假條便去追尋肖毓的身影。

微風輕撫，搖搖欲墜的落葉泄掉了最后一點力，直直砸向地面，在落日的余暉下，人影移動。

籃球進框的喝彩，飛速的羽毛球留下的劃破天空的聲音痕跡，以及結伴的說笑聲，此刻在林思妤的視覺成像中都暗淡了下去。唯有遠處與喧鬧相隔甚遠的區域，肖毓在慢慢走著，雙手緊抓書包肩帶。

如果說夕陽灑落在眾人身上的是熱烈，那么留給肖毓的便是溫柔與寧靜。

因此即便現在人群熙攘，林思妤也能馬上找到肖毓的身影。

急切地腳步當接觸到那片無聲之地的邊緣便停了下來，林思妤不再大步向前，只是在不遠處緩緩跟隨。

霞光在肖毓發梢雀躍地跳躍著，卻避讓著林思妤。

即便是在車水馬龍的路邊，眼前的男生依舊可以找到一處安靜的路，林思妤一邊控制著自己的跟隨距離，一邊觀察著男生身體是否出現了什么異樣。

街邊的路燈不知何時，悄悄亮起，空中飛行的小鳥也停下了煽動的翅膀，靜靜停在燈上。

林思妤看了看手表，發覺離自己出校門已經半小時有余，天也漸漸泛黑，肖毓走的這條小路，由于過于偏僻，路燈昏暗的還沒天亮，這里只會越來越黑。

再愚鈍的人在無人的小路被跟著，也應該有所察覺，林思妤猜測眼前的人應該是發現自己了，故意兜著圈子：安全意識還挺好的。

但眼下天空正散發著危險警告的黑色，林思妤不得不大步向前想提醒肖毓趕緊回家，大晚上的即便是男生一個人走也是不安全的，更何況肖毓剛還很難受，不知道在外面待著還會不會又......

額頭突然的陣痛和鼻道接觸的一陣淡淡的香氣——是自己最愛的檀木香！

暗了很久的路燈極其不分適宜的亮了起來。

林思妤才發現眼前的男生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而自己正好撞向其后背。

想到下午自己的靠近惹得肖毓很大反應，嚇得林思妤立馬大步后退。

由于后背是盲區視野，細碎的小石子林思妤自然是主要不到的，于是就這么直直的給臀部來了個大地的親切spa。

陣痛讓林思妤的表情猙獰起來，無處發泄的劇痛，讓林思妤的音量開關失了效：“我只是怕你又有什么不舒服的情況，才跟著你想看你回家的，況且我離你至少五米，狗鼻子也不帶這么靈的吧，你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安全也丟在一邊，在這里左右繞路吧，就算我不懷好意的跟著你，你也可以趕緊跑回家跟你家長告狀把我趕跑啊......”

情緒的發泄好像止不住的洪水，緊張、無促、自責、擔憂，今天一切的情緒好像林思妤全放到了這段話當中。

“我…不是…在繞路，這就是…我回去的…路，還有，你…能不能…稍微…安靜點。”

這是林思妤第一次聽到肖毓講這么多話，而男生自己也仿佛是這輩子第一次講這么多話，以致于到后面每一個字擠出來都好像費了不少力氣。

但顯然最后一句話像一根鋒利的針，把林思妤情緒的窗口劃的更大了：“我這么多話也是在擔心你啊，擔心你回去會不會還像下午那樣發抖，擔心你天黑了還沒到家會不會有危險，你還嫌棄我，真是狗！”

“你說什么？”

“我說，你，肖毓，就是一只壞狗，不識好人心！”林思妤解釋的這句話也學著肖毓，一字一字的。

“我是…說…你的擔心，對不起，我并…不知道。”

“你這個人怎么反應這么慢，我都在罵你了，你才反應過來我前一句話？”林思妤沒好氣的說。

“對…不起。”

“所以你一直不怎么說話的原因是因為你是個結巴嗎？”林思妤有些失笑，或因為眼前的男生特殊的斷句，或因為今天自己對說人小話被正主發現而尷尬一天。

在兩人交流間，黑夜的序幕悄然拉開，原本就寂靜的小道顯得更加無聲，這讓兩人的呼吸聲變的格外明顯，正因如此，林思妤才發現肖毓的呼吸又變的如下午那般異常急促，以及早就布滿水珠的額頭和慘白的雙唇十分刺眼。

“你，又難受了？”林思妤被眼前的景象震的立刻冷靜了下來，剛滿含的情緒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嗯，我剛說了，我需要你安靜點。”也許是男生惱了這位惹人煩的同桌的粗心，相比下午的無視，現在居然開始解釋了起來，又或者是有預感自己如果不說清楚，恐怕能否平安無事的到家都是件未知數。

“對不起，對不起，我......”林思妤還想張嘴辯駁什么，但自己短短半天就給肖毓造成了三次傷害，一切的解釋都好像變得蒼白又無力。“那我還可以就安靜的，離你十米遠，送你到家門口嗎，我保證，這次絕對不會發出一點聲音，也絕對不會再靠近你，我只是想做點什么來彌補我今天錯誤。”林思妤極力克制著自己的音調，解釋著自己的行為，就好像也發現了對方似乎弄不清楚自己的意思一般。

肖毓這次沒再多說什么，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路，除了葉的沙沙聲，就只剩下鞋底與地面的摩擦。

從黑紗籠罩的小巷，到終于出現了正常光亮路燈的小區，林思妤高度緊繃的神經終于可以有了松懈的時間，于此林思妤內心感到非常的后悔：早知道肖毓回家的路這么黑，就不那么有種的說要送人回去了。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什么，兩人走路的步調竟異常的一致，每當林思妤因第六感瘋狂作祟，左顧右盼而停下的時候，肖毓也因長時間的走路而停下來休息，如果不是目的地是肖毓家的話，這場將近個把小時的同行，就好像是送林思妤回家一般。

“我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你家住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