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是姜家老大，姜平。與幾個弟弟不同，姜平自幼體弱，不善武藝，卻偏愛文墨，有過目不忘之能，胸中藏著萬千丘壑。為免朝中猜忌，他并未入仕，而是隨父兄入了這鐵血軍營，憑借其過人的智謀，后便成了西北軍中說一不二的軍師。

姜平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沉吟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清潤而冷靜：“父親，二弟，三弟。此事，處處都透著古怪。月兒深居內宅，一個后院女子，是如何知曉我西北邊境局勢的，甚至……連朝中某些人與北延暗通款曲的蛛絲馬跡都能洞察？”

他的話，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慮。

“大哥，這有什么好想的！”性子最急的姜北立刻接話，一拍大腿，“月兒不是嫁給那個定南王了嗎？定南王府雖然倒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許是那秦墨還有些咱們不知道的后手，從他那兒聽來的消息也說不定！”

“不可能！”老二姜西立刻否定，他向來務實，分析問題也最為冷酷，“定南王自三年前兵敗斷腿，早已是個廢人！他往日的眼線早就被人暗中處理了，就算有僥幸活命的，也早都隱姓埋名不知去向了，他別說打探消息，如今能茍延殘喘地活著都算不易了。月兒從他那里，絕不可能得到這些！”

這話雖然刺耳，卻是在場所有人都默認的事實。

帳內的氣氛再次陷入了死寂。

姜平的目光重新落回信紙上，那清秀卻筆鋒暗藏鋒銳的字跡，讓他想起了自己那個同樣聰慧絕倫的妹妹。他輕嘆一聲，道：“二弟說的或許沒錯，但我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信中提及……小妹當年的死，另有蹊蹺。”

“什么？！”姜北猛地站了起來，雙目赤紅，周身煞氣勃發，“大哥，此話當真？”

姜鳴和姜西的臉色也瞬間變得鐵青。

“月兒在信中說，她無意中查到了一些線索，證明小妹并非死于惡疾，而是被人所害。她如今勢單力薄，無法深究，只能借此提醒我們，務必小心，尤其是……宮里的人。”姜平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千鈞重錘，狠狠砸在眾人的心上。

“這些歹毒的惡人！”姜北咬牙切齒，額上青筋暴起，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夠了！”姜鳴一掌拍在桌案上，發出沉悶的巨響，震得燈火都跳動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虎目掃過三個兒子，“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平兒，依你看，我們現在該當如何？”

姜平的眼神恢復了慣有的冷靜和銳利，他指著沙盤上的一處，沉聲道：“既然月兒送來了這份‘大禮’，我們斷沒有不收的道理。信中所言的這條糧道，我們暗中廢棄。同時，將計就計，放出風聲，就說有一批關鍵的軍械會經此路運往前線。”

“大哥的意思是……引蛇出洞？”姜西眼睛一亮。

“不錯。”姜平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蛇若是不動，我們便靜觀其變，加固防備。它若是動了……正好，將計就計，把它這條潛伏多年的毒蛇，連根拔起！”

帳中四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決絕與殺意。

這封來自京城的信，如同一顆投入死水的巨石，徹底打破了西北邊境脆弱的平靜。

清晨的微光剛剛透過窗欞，定南王府的飯廳里已經擺上了簡單的朝食。

“我今日要去一趟妙音坊，給來兒復診，順道把你那幾味缺的藥配齊了。”姬昭月幾口喝完碗里的粥，動作利落得像個即將奔赴戰場的將軍。

坐在她對面的秦墨，握著筷子的手微微一緊。他抬起眼，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因為長期的病弱而顯得有些蒼白，卻絲毫無損其風華。他什么都沒說，但那股子沉默的壓迫感，卻比任何質問都來得沉重。

姬昭月像是沒感覺到似的，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就要走。

“等等。”秦墨終于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許久未曾說話的古琴，“王妃~多加小心？”

姬昭月回頭，對他展顏一笑，那笑容明媚得晃眼，“怎么，王爺舍不得我？”

這句帶著三分調侃七分戲謔的話，讓秦墨的臉色更沉了幾分。他當然舍不得，這種感覺像是攥在手里的沙，越想握緊，流失得越快。三年前，他是戰無不勝的定南王，如今，卻只是個困于輪椅的廢人。而這個名義上的王妃，卻像一團他看不透的迷霧，越來越讓他心慌。

“早去早回。”他終究還是別過臉，從牙縫里擠出四個字。

“放心，治你腿的藥，我可不敢耽擱。”姬昭月丟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秦墨怔在原地，目光緩緩落向自己那雙毫無知覺的腿，眼中翻涌起滔天的巨浪。

看著那抹倩影消失在門口，秦墨慢慢握緊了拳，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的不安，在死寂的心底悄然燃起。不行，無論如何，他都不想放手，他第一次這么想要把一個人留在身邊。

……

今日是復診的日子，韓風早已等在門口，一見姬昭月的身影，立刻像看到救星般迎了上來，姿態放得極低：“月兒姑娘，您可算來了，快，里面請。”

“韓坊主客氣了。”姬昭月微微頷首，步履從容，“來兒這幾日如何？”

“托您的福，精神頭好多啦！昨兒還鬧著要上房揭瓦呢，這在以前，他連多走幾步路都喘。”韓風的感激溢于言表，他此刻就是個最普通的父親。

說話間，二人已至后院一處極為清雅的閣樓。門剛推開，一個小炮彈就沖了出來，一把抱住姬昭月的大腿。

“神仙姐姐！你終于來啦！來兒想死你了”

這小肉團子正是韓風的寶貝兒子韓來，此刻他小臉紅潤，聲音洪亮，哪里還有半點初見時的病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