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新釀的梅子酒，算著日子今天正好能喝，你快嘗嘗味道如何！”不等阿香回答，姬昭月就搶著說道，語氣里滿是期待和催促，仿佛一個急于展示自己作品的孩子。

秦墨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釀酒？她還會這個？

他端起面前的琉璃杯，送到唇邊，本只是打算淺嘗一口，全了她的興致。可酒液入口的瞬間，他便微微一怔。

沒有烈酒的辛辣，也沒有尋常果酒的甜膩。一股極其清冽的梅子酸香在舌尖炸開，隨即化為醇厚的回甘，順著喉嚨滑下，留下滿口悠長的余韻，仿佛將這整晚的月色都吞入了腹中。

秦墨眼中露出一絲掩飾不住的驚喜，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最后竟不自覺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好酒。”他由衷地贊嘆道，將空了的杯子遞了過去，言簡意賅，“再來一杯。”

這三個字，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能取悅姬昭月。

她得意地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像一只偷著腥的貓兒，又給他滿上了一杯，嘴里還絮絮叨叨地傳授著秘訣：“好喝吧？我跟你說，這梅子要挑清明后，谷雨前，帶著一點青澀的才好。泉水得是玉泉山頂上引下來的，釀出來的酒才清冽。還有這冰糖，要用老字號的黃冰糖，味道才醇……”

她毫無王妃儀態地坐在石墩上，晃蕩著兩條腿，興高采烈地說著自己的釀酒心得。

秦墨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聽著。他一手握著溫熱的琉璃杯，一手搭在輪椅的扶手上，那只曾被廢掉的手，此刻正安然地放在那里，充滿了新生的力量。

他看著月光下神采飛揚的她，聽著她清脆活潑的聲音，心中那片被仇恨與絕望占據的焦土，仿佛被這杯清甜的梅子酒，和這個鮮活的她，一同澆灌出了新的生機。

毒藥，陰謀，刺客……這些固然可怕。

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卻讓他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就在秦墨沉浸在這片刻的寧靜中時，姬昭月那清脆的聲音帶著一絲狡黠，悠悠地響了起來：“你說，我這酒要是拿出去賣，一壇能賣多少銀子？”

遞到嘴邊的酒杯微微一滯，秦墨差點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問住。他抬眼看去，月光下，她那雙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哪里還有半分剛才分享心得時的天真爛漫，分明就是一只盤算著怎么把獵物賣個好價錢的小狐貍。

他心中失笑，隨即順著她的話，用一種近乎詠嘆的語氣說道：“王妃親手所釀，用的又是玉泉山的泉水，這世間獨一份，自然是無價之寶。”

“噗——咳咳咳！”

旁邊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阿香，聽到這話一個沒忍住，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活活嗆死。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偷偷地瞄著秦墨。天吶！這還是那個傳聞中殺人不眨眼，能讓三歲小兒止啼的定南王嗎？這油嘴滑舌的調調，簡直比京城里最會哄姑娘開心的紈绔子弟還要熟練！

阿香拼命地低下頭，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個球，心里卻已經翻江倒海。王爺今天是怎么了？是被王妃的美貌沖昏了頭，還是被這梅子酒給灌醉了？

姬昭月對秦墨的回答卻十分受用，她得意地揚了揚下巴，煞有介事地點頭：“那是自然。”

可她眼珠子一轉，話鋒又跟著一轉，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說什么天大的秘密：“無價歸無價，可開門做生意，總得有個價。”

她的話音不高，卻讓秦墨的心頭微微一動。她如此想要賺錢，是想早日離開嗎？

他看著她，目光深邃了些許。

就在這時，姬昭月拿著酒杯的手不著痕跡地頓了一下，眸光微不可查地閃爍。一股極細微的精神波動，如同一根看不見的絲線，跨越了空間的阻隔，精準地連接到了她的腦海中。

一個沉穩而恭敬的聲音隨之響起：“王妃，信已親手交予姜大將軍。”

是屠蘇。

這是她離開前，自己給她的那枚一次性傳音符。本是留作危急時刻保命求救之用，沒想到這么快就用上了，而且還是用來報平安。

姬昭月心中一塊大石悄然落地。看來屠蘇此行，比她預想的還要順利。

她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銳利，將杯中剩余的梅子酒一飲而盡，動作瀟灑，帶著幾分江湖兒女的豪氣。酒液入喉，她才看似隨意地輕聲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秦墨的耳中。

“信送到了。”

短短四個字，瞬間讓院中溫馨愜意的氣氛變得肅殺起來。

秦墨握著酒杯的手指倏然收緊，琉璃杯壁的溫度仿佛也隨之冷了下去。

他抬起頭，深邃的目光穿過夜色，望向了遙遠的西北方向，眼神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

千里之外，東洛國西北邊境，西北軍大營。

帥帳之內，燈火通明，氣氛卻凝重如鐵。

四道身影圍坐在沙盤旁，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疑與凝重。他們的目光，全都死死地盯著桌案上那一封薄薄的信紙，和旁邊一枚雕刻著精巧云紋的羊脂玉佩。

“爹！這……這當真是月兒那丫頭送來的？”一個身材魁梧，膚色黝黑的壯漢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粗獷洪亮，此刻卻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顫抖。此人正是姜家老三，姬昭月的三舅舅，姜北。

“老三，你嚷嚷什么。”坐在他對面，一個身材高大，面容儒雅，與姜北的粗獷形成鮮明對比的男子沉聲開口，“這玉佩是當年小妹的貼身之物，獨一無二，做不得假。”這是姜家老二，姜西。

“平兒，你怎么看？”

此時，居于主位的一位老人開了口。他頭發已然花白，但腰桿挺得筆直，一雙虎目雖染上了歲月的風霜，卻依舊炯炯有神，不怒自威。此人，正是執掌東洛西北兵權的大將軍，姜鳴，也是姬昭月的外公。

姜鳴一開口，其余三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到了最后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青衫文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