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鶴新推開老宅后院木門時,爬山虎簌簌抖落陳年的灰。蘇小滿攥著他的袖口往葡萄架下鉆,晨露沾濕的裙擺掃過青石板,驚起藤椅旁打盹的橘貓。
“你看。“她指著廊檐下斑駁的木質信箱,生銹的“B612“字樣在晨光里泛著銅綠。朱鶴新伸手觸碰時,指尖突然刺痛——信箱邊緣的倒刺扎破皮膚,血珠滾落在鎖孔處,竟與十二年前那個盛夏的黃昏重疊。
蘇小滿從書包夾層掏出銅鑰匙:“你搬家前埋在后山榕樹下的,我每年生日都去換新紅繩。“鑰匙轉動時帶起鐵銹的嘆息,塵封的信封雪片般涌出,最上方那封用蠟筆寫著“給小滿的六月來信“。
“這是我們的日歷。“她抖開泛黃的手繪月歷,2012年6月12日被畫滿星星。紙頁邊緣的向日葵標本突然散落,朱鶴新俯身去撿,發現每片花瓣背面都寫著拼音——“zhuhexin“。
穿堂風掠過葡萄葉,驚醒了檐角的風鈴。蘇小滿踮腳取下最舊的那串貝殼,其中一枚刻著歪扭的“B612“:“那年你非說這是星際通訊器,害我舉著竹竿陪你守了七個晚上等流星。“
朱鶴新的視線突然被墻角銹蝕的鐵皮盒攫住。盒蓋上褪色的玫瑰貼紙正在剝落,露出底下用修正液涂改的日期:2013.6.12。當他掀開盒蓋時,干枯的蒲公英突然飛散,帶著陳年諾言撲向晨光。
“你說B612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密碼。“蘇小滿將碎成兩半的陶瓷存錢罐拼合,裂縫處嵌著枚1999年的硬幣,“6月12日是我們初見的日子,B是...“
“是信箱編號。“朱鶴新突然接話,喉結滾動著吞咽記憶的碎片。他看見六歲的自己趴在窗臺,看穿鵝黃連衣裙的小女孩蹲在信箱前喂流浪貓。母親修剪玫瑰的剪刀聲里,“B612“的銅牌在夕陽下晃成光斑。
蘇小滿從鐵盒底層抽出塑封的作文紙。朱鶴新認出自己四年級的字跡:“我的秘密基地叫B612,這里有媽媽種的99朵玫瑰,每天放學小滿都會來數新開的花苞...“
蟬鳴突然撕破寂靜。朱鶴新在翻倒的灑水壺旁發現半本童話書,被雨水泡脹的《小王子》正攤開在21章。蘇小滿的指尖撫過模糊的批注:“等我們的玫瑰開到第100朵,就去真正的B612星球。“
“其實早就開過了。“她忽然掀開角落的防雨布,枯萎的玫瑰叢中藏著褪色的木牌。朱鶴新蹲下身,看清上面用燒焦的樹枝寫著:“第100朵給小滿——2015.6.12“
母親修剪花枝的聲音由遠及近,朱鶴新觸電般起身。朱媽媽戴著熟悉的麥秸帽:“鶴新終于想起來了,這些年小滿每周都來澆水,說等你想起密碼...“
蘇小滿突然紅了耳尖,轉身去扶東倒西歪的陶土花盆。朱鶴新在傾倒的泥土里看見玻璃碎片,拼湊出十二歲生日那天的暴雨夜——他抱著要送給小滿的第100朵玫瑰沖進雨幕,卻在拐角被車燈晃了眼。
暮色漫過籬笆時,朱鶴新在信箱底層摸到硬物。牛皮紙包裹的玻璃瓶里,99朵干枯的玫瑰花瓣正在沉眠,瓶口塞著的作業紙上,他稚嫩的筆跡穿越七年光陰:“明天要和小滿一起種第100朵。“
夜露打濕了蘇小滿遞來的鐵鍬。朱鶴新在母親最愛的龍沙寶石旁挖開濕潤的泥土,當鏟尖觸到金屬盒時,晚風忽然送來十二歲那天的玫瑰香。盒子里躺著株風干的玫瑰幼苗,根系纏繞著張電影票——2015年6月12日,《小王子》零點場。
“當年你說要帶我去看首映。“蘇小滿的聲音混著泥土的潮氣,“我在電影院等到片尾字幕結束,只等來朱阿姨的電話...“
朱鶴新握緊生銹的鐵鍬柄,掌心舊傷突然蘇醒般灼痛。母親在廚房哼起走調的《玫瑰人生》,炊煙裹著糖醋排骨的香氣漫過荒蕪的玫瑰園。當第一顆星子墜入B612信箱時,他看見十二歲的自己從記憶裂縫里捧出那朵未送出的玫瑰,花瓣上還凝著那夜的雨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