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時亦秋(二)
- 有意南尋
- 有意南尋
- 5705字
- 2025-06-13 01:00:00
時亦秋自顧自地走到桌子前,把配劍放在一旁,坐下,又開始埋頭看她的圖紙。
荇憐抱著枕頭走到時亦秋對面,坐在凳子上,把枕頭放在桌子上,趴在上面安靜地看著時亦秋的規劃。
安排得挺合理的,考慮得又很全面。
荇憐把目光聚集在時亦秋旁邊的那張陳列著她們帶來的藥草單子上。
這疫病可不是普通的疫病,時亦秋帶的那些藥草,頂多是短暫的壓制效果,依舊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感受到荇憐看得那么認真,時亦秋的眼睫抬了一下,掃了他一眼。
“無聊的話,你可以先睡。”
接著,又在紙上落下一筆。
睡?
睡哪兒?
睡地上?
荇憐搖了搖頭。
木屋的窗外飛進來一道流光,流光化為羽毛落在時亦秋的桌子上。
時亦秋伸手拿過來,取下羽毛下的信條,打開看,只有一個“念”字。
時亦秋眼眸微垂,把信條放回去,將羽毛化為流光寄出,又專心致志于眼前的事。
荇憐問:“不回信嗎?”
“不用。”
時亦秋這個人也太無聊了吧,紅燕兒雖然嘮叨,但好歹能說話,時亦秋是一句話也不說的。
迷迷糊糊中,荇憐看著看著就趴在枕頭上睡著了,許是吹了一陣風,荇憐抱著枕頭瑟縮了一下,沒過一會兒,就又感受到了很溫和的溫度。
依舊有些冷,可是,對于他來說,這一點兒溫暖在他孤獨的歲月中也算是溢出來的溫柔,他這一覺睡得挺好的。
“小憐!小憐……”紅燕兒在門外四處尋找,她的聲音把自己的隊友們挨個吵醒,接著她們嚷嚷了幾句,然后加入了紅燕兒的隊伍繼續幫忙找荇憐。
荇憐睜眼,發現自己的枕頭蓋在他身上,被時亦秋的手臂環在懷中,他一動,時亦秋就收緊了手。
時亦秋身上的溫度有些不正常。
他抬頭一看,時亦秋微微皺眉,臉色微紅,迷迷糊糊地睜眼,毫無精神地看著荇憐。
看上去,她應該是生病了。
她不會,保持這個姿勢一夜了吧,冷了一夜吧。
荇憐雖是神瑞獸,可他也是會生病的,時亦秋這種發燒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就立刻治愈了。
她的鼻翼都紅了。
“餓嗎?”時亦秋問。
荇憐抱著枕頭,乖巧點頭。
時亦秋摸了摸額頭,有些許煩躁,抱著荇憐起身的時候也晃了一下,一只手撐在椅子上才穩住身形。
她走到門前,打開門,蹲下身,把荇憐放在地上,說了句“去找紅燕兒”,然后又起身關了門。
……
時亦秋走到桌邊拿起一株藥草,想了想,或許那些得了疫病的人需要這些藥草,就又放了回去,坐下來,又開始規劃。
現在的年輕人啊……荇憐搖頭。
荇憐確實肚子餓了,他去找了紅燕兒。
紅燕兒見到他后,把荇憐抱在懷中一陣嘮叨,嘮叨嘮叨著,她就快哭了。
早上看到她的房間那么凌亂,她怕荇憐被她打傷了打跑了。
她明明有克制的。
荇憐說沒事,她還就真的哭了,大家都聚了過來安慰她,推推搡搡中,幾人又才聚在一起做吃的了。
坐在火堆旁,荇憐聽著紅燕兒說時亦秋。
“時亦秋啊,是星首最不省心的一個女兒了,還是大女兒,她就是一根筋,干過最多的事就是違令,每次都還不卑不亢地和星首‘理論’。”說著,紅燕兒站起身,繪聲繪色地描繪著。
她站直身體,下顎微抬,目光凌厲地看著上前方:“此事與我無干!”
這應該是時亦秋。
她又換了個方向,慍怒道:“那么多雙眼睛看到你打了人,還在狡辯?你要走是吧,走,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省得我看到了心煩。”
說著,紅燕兒皺著眉,揉了揉眉心。
這是九禾境星首。
她又換成時亦秋,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一表現,活躍了氣氛,幾人都憋不住,笑了出來。
紅燕兒笑出了眼淚,腰都直不起來了。
“看看人家二殿下多聽話啊,而且多有作為,年紀輕輕就在阮冥境內有一席之地,她時亦秋窩在九禾境和星首對著干。其實呢,星座殿下是很看中時亦秋的,不出意外,我覺得下一任的九禾境星首就是時亦秋了,只是……”紅燕兒搖頭,“她可算不過她那幾個血緣名義上的弟弟。”
有人迎合紅燕兒,說:“還真的,我跟著隊長的時間雖然沒有燕兒姐長,可還是能看出來一些事情的,就比如這次,隊長和星座殿下的矛盾,我猜星座殿下也只是一時氣恨而已。”
“氣恨什么?”
“嘖,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隊長為什么要打人?你看隊長那樣子,像是會平生事端的人嗎?”
“也是的哦……”
紅燕兒輕嗤一聲,有些不屑道:“還能什么,老三老四老五想敗壞時亦秋的名聲唄。”
“對啊,明明就是她們陷害隊長,隊長只是正當防衛而已。可是,隊長只是打了她們,其它什么都沒有做,隊長連個告誡都沒有,隊長是真不覺得她被針對了嗎。”
“星座殿下她,其實真的很在乎隊長的,聽說她真的怕隊長離開,私下寫信給二殿下,讓她勸勸隊長,幾位姐弟之中,也只有二殿下和隊長感情最好了。”
“哈——”紅燕兒拍腿大笑,道,“說到這個,我跟你們說,二殿下,多次寫信給她,‘亦秋姐姐,您還是讓母君省省心吧。’時亦秋回信里滿口答應,結果連夜帶著我們跑到這鬼地方。”
荇憐吃著烤肉,又貓著眼睛看向時亦秋的門。
有人說了一句:“而且,隊長是真的很厲害的,我們這項任務,是通過比試決定的,隊長以一穿百,也只是在體力不支的時候才被人劃傷了手臂。”
這么一說,好幾人都投以崇拜的目光。
……
荇憐雙手端著一碗熱湯,往時亦秋那里走去。
“誒,”紅燕兒叫住他,“小憐去哪兒?”
荇憐笑道:“我給亦秋姐姐端吃的去。”
“好乖。”
“好萌。”
……
紅燕兒心都快化了。
她可拒絕不了這么乖巧可愛聽話的小孩兒。
“好,別亂跑哦,送到了就過來,我給你留一份。”
“好。”
時亦秋這個人,性子也是很古怪的。
荇憐走到門前,悄無聲息地放了一滴綠色的鮮血滴到熱湯中。
荇憐怕暴露了身份,他現在也不敢隨意動用源力,只是希望他的血不會讓時亦秋察覺到。
要不是她讓荇憐睡了個好覺,荇憐才懶得理她。
等到血氣散得差不多了,荇憐才推開門,一股冷清的風迎面吹來,吹斜了荇憐手中那碗熱湯的白霧,荇憐打了個哆嗦,端著湯朝時亦秋走過去。
她這屋子里還沒有屋外暖和。
荇憐走到桌邊,踮起腳尖,把湯放在桌子上。
“亦秋姐姐,先吃點兒東西吧。”
“嗯。”
時亦秋幾乎是用鼻音回答的。
她臉色很紅,瞥了一眼熱湯,白皙的手指端起熱湯往嘴邊送。
荇憐松了口氣,她好像沒有發覺。
可時亦秋把熱湯送到唇邊時,頓住了。
時亦秋皺眉,認真道:“你們動用藥草了?”
……
還好,沒有懷疑到他。
荇憐搖頭:“不知道。”
“我不喝。”時亦秋把熱湯放在桌子上,扶了扶額,顯得有些頭疼。
“亦秋姐姐,你不舒服,就先喝了吧。”
那可是他的一滴血啊,也算得上很珍稀的東西了,荇憐都舍不得。
“你出去,順便把紅燕兒叫過來。”
想浪費他的血?沒門。
荇憐大大的雙眸泛著淚花,活像是受了委屈。
“嗚——”
時亦秋被嚇一跳,她又說錯話了?
她明顯有些無措道:“你,你別吵……不是,你別哭啊!”
“小憐……”紅燕兒幾乎是提著劍跑過來的。
眼前,荇憐站在時亦秋身旁,小手不斷地揉著眼睛,整個小身軀一顫一顫的,荇憐用余光看到紅燕兒過來了,從眼中擠出一滴眼淚落在地上,看上去可憐極了。
時亦秋因為發燒,還紅著臉,也不知道該怎么辦,荇憐這么小的樣子,吼也不能吼,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揉著鼻梁,有些煩躁。
怎么看都像是荇憐受了“委屈”。
“時亦秋!”
紅燕兒咬牙切齒地,正提劍上前,就被隊友拉住,幾個人架著紅燕兒不讓她沖動。
“這次別攔我!老畜生,出來,我們打一架吧!”
“燕兒姐,你打不過隊長的,算了。”
“是啊,燕兒姐,算了。”
“時亦秋!你出來……”
……
“小祖宗誒。”一個人急忙跑過來,把荇憐抱起來就往外面跑。
“湯,湯!”荇憐急忙抽泣道。
抱著荇憐的這人心都軟了,荇憐在時亦秋那里受了委屈,還為時亦秋著想,又抱著荇憐轉過身。
“隊長,再怎么說,小憐肯定是喜歡你才給你端湯過來的,他都還沒怎么喝呢,你怎么,怎么……誒。”
怎么就一點兒都不領情呢。
喜歡,你才喜歡,這是老前輩對你們的關愛——荇憐心里翻了個白眼。
那人憋得臉紅,說不下去了,就又抱著荇憐跑了。
關門那刻,紅燕兒還在叫時亦秋打架。
喜歡……
時亦秋看著那白碗里裝著的淡淡清湯出神,里面沒有任何雜物,清得可以和水媲美了,也沒了藥物的氣息,只有一些淡淡的白霧縈繞著。
是她的感知出錯了嗎?
她明明感受到了治愈力的氣息。
他都還沒有吃東西,明明那么小,會喜歡她這種性子的人嗎?
是她太兇了嗎?
荇憐都因為她哭了兩次了。
時亦秋頭腦微沉,她搖了搖頭,拿起了筆。
也不知道她喝了沒有。
荇憐趴在時亦秋的門縫上看著里面的情況。
紅燕兒們會在這里長久駐扎,所以紅燕兒帶著幾個人尋找食物和水源了,荇憐以犯困為由留了下來。
猝不及防,時亦秋打開門,荇憐往前踉蹌了一下,撞到時亦秋的腿上了。
時亦秋身上還在發熱——她沒喝湯。
荇憐惋惜自己的一滴血。
“你……”時亦秋正伸手準備把荇憐扶正。
荇憐動作比她快,他站好后,看到時亦秋伸出的手,也是一愣。
時亦秋手指微曲,什么也沒說的了,看著荇憐發愣的樣子,那雙大大的綠色眼睛抬頭看著她,白皙的小臉有點兒肉嘟嘟的。
可以動手揉揉嗎?
是有些可愛的。
但她的目光也只是在荇憐臉上停留了三秒,就偏回頭,帶著病殃殃的身體,邁步越過荇憐。
她要去哪兒?
荇憐回神,跑過去拉住時亦秋的衣角。
又是衣角被拉住,時亦秋放輕步伐,停下了。
她問:“做什么。”
“亦秋姐姐,你,要去哪兒?”
荇憐說話有些吞吐,她是不是有些怕她了。
“有事。”
時亦秋盡量壓低自己的聲音,讓她的聲音聽起來盡量和藹,但事與愿違,她現在正發燒著,聲音壓低就沙啞得厲害。
這家伙瘋了吧,她的病情加重了不知道嗎?還敢一個人出去。
“我,我在這里,一個人,很無聊,我也很怕一個人……”
荇憐的聲音越來越小,顯得很不好意思。
在裝小孩兒這方面他還是很在行的。
時亦秋考慮了一會兒,才彎腰把荇憐抱起來,很熟練的把他放在肩上坐好,就像重復了這個動作很久了。
她走到比較平曠的地區,拿出紅劍,站上去,御器飛行。
時亦秋的肩也挺熱的,荇憐微微皺眉。
荇憐看著時亦秋飛的方向,是疫病最嚴重的那個小村莊。
“你家在什么方向,回家看看嗎?”時亦秋突然問。
“啊?不不不,我,會被再趕出來的……”
回去?荇憐瞎編的,能回哪兒。
“有我在,別害怕。”
“我,我不想給母親添麻煩。”
荇憐這位編造的“母親”本就是怕感染了荇憐才把他趕走,他這么說也貌似合理。
時亦秋也沒有懷疑,又問道:“你母親很好?”
想到時亦秋是跑出來的,等于半個離家出走,荇憐好歹在九禾境內躲了這么久,回九禾境星首一個人情也不錯,幫她開導開導時亦秋也行。
“當然的啊,天底下最好的就是母親了。”
時亦秋沉眸,沒有說話。
“亦秋姐姐,你怎么能跑出來呢?你母君會擔心你的。”
“嗯。”
就“嗯”?
時亦秋又道:“我母君也在叫我回去。”
荇憐想起那天晚上的那封信,那封只有一個“念”字的信件。
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那亦秋姐姐打算什么時候回去?”
“疫病問題解決后。”
那你回去的機會渺茫……
荇憐已經觀察這里的疫病很久了,這可不是普通的疫病。
是兩種害獸在這里大量滋生,本質上是源獸,可不是她們帶的那些藥草可以控制的。
時亦秋帶著荇憐到了一處山崖,在這里設下一個陣眼,然后到其余八個方位,把整個高風險地區圍了起來。
最后一個方位完成,時亦秋身上也出了很多冷汗,她隨意擦了一下額角的,然后打開一角屏障。
“留在這里。”
說著,她又自顧自地往里面走。
荇憐下意識抓住她的衣角,可憐巴巴地看著她,然后綠色的眼眸不安地看向四周。
他只有治愈力,可沒有自保能力,隨便出來一只源獸都能弄死他的。
荇憐的眼神在說“他害怕”。
好在時亦秋這回當了人,把荇憐的小斗篷戴上,又把他放在肩上,帶著他一起。
時亦秋看去,這疫病實在是很奇怪的。
中了疫病的人,身上的皮膚由青轉紫,最后變黑,身體中就會冒出一些惡臭的液體,順著被撐大的毛孔流出來。
幾天前荇憐來查看的時候明明沒有這么嚴重,現在街上到處都是惡臭的液體,也沒有人愿意出來清理。
“啊!!!”
時亦秋順著尖叫聲跑過去,有一個人躺在地上抽搐著,口中流出一些黑色的液體。
這一動作嚇壞了旁邊的女子,她雙手捂著嘴,用腳蹭著地往后退著,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
時亦秋走過去探了一下抽搐那人的鼻息,竟只有一息尚存。
她想問問點什么也沒有可能了。
“小,小心,背上……”
那受了驚嚇的女子道。
時亦秋皺眉,把他翻了個身,只見他背上的衣物都被撐破了,黑色的皮膚里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時亦秋用配劍把那些破爛的衣服劃開,也被驚到了。
那皮膚里鉆出一些密密麻麻的黑色毛發,在空中搖曳著,沒有衣服壓制,竟站了起來,都達到時亦秋的腰部了。
這人就像是發了霉一樣的。
那邊受驚的女子也是直接暈過去了。
時亦秋往后退了一步,又感受到一雙冰冷的小手扶著她的下顎。
荇憐還在她的肩上呢,他都看到了吧,嚇到他了嗎?
時亦秋側眸,把荇憐的帽子壓低,不讓他看。
荇憐本來是在好端端的觀察著,突然被遮住視線,接著,時亦秋把荇憐一個側身,抱在懷中,又把他的斗篷往下拉了拉,遮住他的眼睛,另外一只手露出手中紅劍的劍芒。
那團東西已經從那人的身體里爬出來,朝時亦秋而來。
時亦秋看到它的全部面貌,眉目間更凝重幾分。
她也識得這種源獸,本是蠶獸的一種,以蠶食宿主的源力寄生,本通身青色,現在卻成了黑色,散發的氣息也變成了毒獸那般污濁不堪的味道。
若是她猜得不錯,這些黑乎乎的東西里應該沾滿了毒獸,蠶獸和這種毒獸結合,產生了異變。
她看向這只蠶獸剛才的宿主,那人趴在地上,完全沒了生息。
時亦秋緊握手中的配劍,目光富于往日的認真,就仿佛她面對的是仇敵,做好了將對方碎尸萬段的準備。
荇憐抓著時亦秋的手臂,有些擔心時亦秋能不能打過這玩意兒。
畢竟她還是發著燒的。
蠶獸盯上了時亦秋,在空中搖曳了一下,分成幾簇,迅速朝時亦秋而來。
時亦秋眸光一冷,手中的配劍劍芒大盛,揮了一劍,把一簇蠶獸攔中斬斷。
……
荇憐突然覺得,他的擔心都是屁話。
可時亦秋剛才那么認真干什么?
蠶獸不甘,都爭先恐后地撲過來,時亦秋一邊躲一邊進攻,沒過一會兒,地上就都是蠶獸的尸塊。
荇憐聽到時亦秋喘息的聲音,把斗篷掀開了一角。
時亦秋有些瘦削的感覺,下顎的線條很明顯,濃密的長睫輕顫著,臉色變得更紅潤了些,額角卻流下幾滴冷汗,她身上的體溫又升高了。
現在的年輕人啊——荇憐在心中搖頭。
時亦秋的頭腦有些沉重,意識開始渾濁,可依舊能感受到一只小手撫摸她的下顎,擦去那里快要滴落的汗水。
帶病打架,你夠可以的啊,時亦秋。
而時亦秋內心想著:這小孩兒的確是很喜歡我的。
就這一時間分神,時亦秋感受到腳踝一陣疼痛,低頭一看,密密麻麻的全是蠶獸,有一些甚至割傷了她的腳踝,往她的身體里面鉆。
時亦秋劃了兩劍,越身躲開。
那些蠶獸是從地里鉆出來了,這里的毒獸多,蠶獸肯定也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