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荇憐辭別南尋天翊,跳下生池后,他在生靈晶前徘徊了許久。
撫摸著生靈晶上扶笙留下的印記,荇憐的眸色又暗淡了幾分。
這次會不會也失敗了。
畢竟這次是沒有扶笙在的,他也不確定南尋筱會不會幫他。
可畢竟是從前古活到現在,在荇憐的閱歷里,南尋筱也不過就是個脾氣古怪一點的小孩兒。
雖然他和南尋筱有契約在,可千百年來,南尋筱對待他,都是能避則避的。
對于荇憐一直給南尋天翊透露她的行蹤一事,南尋筱心里一直都很清楚,所以只要荇憐不主動找她,她也是極少主動叫他的。
若不是那件事突然爆發,他和南尋筱之間的契約也不會存在。
“她和你的性格,怎么就差了那么多,有你在,她也不會是這樣的。”荇憐撫摸著扶笙的印記,坐在生靈晶上,忍不住喃喃自語道,“她并不信任我,我只能盡量幫著你照看她。我也沒有主殿的權力,幫不了她什么。”
“你永遠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可我在她眼里什么也不是。”
“我沒有站在她的對立面,卻也從來沒有站在她身邊過,若是有你在,她不會是一個人。”
“她太苦了。”
荇憐微微蹙眉,看著毫無回應的印記垂下眼眸。
他的周身開始涌現出大量的源力,身形也慢慢融入到生靈晶之中。
穿過一道道青綠色的波鱗,荇憐才進入到生靈晶的內部,四周像是一面面鏡子,不規則的排列著,向盡頭延伸出去。
看著鏡子中的、他自己的樣子,荇憐有些慍怒。
都是生靈晶的存在,讓他只能維持著一副小孩兒的模樣。
他的神瑞器雖然沒有生命,卻像是一直限制他的枷鎖,從前古到現在,它一直擺脫不了生靈晶的限制。
作為他的神瑞器,限制他的能力就算了,還妄想著吞噬他。
荇憐雙拳錘在鏡面上,怒不可遏。
鏡面蕩出一圈圈波紋,荇憐的腳下也開始劇烈的震動,隨即,他才看到有清水從他的四面八方涌來,只是片刻,他便被水包裹住。
荇憐本是不懼水的,可他如今在這清水中竟無法呼吸,嗆了一大口水,雙目也被這清水影響,有了刺痛的感覺。
本能的,他迅速朝著上方游去。
浮出水面那刻,荇憐立馬揉了揉眼睛,可眼睛依舊是模模糊糊的,完全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到不遠處的綠色草地,連他的源力也無法使出,他只好游到岸邊。
荇憐坐在草地上,反復試了幾次,也沒能使出源力。
失去這強大的治愈力,那他和尋常人也沒有區別了。
眼睛依舊是刺痛的,他瞇著眼,只能看到雙手模模糊糊的輪廓。
“前輩。”
荇憐猛地偏頭,在他身旁有個模糊的人影,但這溫柔的聲音,荇憐不去看也知道。
是扶笙的聲音。
扶笙走到荇憐身邊,蹲下來問他:“前輩這是,又想吞噬生靈晶了。”
這是生靈晶的幻象嗎,扶笙明明消失得干干凈凈,是不會存在的。
荇憐雖在心里告誡自己,但他還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想把人看清楚。
“前輩,我只是一個印記,也幫不了你,實在抱歉。”
荇憐的動作微頓,眼睛也開始變得酸澀。
他急促的呼吸也慢慢轉為抽噎,他蒙了眼睛,又不敢去看扶笙了。
“前輩……”
“是我,是我對不住你。”
“前輩怎么這么說。”
“我救不了你,我也幫不了她,是我對不起你。”
扶笙揉了揉荇憐的頭發,本是安慰的舉動,卻也嚇得荇憐立馬往后退去。
無論如何,扶笙才不會有這種無禮的行為。
假的。
他是假的。
荇憐撲扇了兩下翅膀想逃離,但他的翅膀上已經完全被剛才的水打濕,無法再帶他飛行。
被發現了。
扶笙站起身,抬手,源力形成的青鳥飛入荇憐的雙眸,瞬間疼得荇憐無法睜眼。
這種持續的痛楚是荇憐從未經歷過的。
除非他有意留下傷痕,他那強大治愈力一直是瞬間治愈他的傷勢。
如今他的能力失效,確實毫無抵抗能力。
他捂住雙眼疼得直打滾,可慢慢的,他的疼痛變得麻木,意識也慢慢變得混沌。
他的記憶在一直倒退著,直到他被一聲嘹亮的馬蹄聲驚醒。
荇憐小小的身體被綠色的斗篷遮得嚴嚴實實,受到驚嚇,他才微微抬頭查看外面的情況。
“喂,小孩兒,沒看到我們忙著……”
一人含著微微怒意對荇憐說話,可還沒說完,就被領頭的那個人擺手制止了。
她們騎著馬,大約有二十來個人。
領頭那人跳下馬,朝荇憐走來。
荇憐立馬用斗篷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盡管如此,他還是把頭壓低,綠色的眼眸中露出一絲不安。
荇憐用大量的苓花掩蓋了自己的氣息,感受上去,他的氣息就和常人無異,只要不使用源力,就很難被發現,可他還是有些慌張了。
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人的氣息并不弱,若是被她發現自己是神瑞獸,會不會和那些爭奪他的人一樣,把他強行抓走。
她蹲下來,單膝觸地,問:“這里這么亂,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荇憐不知道用什么樣的理由搪塞,心里的慌亂也讓他無法冷靜思考。
是不是他也被感染了?那人這么想著,抬手把荇憐的斗篷拉下了。
荇憐綠色的小耳朵彈了出來,猛的向后退了幾步。
“哇,好可愛的小孩兒。”
“還是綠色的,罕見啊。”
“快看那眼睛,好萌啊。”
“剛才我們有兇到他嗎?他好像挺害怕的樣子。”
……
見荇憐沒有被感染,時亦秋這才站起身,又問:“你父母呢。”
“隊長,”同行的人提醒她說,“你這樣不行的,會嚇到他的,他還這么小……”
“對對對,隊長,別就板著臉,你該溫柔一些,不然,他被你嚇跑了怎么辦?”
“對啊,隊長,對小孩子就應該溫柔一點兒。”
還小?小孩兒?
荇憐在心里翻了個大白眼,他的歲數,比這二十幾個人加起來都大。
不過,從她們的話中可以聽出,她們對他身前這位紅衣女子很敬重。
時亦秋輕舒一口氣,有些無奈,也有些頭疼,微微蹙眉,那些人就沒有說話了。
時亦秋認真問道:“這街上很亂,怎么不回家。”
還好這些人沒有看出荇憐。
荇憐醞釀醞釀,綠色的雙眸淚光閃爍,鼻子微扇,小臉微紅,抽泣道:“我母親和父親,把我趕出來了。”
說著,荇憐佯裝用小手擦了擦眼淚。
“啊——他哭了,好可憐。”
“他還這么小……”
“就是啊。”
……
那幾個人也跟著捂著心口作疼。
這哪還有什么武將的風度。
“隊長,要不我們收下他吧,他好可憐啊。”
“對啊,隊長,你看他還這么小,忍心他在街上露宿嗎?”
“遇到我們還好,要是遇到壞蛋了怎么辦啊。”
“對啊,隊長。”
……
荇憐算是看出這么些人是來干嘛的。
這片九禾境的邊緣地帶爆發疫病,這行人用馬車帶了這么多藥草,肯定是來鎮壓疫病的傳播的。
荇憐也在找機會幫助這里的人。
看來他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不行。”時亦秋斬釘截鐵地拒絕。
“不行~”紅燕兒陰陽怪氣的學了時亦秋一句,又道,“隊長你可真是無情……”
“紅燕兒!”
紅燕兒遮住嘴巴,委屈巴巴地說:“隊長,你無義,又兇我。”
隨從的幾人偷偷地笑。
荇憐看去,紅燕兒是那幾個人中起哄聲最大的。
時亦秋干脆不理紅燕兒,走到荇憐身前,認真對荇憐說:“我們身邊很危險,不能帶著你,你父母又為什么趕你走。”
荇憐雙眼含淚,小手拉著時亦秋的衣角,抬頭看著她,抽泣著,道:“父親和母親都被蟲子寄生了,他們還要小憐嗎……”
按照荇憐的說法,他所謂的父母是被疫病感染,不想連累荇憐才把他趕走了。
時亦秋并不知道這是荇憐編造的。
紅燕兒也捂著心口心疼。
有幾個夸張的甚至是跟著哭了。
時亦秋道:“他們既然把你趕走,就不會讓你回去。”
既然,你都說到這種地步了,那……
“母親,母親……”荇憐哭出聲,一只小手不斷擦著眼淚。
街上稀少的行人都停下來,慢慢圍了過來,議論著:
“哎,作孽啊,這孩子還這么小。”
“看上去年紀輕輕,一股正派作風,怎么還欺負小孩子。”
……
明顯,周圍的人都誤解了。
“看什么看,沒見過嗎!”紅燕兒跳下馬來怒呵那些議論的人。
隨從幾人都跳下馬來,疏散周圍的群眾。
“時亦秋,你個老畜生,我今天必須教教你該怎么說話……”
紅燕兒氣勢洶洶地挽袖朝時亦秋走過來,被幾個人架著勸說。
“別了,燕兒姐,別和隊長一般見識,她就那個樣子。”
“對啊,燕兒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隊長,不和她一般見識。”
“放開,放開我……”
時亦秋,竟是九禾境星首那位天資卓絕的大女兒。
時亦秋摸了摸鼻子,也有可能很無措。
荇憐死死拉著時亦秋的衣角,不讓她跑了。
隨行一人道:“隊長,他父母定是不想牽扯他,如今我們不收留他,可總得給他找個去處吧,畢竟他還小。”
時亦秋想了想,覺得可行,點了點頭,然后扯了自己的衣角,想把衣角從荇憐手中扯出來。
荇憐是猝不及防的,他拉得又緊,一下子撞到了時亦秋的小腿上。
……
荇憐哭得更大聲了。
周圍人又投來鄙夷的目光。
“走開。”紅燕兒走過來,把時亦秋往旁邊推了一把,然后把荇憐抱起來,拍著他的后背,輕輕安撫著荇憐,又趁機蹭著荇憐小小的耳朵。
“別哭別哭,走,燕兒姐姐帶你走,不哭了哈……”
說著,紅燕兒把荇憐抱在懷里,越過時亦秋。
紅燕兒又道:“還找什么安置他的地方,以后他跟著我。”
時亦秋皺眉,又很無奈道:“燕兒,他不能跟著我們。”
“有什么不能的,他現在孤苦無依,被我撿到就是我的了,大不了我少吃一點兒,養他又不是問題。”紅燕兒抱著荇憐騎上馬,朝隨從的幾個人使了個眼色,她們立刻會意,都求情著。
“隊長,就留下他吧。”
“是啊,隊長,他好可愛……憐的。”
……
甚至有幾個人開始撒嬌,用可憐巴巴的眼神望著她。
“你們……”時亦秋氣得臉色微紅。
“隊長——”
一幫小屁孩兒——荇憐想著。
時亦秋也敵不過她們,只好騎上馬,獨自走在前面。
紅燕兒這個人好是挺好的,她一直帶著荇憐,像個大姐姐一樣的,安慰著他,到了晚上,紅燕兒都向時亦秋撒潑要荇憐同她住一起。
她們的行動很快,也很有效率,找到一處山區的平地搭建了十幾個小木屋,駐扎在一個山腳下,荇憐坐在紅燕兒單獨給他鋪好的床鋪上,無聊地垂著眼簾,看著紅燕兒擦拭著她的配劍,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總是覺得不滿意,然后又重新擦拭一次。
“小憐,你以后長大了,我就教你學劍,不僅可以自保,還不會受人欺負。”紅燕兒自顧自地說道,“你可別擔心,我的劍法還是很厲害的,在隊中,可就只比老時差了一點點,你先樂著吧。”
“可惜,目前沒有給你展示的機會。”
說著,她又憑空揮了揮幾劍。
荇憐可不去聽她的,本就無聊,眼皮已經在打架了,不久就睡著了。
這個覺睡得很不踏實,感覺木屋內有很多吵鬧的聲音,攪得荇憐無法再繼續睡下去。
好不容易說服自己睜開眼睛看看,入目,紅燕兒在屋內跳來跳去,閉著眼睛,拿著劍,似乎在鍛煉身法和劍法。
也是很癡狂了,睡著都能練。
屋內有很多東西都被她毀壞了。
看到紅燕兒的劍朝自己而來,荇憐急忙喊了聲“燕兒姐”。
紅燕兒聽到后,停下了。
那劍已經離荇憐很近了,只有一指的距離。
紅燕兒收了劍,把劍好好安放在桌子上,然后閉著眼睛走到床上休息。
還在做夢呢。
荇憐舒了口氣,又繼續躺下。
……
荇憐手中拖著紅燕兒給他的兔子枕頭,猶豫在時亦秋的門前。
他是實在沒辦法,紅燕兒根本沒個停歇,搞得荇憐時時自危,睡不安穩,在這一隊中,又只有時亦秋的木屋還亮著,不找她,荇憐今晚就要以天為被,以地作床了。
這么想著,荇憐還是敲了敲時亦秋的門。
時亦秋還在桌前查看疫病的信息,想著怎么分配藥物,聽到敲門聲,她才放下計劃稿紙,起身走了幾步,又想到什么,轉身把她的紅色配劍拿在手中,才走過去開了門。
看到是荇憐,時亦秋才收起配劍,站在門口問他:“你怎么來了?”
尊老愛幼,門外那么冷,你都不讓我先進去嗎?
荇憐心想著。
“亦秋姐姐,我睡不著。”荇憐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她。
“這么晚了……睡不著就四處走走,別走太遠就行,走累了就早點休息。”說完,時亦秋準備關門了。
荇憐發愣之際,門也已經被關了大半,他急忙用枕頭擋住。
“何事?”
“我……我想睡覺。”
“那你早點休息。”
“那個,我可以跟你睡嗎,燕兒姐姐她打我……”荇憐的越來越弱。
他說出口才發覺,他這么說話好像不太合適。
時亦秋微頓,皺眉,問:“紅燕兒又做夢了?”
荇憐使勁點頭。
時亦秋思考了一會兒,很是不情愿開門放荇憐進去的樣子。
“亦秋姐姐,我困——”荇憐用手掩嘴,打了個哈欠。
“走,我去幫你把紅燕兒拖出來。”
時亦秋跨步走出來,反手關上門,越過荇憐,直朝紅燕兒的木屋去。
干,干啥?
她要去干嘛?
時亦秋手中拿著配劍。
荇憐頓時清醒了些,拽住時亦秋的衣角,急忙道:“亦秋姐姐,我不睡了,不用吵醒燕兒姐的。”
時亦秋當真停下了,很認真地問荇憐:“當真?你不休息好,以后可是長不高的。”
長不高……戳到荇憐的傷口了。
你才長不……
抬頭看了看時亦秋的身高,荇憐又把自己的吐槽咽了回去。
她確實很高。
“哼。”荇憐有些氣呼呼的。
看他的樣子,時亦秋似乎意識到自己有說話不當,摸了摸鼻子,小聲道:“那你想四處看看就去吧,別太晚。”
說完,時亦秋又越過荇憐往屋內走。
“亦秋姐姐。”荇憐拉住時亦秋,故作打了個哆嗦,“外面冷,你可以先讓我進去嗎?”
都說到這種份上了,她總不會把荇憐關在外面吧。
時亦秋沉默了幾秒,才往旁邊走了一步,把荇憐放了進去。
“謝謝亦秋姐姐。”說著,荇憐高興地抱著枕頭走了進去。
紅燕兒的木屋內有許多好玩兒的稀奇玩意兒,相比之下,時亦秋的木屋顯得十分簡陋了,只有兩個凳子,一張桌子上擺放著一張計劃圖,安靜地鋪在燈光下,主要是連個床都沒有。
難怪她很不情愿。
那她睡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