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找賈琮的，是賈母的首席大丫頭，也是最受賈母信任的鴛鴦。

“鴛鴦姐姐來我這里，不知有何貴干？”

賈琮在看見這位蜂腰削背、鴨蛋臉面，雖然是丫鬟身份，但卻是賈府權利核心的關鍵人物之一的女子時，其實就明白了是誰想見自己了。

果不其然。

鴛鴦一雙眉目好奇打量著賈琮的同時，落落大方地說道：“前些日子老太太聽說琮哥兒在錦衣衛又立下大功，升了官職，特意讓我過來給你賀喜……”

說著，便將身旁小廝手中用紅布蓋著的盤子掀開，里面盛裝了20個中錠銀子，也就是兩百兩。

兩百兩銀子，對于當下尚未完全財政崩潰的賈府來說，自然不是什么大數字，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賞賜。

更別說賈琮只是一個庶子。

賈母今日之所以如此大方，借著賈琮升官的由頭，讓鴛鴦過來送銀子，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整個賈府，只有她對于元春在元宵節省親時的話放在了心上。

往常賈母是不太過問下面的瑣事的。

到了她這個年紀，很多事情不想管，或者即便想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誰認為她老糊涂了，就想輕易欺瞞，就是異想天開了。

這位老太太，可以說是賈府掌權者中難得的智者，至少比她那些兒子孫子、兒媳、孫媳，都要聰明得多！

別說和王夫人、邢夫人比，就算是精明能干、能力出眾的王熙鳳，也遠遠不如她。

所以元春特意提到賈琮，賈母當時沒有做什么反應，任由大兒子賈赦搪塞糊弄過去，但省親結束后，休息幾天回過神來，她便立即讓鴛鴦暗中打聽、收集賈琮這個平時她聽都很難聽說過、更別提見面的孫子情報。

打聽完后，賈母心中有了判斷。

正好最近賈琮立功擢升總旗，賈母也沒有在府內大肆宣布，或者趁機敲打誰，只是讓鴛鴦拿著銀子來道喜送禮。

“老太太還有其他什么吩咐嗎？”賈琮看了眼銀子，沒有接過來。

他現在倒不是很缺銀子。

錦衣衛的俸祿不高，即便是總旗，一年下來也不過五十兩銀子左右。

不過，錦衣衛自然也有額外的收入。

先不說灰色收入。

單說光明正大的，比如緝拿罪犯會有賞銀、破獲案子會有密探費、立功會有獎賞、立的功越多年底‘年終獎’也會更多。

賈琮一年出頭的時間，從普通校尉實現兩連跳，晉升總旗，額外賺到的銀子也不少。

零里零碎的日常開銷、請手下兄弟們吃酒花費了一些，除此之外，賈琮已經將當初從迎春、探春、寶釵三人手里借來買官的一千兩銀子，已經還回去了七百兩。

最近他大肆肅清神京城江湖游俠兒和幫派，又立功不少。

估計再過兩個月，就能將剩下的三百兩銀子也還上了。

鴛鴦說道：“過兩日便是寶姑娘的生辰了。老太太因喜她穩重平和，特意吩咐了鳳丫頭，教與她置辦酒席、唱戲，好生熱鬧一日。老太太的意思，還望琮哥兒也回去，大家一處樂一樂才好。”

賈琮聞言微微一愣。

他倒是忘記了薛寶釵的生日是什么時候。

仔細回想一下，薛寶釵的生日的確是在正月里。

賈琮聽了，道：“有勞姐姐回去稟告老太太，就說寶姐姐的生辰，我自然是要去道賀的。只是這銀子，還請姐姐原封帶回，老太太的心意我領了。”

他既然要和賈府劃清界限，又怎么會收這點銀子？

雖然，對于賈母這位老太太的印象，倒是沒有像賈府其他掌權者那般壞。

但賈琮也是不愿意受她拉攏的。

鴛鴦張了張嘴，心里默默組織了一番言辭，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真要論起來，在賈府內，恐怕沒有誰比她更了解賈琮曾經的處境和現在的心態。

她雖然深受老太太信任和喜愛，但她丫鬟的身份終究是擺脫不了的枷鎖。

表面上府內所有人都對她恭恭敬敬，連寶玉、三春都會稱呼她一聲‘鴛鴦姐姐’，可是誰知道暗中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打她的主意呢？

最明顯的，便莫過于大老爺賈赦……

近來大老爺看她的眼神，越發的明目張膽與赤裸。

她也愈發的預感到，自己作為奴婢的最終結局————被收在屋子、最終淪為玩物！

所以，她并不是在貴妃娘娘省親之后，才注意到賈琮的。

其實早在一年前，賈琮違背賈赦的命令，先斬后奏的加入錦衣衛，她就在心里感慨萬千，欣賞賈琮的勇氣、不甘向命運低頭、最終走出泥潭的壯烈。

年前賈琮狠狠折了大老爺的面子，令其大發雷霆又無可奈何，更是讓鴛鴦仰慕不已。

這些日子她受老太太委托，悄悄調查賈琮的事跡，更是讓她內心觸動很大，變得更加堅定。

她有自知之明，沒有琮哥兒這般的本事，但她可以有琮哥兒的勇氣！

所以鴛鴦事先想好勸說賈琮的話，說不出口。

勸說賈琮，那就是勸說她自己接受命運的安排，如果被老爺看上，就老老實實的接受作小妾的悲慘下場。

最后，鴛鴦只不言語，卻將一雙秋水也似的眸子凝在賈琮身上，眉目間溫軟含情，輕聲道：“琮哥兒，我雖是個丫頭，心里卻明白。知你是個有大志向的，不是那池中之物。如今見你闖出這番事業來，我心底里著實敬服。若我也有你這等本事，只怕行事比你還要決絕幾分。只是……”她頓了一頓，聲音柔和，“只是大房歸大房，老太太歸老太太，各是各的。老太太待你，豈有歹意？不過是見你出息了，心里歡喜，有了一個好孫子。這份歡喜，卻是真真切切的。”

說完，便轉身離去。

賈琮搖了搖頭。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他對鴛鴦的印象都很不錯。

賈府眾多丫鬟中，他最欣賞的便是鴛鴦了，甚至比晴雯都還要更高幾分。

鴛鴦也是他心中覺得惋惜，將來要出手搭救的姐姐妹妹之一。

但他并不會因為鴛鴦的勸說，就接受賈母的拉攏。

他不懷疑鴛鴦話里的真實性，也相信賈母現在對他沒什么歹意，只是心生歡喜，覺得有了一個好孫子。

可關鍵是，如果他沒有走出賈府，沒有在錦衣衛闖出名堂來，賈母的作為長輩的疼愛，會分到他身上嗎？

過去的賈琮那么多年，生活多艱苦，賈母可曾過問半分？

遲來的關愛，賈琮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而且。

就算現在，賈母心中寶貝疙瘩，也還是賈寶玉。

這一點不管什么時候、也不管是誰，都撼動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