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和我哥去周圍打聽，還去城墻下的施粥棚看過，一開始都好好的。”

“后來哥哥進了間牙行棚，讓我在外面等著，過了好久才出來。”

“跟我說，他要去城里過好日子，讓我不要再跟著他。”

“我不聽，想拉他回來，還被踢了一腳。”

“后來我哥就跟著牙行的人進了城，城衛不肯放我進去。”

“秋哥，你快去救我哥吧。”

聽著陳四顛三倒四的說完，陳秋暗暗松了口氣。

“聽你這么說，陳三是自愿進城，不是被抓進去的。”

“才不會，”陳四哭著大喊，“我哥不會丟下我，就算是半塊餅，他都和我分著吃，絕對不會丟下我的。”

“就是被人抓走了，那些是壞人。”

陳秋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費力的思考著原因。

想起路上陳三的所作所為，撿到半塊青柿，都會主動交給他。

這樣的人，絕不是無情無義之輩。

更不可能，拋下他弟弟，獨自進城。

陳四說的對，陳三是被抓進去的。

但是，對方竟然能說通城門守衛放人進去，說明身份不一般，有權有勢。

這樣的人物，看上了陳三什么，讓他連逃跑都不敢。

陳秋第一反應，就是要去救人，結果發現自己四肢酸軟，動都動不了。

此刻天色已經暗下來，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古代大多數人有夜盲癥，陳秋這具身體也有。

他已經看不清陳四的臉，只看到兩行閃著光的清淚。

恍惚中，三叔的笑臉再次出現在眼前。

他說：“秋子，叔不求你什么，只希望你有余力的時候，照顧一下阿三啊四，多活一天也好。”

多活一天也好。

明明是很簡單的愿望，為什么這么難。

麻繩專挑細處斷，噩運只找苦命人。

我們這些人，就該死嗎？

他輕輕摟住陳四的腦袋。

“不要擔心，他們暫時不會害陳三。”

“如果有事，剛才就已經出事了。”

“你不要亂想，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

“這件事交給秋哥，我一定把你哥哥帶回來。”

陳四聞言，沒有多說什么，默默依靠在他懷里，偷偷擦干眼淚。

動作那么輕柔，卻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陳秋只好當做沒看到。

不然能怎么辦？現在去要人嗎？

自己中了毒還沒好。

陳明性格太憨，不能獨自行動。

陳四豆芽，年紀又太小。

桂丫還病著。

別到時候人沒要到，自己再出點事，這些人就全完了。

只能期盼陳三這小子足夠機靈了。

陳秋感覺呼吸有些困難，不知是中毒的原因，還是對現實的無奈壓的他喘不過氣。

發覺氣氛有些沉悶，豆芽湊過來，將珍貴的竹筒遞到陳四手上。

軟糯的聲音透露著天真，“四哥，你餓了吧，這些蟻卵，是秋哥找來的，你快吃，可好吃了。”

陳四紅著眼睛，默默接過去，一言不發的吞咽。

無論多痛苦，人還是要吃飯的。

土灶下，火光搖曳不定，帶來一絲溫度，又很快消失，只留下秋日的寒風在呼嘯。

大家都累了，默默坐著，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陳明小心燒著火，晶瑩的蟻卵隨著水沸騰，漸漸化成一鍋濃湯。

豆芽主動上前，盛起一碗，小心的喂桂丫吃下。

剩下的鍋底渾濁不堪，混了不少沙塵。

也小心的收集起來，吹氣降溫，遞給陳秋。

“秋哥，剩下的倒了可惜，你吃了吧。”

六歲的小豆芽，說著六十六歲的話。

陳秋也不矯情，一飲而盡，連一粒沙都沒留下。

“睡吧。”

幾人蓋上草席，擠在一起，沒多久便睡了過去。

第二天，陳秋早早的醒了。

腦袋不疼了，手腳也恢復知覺，摸摸桂丫的額頭，燒也退了。

似乎一切都在好轉。

此刻太陽還沒出頭，天剛蒙蒙亮，草棚區人影晃動，自發的向城門口集中。

陳秋攔住正準備出門的棚長，好奇道：“這是在做什么？”

“排隊，等施粥呢。”

“不是巳時嗎？”

現在估計才五點吧，離九點還有四個小時呢，現在就去排隊嗎？

“有些身體好的，半夜就排隊了，現在不排，湯都趕不上，你也快點去吧。”

棚長說完，急急忙忙的排隊去了。

陳秋看的頭皮發麻，但是沒辦法，該排就得排。

他們屬于弱勢群體，就更要守規矩。

規矩才是保護他們最有利的武器。

如果某一天規矩沒了，他們也是被最先淘汰。

顧不得休息，他叫醒大家。

“都起來，現在跟著我去排隊，豆芽，你看家，保護好桂丫。”

簡短的安排一下，陳秋一手拉著陳四，一手拉著陳明，跟上了棚長的背影。

快走二十多幾分鐘，才來到城門前。

只見一百個粥棚一字排開，前面幾個零星的士兵維持秩序，情況不算太糟。

有秩序存在，就是好事。

一百個隊伍，每個隊伍前，都有三四百人。

陳秋跟在棚長身后，心中哀嘆。

莫道人行早，還有早行人。

這些人都不要休息的嗎？

他仔細觀察才發現，前排的竟然都自帶被褥，這是睡在這里了呀。

比不了，比不了。

隨著太陽出山，逐漸升高，人也越聚越多，差不多有七八千人。

陳秋坐在地上，閉目養神，忽然聽到兩個聲音在不遠處討論。

“聽說淮安城東邊五十里，有一間菩薩廟，進了廟拜了菩薩，就給吃的。”

“真的假的，還有這種好事。”

“當然是真的，你看，大白面饅頭，就是我在廟里拿的。”

陳秋好奇的睜開雙眼，朝聲音的方向望過去，見是兩個男人在高聲談笑。

聲音遠遠傳開，周圍一圈人都聽的清楚。

陳四看著白面饅頭，滿臉渴望，悄聲問：“秋哥，這是真的嗎？拜菩薩就給吃的？”

陳秋眉頭緊皺，越看越覺得詭異。

如果真有這種好事，需要大肆宣揚嗎？

如果一個發財的機會，連你一個小民都知道了，那就說明，你要被割韭菜了。

在那兩人的宣傳下，其他隊伍也很快出現了類似的案例。

這種人似乎還不少。

陳秋更是擔心，對陳四陳明叮囑道：“等下小心一點，如果有情況，一定要跟著我跑，知道嗎？”

兩人雖然不解，但長期以來，陳秋建立的威望，還是讓他們無條件信任。

“曉得了，秋哥。”

離巳時越近，隊伍里，人心便越是浮躁。

終于，城門大開，一群衙役抽著鞭子走了出來，見人就抽。

“排隊，站好了……”

人們挨了打，卻松了一口氣，有粥就好。

隊伍整頓好了，接著就是馬車拉著粥桶出來，一百個粥棚后，都有一個。

有這種組織力度，這淮安城的城主，也算是能臣了。

“今日施粥，依次上前，不得喧鬧。”

主持的官吏宣告一聲，便開始施粥。

陳秋握緊手中的破碗，似乎已經聞到了米粥的清香。

漸漸地，前面排隊的人越來越少，已經快要輪到他們了。

忽然一聲巨響，一個巨大的粥桶轟然倒下，白粥傾倒而出，將在排隊的大爺燙的嗷嗷直叫。

他卻拼命將頭埋進粥里，大口吞咽。

一陣無聲的寂靜之后，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句。

“粥撒了，快搶啊。”

饑民們瞬間暴動，紛紛你推我搡，朝著粥桶蜂涌而上。

維護秩序的衙役抽出鞭子，徒勞的揮舞，叫喊。

陳秋呼吸急促，拉著陳明和陳四，大聲喊道：“快走，回去。”

陳四十分不舍，喊著：“粥啊……”

“不要了，”他奮力撥開人群，逆流往后退。

似乎那粥桶是洪水猛獸，極力遠離。

好不容易逃出來，回身望向城門口，只見無數人擠在一起，堆成一座座人形小山。

叫喊聲、嚎哭聲、歡呼聲彼此纏繞，好似一片人間地獄。

陳秋目瞪口呆，心中也有了決意。

“有問題，這里不能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