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像是天河決堤,肆意沖刷著刑臺上干涸的血跡。那血跡,本是歲月的罪證,如今卻在雨水的洗刷下漸漸淡去,可謝沉璧心中的仇恨與疑惑,卻如野草般瘋長。她腕間的鐵鏈相互撞擊,發出凄厲的聲響,在這磅礴雨聲中,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如此刺耳,仿佛是命運的詛咒在回響。
陸珩就站在不遠處,身姿挺拔如松,可那眼神卻冷得如同寒夜的霜。他的朱砂箭穩穩搭在弓弦上,箭頭在雨水的折射下,映出傅青崖后背的龍鱗刺青。那刺青,紋路繁復而神秘,竟與謝沉璧袖中殘破的《江海鹽圖》裂痕吻合,絲絲入扣,仿佛是天定的宿命。
“謝家的罪,該由謝家的血來洗。”陸珩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在風雨中回蕩,不帶一絲感情。他松開弓弦,箭翎如閃電般擦過謝沉璧耳際,“噗”的一聲釘入身后刻著「鹽梟」二字的石碑。石碑上的字跡歷經風雨侵蝕,本已模糊不清,此刻卻在這一箭的沖擊下,仿佛被注入了詭異的力量。
謝沉璧突然咬破舌尖,一股腥甜的味道瞬間彌漫在口腔。她猛地將毒血噴濺在石碑刻痕處,只見青石表面竟如融化的蠟油般緩緩流淌,露出一列前朝小篆,字跡古樸蒼勁:「寧海謝氏女,祭山河者得永昌」。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與毒血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淚還是血。
傅青崖一直隱忍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他的劍鋒突然調轉方向。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割開自己后背的刺青,血珠如斷了線的珠子滾落,滴入石碑凹槽。就在血珠觸碰到凹槽的剎那,整座刑臺轟然塌陷,地面裂開一道巨大的口子,仿佛是地獄張開了大口。
謝沉璧在墜落中本能地抓住陸珩的箭囊,皮革因年久和雨水的浸泡,出現了裂縫。半塊玉玨從裂縫中掉落,在昏暗中閃爍著清冷的光。而這半塊玉玨,正與傅青崖手中的那半塊嚴絲合扣,宛如失散多年的孿生兄弟。
“皇兄好算計。”陸珩在碎石雨中拽住謝沉璧的束腰,蟒袍上的金線如利刃般割破她的指尖,殷紅的血滴落在雨水里。他的聲音中帶著壓抑的憤怒與嘲諷,“二十年前你將我扔進謝家祠堂,就為今日這場血祭?”他心口的朱砂胎記突然滲血,那血像是有生命一般,在謝沉璧素白的衣衫上勾出敕令紋樣,正是鹽倉密室里出現過的玉璽印痕。
地底寒潭的水冰冷刺骨,瞬間浸透了三人的衣衫,仿佛要將他們的體溫全部抽離。謝沉璧的毒血在潭水中暈開,如同一朵盛開的妖冶之花,竟凝成數十盞飄搖的河燈。河燈在黑暗的潭水中閃爍著微弱的光,如夢似幻,卻又透著無盡的詭異。
傅青崖掐住她的下頜,逼她與自己對視,目光中帶著瘋狂與執著:“謝姑娘可知,這些燈油是用謝家女眷的……”
“尸蠟煉的。”謝沉璧突然接口,聲音冷得如同寒潭之水。她扯開傅青崖的玄鐵護腕,內側刻著的「癸酉年冬」正與謝氏祠堂牌位上的刀痕相同。潭底突然升起一座青銅鼎,鼎身刻著猙獰的饕餮紋,咬著的銅環,赫然是謝家祖傳的纏枝鐲樣式。那熟悉的圖案,此刻卻像是惡魔的詛咒。
陸珩的箭突然射穿鼎耳,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三年前你送我鎏金香囊時,可曾想過……”他撕開謝沉璧的袖口,露出腕間新愈的烙傷,“謝公早將真正的鹽道圖烙在你骨頭上?”那烙傷,觸目驚心,是謝沉璧一生都無法磨滅的痛苦印記。
鼎內沸騰的尸水突然炸開,一股濃烈的腐臭氣息彌漫開來。謝沉璧迎著毒霧將雙手按進鼎中,皮肉在高溫下迅速焦糊,發出“滋滋”的聲響,伴隨著骨骼的噼啪聲,仿佛是生命在消逝。陸珩與傅青崖同時暴喝,想要阻止她,卻見她從白骨堆里抽出一柄血玉如意——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及笄禮。
“兩位殿下可認得此物?”她的聲音在毒霧中回蕩,帶著一絲決絕與嘲諷。她將如意擲向潭壁,只聽“轟”的一聲,裂紋中迸出萬千螢火。光點凝聚處,二十年前的東宮輿圖清晰可見:陸珩與傅青崖的襁褓位置,正對應南北兩處鹽倉。這輿圖,仿佛是打開歷史秘密的鑰匙。
傅青崖突然癲狂大笑,笑聲在寒潭中回蕩,透著無盡的悲涼與瘋狂。他舉起玄鐵劍,劈向血如意。碎玉紛飛中,顯出一卷鮫綃。謝沉璧的毒血滴上鮫綃上的「永昌」二字,整幅綢緞突然自燃。灰燼飄落潭面,竟拼出她幼時臨摹的《鹽鐵論》批注——每處朱砂圈點都是鹽道暗樁。這些暗樁,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與陰謀。
“謝姑娘的眼淚,比烽火臺更管用。”陸珩的箭尖挑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的淚珠滾落血如意殘片,“當年東宮就是用你的生辰八字,算出這處龍脈。”他的聲音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是悔恨,還是無奈?
五更梆子刺破死寂,那清脆的聲響在寒潭中回蕩。潭底突然傳來鐵索掙動聲,仿佛是沉睡千年的巨獸在蘇醒。謝沉璧踩碎最后一片如意,在螢火湮滅前看清鎖鏈盡頭的尸骸。那具白骨心口釘著「點絳唇」箭矢,腕骨套著與她一模一樣的纏枝鐲。
“母親……”她齒間溢出的嗚咽驚動潭底機關。千百支淬毒箭矢破水而出,如雨點般射向三人。陸珩與傅青崖同時撲來,想要護住她。三人的血在箭雨中交融,竟在石壁上顯出一幅完整的《山河社稷圖》。這幅圖,承載著多少人的生死與命運,又隱藏著怎樣的驚天秘密?
血圖右下角的玉璽印突然剝落,露出謝沉璧抓周時咬破的牙印。傅青崖撕開尸骸的襁褓,內襯血書「雙生子祭天」的「祭」字,缺了最后一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