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城內，太守堂內。

青銅獸爐中的熏香早已燃盡，卻無人想起更換。

一縷殘煙掙扎著向上攀升，在凝滯的空氣中扭曲變形，最終消散于殿梁之間。

呂布踞坐主位，方天畫戟斜倚在案旁。

戟刃映著窗外透進的慘淡天光，在青石地上投下一道冷冽的寒影。

他的五指緩緩收攏又松開，骨節發出輕微的脆響。

陳宮立于殿中，他的目光掃過在座眾人。

張遼按劍而立，甲胄下的肌肉緊繃如弓弦；高順沉默如鐵，只看著堂內正中站著的一將；賈詡也眉頭緊皺，似乎連他也有些憂心了。

至于荀彧…終究也是被城門的消息搞得沒能走成，此刻在堂內角落站著。

“長安急報！”宋憲的聲音像鈍刀割過粗麻，“匈奴人過了荒原，正往長安而去。”

“相國怕有不測，特地叫我來此，請溫侯回軍。”

不錯！

剛剛來的正是宋憲。

而傳來的消息，更是叫人吃驚！

匈奴人殺來！

還真是麻煩！

呂布心里暗罵，卻當真沒想到有這么一個變故。

匈奴人其實已經老實了很久了。

沒想到！

這幫小崽子抓著眼前中原大亂的機會，直接殺去長安，實在叫人意料之外，也叫人心生大惡。

銅燈臺上的火光微微搖曳，映得呂布臉色陰晴不定。

卻問：“諸位…眼下長安告急，諸位以為該如何？”

陳宮眉頭緊鎖，上前道：“溫侯，兗州新定，曹操雖退，其心不死。若此時分兵西進，只怕...”

陳宮肯定是最擔心兗州的。

眼下情況正好著呢，怎么突然出了這變故，叫他心里很擔憂！

更加擔憂的是…溫侯要是離去，可真麻煩了！

然…

呂布當年在并州就打外敵，今日當了溫侯，聽外族都打長安去了，能忍嗎？

“只怕什么？”呂布抬眼，眸中似有雷霆醞釀，“難不成坐視匈奴踐踏長安？”

賈詡輕撫長須，緩步出列：“匈奴不過癬疥之疾，然天子安危事關天下。某以為，當去！”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但要速去速回。”

呂布點了點頭。

瞅瞅！

這關鍵時刻，怎么還是老賈給力一點。

雖然心頭呂布肯定是偏心陳宮的，但相處久了，他倒是也發現賈詡這想法子的能耐，多少是比陳宮厲害了些。

而眼下…速去速回，這倒是最好的辦法。

其實呂布心里，那些匈奴人不堪一擊，隨意殺了就是。

當年在并州，就沒少處理過！

當下，張遼抱拳上前：“末將愿為先鋒！”

高順沉默立于一側，鐵甲下的身軀如雕塑般紋絲不動，唯有眼中戰意昭然。

顯然…大將們一個個也是請戰心切。

陳宮急道：“溫侯！兗州乃根基之地，若…”

“不行，公臺這長安必須要去！”呂布猛然拍案而起，案幾應聲而裂。

不是今天呂布特別暴躁，對陳宮也顯得不怎么溫柔。

實在是這匈奴為亂的消息，讓呂布不得不暴躁了些。

陳宮倒是也能理解…

呂布發泄一句，便一把抓起方天畫戟，紅纓無風自動：“高順、陳宮留守濮陽，張遼、賈詡隨我出征。”

“速戰速決，待解決了長安危急之事，立刻回來。”

殿外忽聞赤兔馬長嘶，蹄聲如雷，仿佛呼應著主人的殺意。

賈詡微微躬身：“溫侯英明。不過…”他抬眼，目光如刀，“切記一定要快，要是留了太久，曹操卷土重來，一切皆完矣！”

確實！

曹操是最麻煩的。

分兵而走，最怕曹操回來。

要是被他趁虛而入，一切皆完蛋了。

侯成再忍不住，他滿臉通紅，須發皆張，大罵：“曹操那閹宦之后！咱們去殺亂賊，他卻占便宜，那和他與匈奴勾結，還有什么區別？”

曹性聞言冷笑一聲，卻道：“不錯！那廝聽得這消息，只怕要大喜過望了！”

眾將哄然附和，罵聲四起。

魏續拍案而起：“特娘的，不如先去徐州，叫陶謙交出曹操，咱們再回長安。”

“不錯！”宋憲接口，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溫侯，不若我們即刻發兵徐州，要那陶謙交人。”

呂布心里暗道，要是再過幾年，曹操打了徐州，陶謙肯定交人。

別說交人了，可能自己就把曹操給砍了！

然現在…就不大一定了。

呂布道：“哼…曹操狡詐，若是眼下某當真率領兵馬去徐州征討，那倒是真叫他有渾水摸魚的機會了。”

眾人聽著悶了悶，心道還真是如此。

可徐州又不能去，又怕曹操偷襲，叫人覺得左右為難。

一時之間…堂內也沉默了下來。

…

荀彧端坐角落，聽得眾人大罵曹操乃是匈奴同伙的時候，手中茶盞突然輕顫。

茶水蕩出杯沿，在素白衣袖上洇開一片暗痕。

他垂眸盯著那片水漬，指尖微微發白。

“文若先生？”一直默不作聲的高順，還挺注意荀彧，看他異樣，忽然出聲，“可是身體不適？”

堂內霎時一靜。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盯向荀彧。

卻見荀彧緩緩抬頭，嘴角竟扯出一絲古怪的笑意：“無妨…只是想起…”

他聲音輕得似嘆息。

“曹公當年在陳留起兵時，也曾這般痛罵董卓。”

眾將愕然。

侯成正又要發作，卻見呂布突然抬手。

方天畫戟不知何時已橫在案上，戟刃映著炭火，在荀彧臉上投下跳動的血光。

只是雖然呂布盯著荀彧，卻終究沒有開口。

半晌…才猛然起身，披風翻卷如血浪，與眾人道：“放心，殺幾條野狗，費不了多少工夫。”

“那曹操若是來，咱們就戰個痛快！”

“他若敢和匈奴人一起作亂，我呂布就親自把他頭給擰下來！”

如此霸氣宣言，直接叫眾人也無話可說了。

見呂布心意已決，更紛紛上前道：“末將定隨溫侯，平定內亂！”

如此說定，卻還有一事尷尬著。

那荀彧和程昱堅守的城池怎么辦？

不過到了今天這么關鍵的時刻了，呂布可不管荀彧會怎么想了，那是當著荀彧面道：“臨走之前，先要平滅兗州亂賊！”

“高順，你明日帶軍，速討逆賊，還有不從之人，盡管殺之！”

高順當即出列領命！

然荀彧聽得心頭一動，自然知道此話聽著是與高順說，明面上卻是與自己說的。

只是他也知道，匈奴來襲，呂布定然不能再婆婆媽媽了。

如此一來，看來只能舍棄城池了！

于是荀彧當即與呂布道：“溫侯…還請給我一日，叫我回去與仲德說明此中情況，免得再造屠戮。”

陳宮道：“不可，今日形式不同，文若你不可再去尋仲德！”

“你！”荀彧聞言大急。

自己若是不回去，豈不是背信棄義！

正要義正言辭說話，卻聽呂布道：“公臺不必阻止，本侯相信荀令君，便叫他回去一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