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炭盆燒得噼啪作響，閻圃的話音甫落，青銅燈樹映得十九盞燈影在眾人衣袂上晃出細碎光斑。張魯手中玉玨無意識摩挲著案頭羊皮輿圖，忽然聽見右側傳來甲葉輕響張衛正欲起，卻被閻圃抬手虛按：“且容圃說完。“

閻圃袍袖拂過鋪滿殿中的大幅絹帛地圖，指尖在漢中郡東南方重重一點：“上庸扼守西城郡咽喉，北連漢沔，南通房陵，若得此城，一則可成漢中東南屏障，二則能沿沔水直下荊襄。“他抬頭時目光掃過張衛繃緊的肩甲，忽然轉身指向西南方，“劉璋若知我軍東進，必以‘漢賊’之名興兵來犯。然此子剛愎自用，素無遠謀，當年劉焉收編的東州軍精銳皆在成都，他必遣龐羲率巴郡軍前來，卻只肯撥萬余老卒——“

“哼！正可趁此挫其鋒芒！“張衛猛然踏前，靴跟碾碎炭盆中迸出的火星，“陽平關城墻新砌三尺，縱來五萬大軍也教他有去無回！“

閻圃卻不疾不徐從袖中取出竹簡，上面朱砂標著各州郡人口錢糧：“袁紹坐擁冀州，糧倉屯糧百萬斛；曹操在兗州廣納賢才，荀彧、程昱晝夜謀劃；就連呂布那匹夫，也趁曹操征徐州時奪了濮陽。“他忽然提高聲音，震得案頭銅鎮紙微微移位，“我軍若此刻與劉璋死磕，恰似以卵擊石。諸位且看這輿圖——“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劃過：“北方公孫瓚滅劉虞后，白馬義從踏碎幽州積雪；馬騰韓遂在雍涼，鐵騎叩擊函谷關；袁術據揚州，壽春宮殿鎏金銅爵斟滿江淮之水。此等諸侯，哪個不是先固根本，再圖大業？“說到此處，忽然轉向張魯，長揖到地，“主公試想，若得漢中、上庸二郡，進可沿沔水東入中原，退可憑大巴山天險自守，待養精蓄銳三載，兵強馬壯之日——“

“那時西川必生內亂！“一直沉默的功曹楊松突然插口，手中羽扇指向地圖上的成都，“劉璋猜忌舊臣，趙韙、龐羲早有離心，只要我軍示敵以弱，他必以為我懼其兵威，反而會放松戒備。“

殿中眾人交頭接耳聲漸起，張衛忽然重重捶打腰間刀柄：“話雖如此，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成都血案不報？“他猛然轉身盯著閻圃，盔纓上的銀飾在火光下泛著冷光，“當年父親在徐州遇害，大哥忍了三年；如今族人遭屠，還要再忍？“

閻圃望向張魯，見主公正凝視著輿圖上“上庸“二字，指腹反復摩挲著圖中沔水走向，忽然長嘆一聲：“公則將軍可知，當年高祖定三秦，也是先入漢中養兵？“他踱步到殿門前，推開雕花木門，夜風中傳來遠處更夫的梆子聲，“如今天下諸侯，強如袁紹，也需先吞韓馥、滅公孫；智如曹操，尚在兗州屯田積糧。我五斗米道初入漢中，百姓尚未盡服，若此時傾巢而出——“

他忽然轉身，袍袖帶起一陣冷風：“上庸太守申耽素無遠志，只需遣辯士攜玉帛相誘，必開城歸降。得了上庸，既得萬余精壯兵源，又獲西城棧道糧道，更可讓劉璋以為我意在東擴，放松對陽平關的戒備。待他遣龐羲領萬余老卒來攻，我軍只需據關而守，耗其糧草——“說到此處，眼中閃過精光，“那時他內有趙韙掣肘，外有我軍消耗，西川虛實必露，方是主公提劍西進之日！“

殿內寂靜如夜，唯有炭盆中火星明滅。張魯忽然抬頭，望向殿外漆黑夜空里若隱若現的北斗星，想起方才閻圃說“示敵以弱“時，袖口露出的那道舊疤——那是當年隨自己征戰巴郡時被流矢所傷。他忽然伸手按住張衛肩膀，聲音里多了幾分沉穩：“公則，當年父親教我們讀《黃石公三略》，說‘能柔能剛，其國彌光’。此刻收劍入鞘，正是為了來日拔劍斬敵。“

說罷轉身看向閻圃，袍袖一甩指向輿圖上的上庸：“就按長史所言，先取上庸，同時傳檄益州，就說我張魯愿與劉璋共守巴蜀，永為唇齒——“

“大兄！“張衛急得面紅耳赤，卻被閻圃輕輕按住手腕。閻圃明白這看似示好的檄文，正是高懸在劉璋頭頂的雙刃劍——待上庸城防穩固之日，這封“共守“的盟書，便會化作叩擊成都的戰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