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縣的晨霧還未散盡,劉楓已在鏢局演武場扎了半個時辰馬步。深秋的風掠過他單薄的青衫,卷著幾片金黃的銀杏葉,撲簌簌落在他肩頭。十二歲的少年身形抽條,眉眼間褪去了稚氣,卻仍帶著股不服輸的倔強。
“收勢!”劉宇鵬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這位總鏢頭雙手抱胸,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兒子微微顫抖的雙腿,“扎馬步不是比誰站得久,要穩如磐石,方能后發制人。”
劉楓緩緩站直,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練武服的衣襟上。他不服氣地抿了抿嘴:“爹,我覺得自己的基本功已經很扎實了。您不是常說,實戰才是檢驗武藝的唯一標準嗎?”
薛銀環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從廚房走來,聞言輕輕嘆了口氣:“楓兒,你才十二歲,急什么?塞外之地,兇險異常,可不是兒戲。”
“娘,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劉楓急得漲紅了臉,“蒙學的課業我早就熟稔于心,林爺爺教的醫術我也入了門,二叔三叔教的刀法劍法我都練得有模有樣,而且……”他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我還有在藍星上學到的功夫,那可是老道士教的不傳之秘!”
劉宇鵬和薛銀環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們知道兒子偶爾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什么“藍星”,什么“穿越”,但每次追問,劉楓總是支支吾吾,只說那是夢里的奇遇。
就在這時,一名趟子手匆匆跑來:“總鏢頭,城西周記布莊的周掌柜來了,說是有趟鏢要送。”
片刻后,大廳里茶香裊裊。周掌柜抹了把額頭的汗,神色焦慮:“劉總鏢頭,這次是往張垣送五十匹綢緞。路程倒是不遠,可眼下塞外的狄人時常南下劫掠,這一路上……”
劉宇鵬沉吟片刻:“周掌柜放心,我定會選派得力人手,保你貨物周全。”
“爹,我要去!”劉楓突然從屏風后沖了出來,“讓我和二叔一起去!我保證不給鏢局丟臉!”
吳云里皺了皺眉:“胡鬧!這可不是你練刀耍劍的演武場。”
“二叔,我真的可以!”劉楓急得直跺腳,“您不是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嗎?我跟著您去,既能學本事,又能保護貨物,一舉兩得!”
劉宇鵬看著兒子眼中熾熱的光芒,想起自己十二歲那年,也是這般渴望著闖蕩江湖。他轉頭看向周掌柜:“周掌柜,您意下如何?我這犬子雖年少,卻也有些本事,加上他二叔親自照應,想必不會有失。”
周掌柜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點頭:“既然劉總鏢頭信得過,那便勞煩二位了。”
就這樣,劉楓如愿以償地踏上了第一次鏢程。臨行前,林老爺特意塞給他一個小藥囊:“里面有止血散、金創藥,還有我新配的提神丸。在外不比在家,萬事小心。”
劉楓接過藥囊,認真地點點頭:“林爺爺放心,我學了您的醫術,也會照顧好自己和二叔的。”
秋天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兩人自小一起長大,他比誰都清楚劉楓的倔強。“路上小心,”秋天遞給他一包曬干的薄荷葉,“泡水喝,能防中暑。”秋天本來也想隨行,后來在二人夜談之后放棄了,只是過來送別。
隊伍出發了。劉楓騎著一匹棗紅馬,腰間挎著一把隕鐵打造的短刀,刀鞘上刻著流云紋。他昂首挺胸,目光堅定地望著前方,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凱旋而歸的模樣。
然而,現實很快給了他一記沉重的打擊。幾日后,行至半路,天空突然烏云密布,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眾人匆忙尋找避雨之處,卻在山道上發現了幾具商隊的尸體。
劉楓握緊韁繩,望著前方突然現身的馬匪——十余人騎著高頭大馬,刀刃在陰云下泛著冷光,為首的漢子滿臉絡腮胡,左耳戴著枚猙獰的狼牙墜。
“吳二叔,咱們拼了!”劉楓按住腰間短刀,卻被吳云里抬手攔住。這位鏢局二當家神色從容,解下披風抖落雨水,緩步上前時腰間銅鈴輕響:“各位朋友,在下福威鏢局吳云里,久仰‘黑風寨’的名號。”
絡腮胡漢子瞇起眼,刀背敲了敲馬鞍:“福威鏢局?老子管你是誰!留下鏢車,饒你們狗命!”他身后嘍啰們齊聲呼喝,驚得鏢隊馬匹一陣騷動。
吳云里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展開后二十兩雪花銀在雨中泛著微光:“這點薄禮,權當交個朋友。”他目光掃過眾人腰間兵器,“各位在這山道討生活不易,想必也不愿為幾匹綢緞傷了和氣。”
“哼,打發叫花子呢?”漢子冷笑,刀刃突然抵住吳云里咽喉,“老子上個月折了三個兄弟,這點銀子……”話音未落,吳云里手腕翻轉,兩根銀針已抵住他肘間麻穴,動作快如閃電卻又留著分寸。
“朋友,”吳云里語氣依舊平和,“我這銀針淬了麻沸散,三息之內你若動武,整條右臂都得廢。”他撤回銀針,將銀子往前推了推,“但我更想交你這個朋友。咱們都在這江湖上討口飯吃,低頭不見抬頭見。”
漢子面色陰晴不定,突然放聲大笑:“有意思!吳老二,算你有種!”他抓過銀子揣進懷里,刀尖卻轉向劉楓,“不過這小崽子看著不順眼,得給我留下點記號!”
劉楓正要拔刀,吳云里已側身擋在他身前:“犬侄不懂事,我替他賠個不是。”說著從腰間解下一個胡洛,“這是我鏢局的鏢酒,贈與各位好漢,此酒甘烈,卻不醉人,喝完唇齒留香,算是給各位的賠罪之物了。”
漢子掂量著酒葫蘆,目光在吳云里和劉楓身上打轉。良久,他突然一揮手:“看在這銀子和酒的份上,走吧!下次再讓老子遇見,可沒這么好說話!”
回程路上,劉楓望著吳云里擦拭佩劍的背影,忍不住問道:“二叔,為什么不直接動手?憑咱們的本事,未必……”
“江湖不是光打打殺殺,”吳云里頭也不抬,“那些馬匪或許也是被逼無奈才落草。今日能化干戈為玉帛,好過結下死仇。”他將劍入鞘,銅鈴輕響驚飛兩只麻雀,“你看那漢子左耳的狼牙,是塞外狼族的圖騰。若真起沖突,只怕會招來更大的麻煩。”
劉楓雖撇了撇嘴,卻將這番話默默記在心里。他忽然想起老道士說過的“以和為貴”,又想起林老爺行醫時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細雨漸密,打濕了他的衣襟,卻讓少年的眼神愈發清亮——原來這江湖,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復雜,也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