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玫就像陰魂不散一樣,每天周旋在顧擇所在的律師事務所外面。
顧擇閑暇之余,從辦公室落地窗瞥見蘇玫在車上補妝。
這時收到林聽夏的信息:“我們要盡快拿到B3 - 17的東西,避免夜長夢多。來法醫樓找我……”
顧擇走出律師事務所,吹著口哨,佯裝一股漫不經心的步伐。
“我的顧大律師,你天天這么忙,早晚會累死的。”蘇玫正涂著口紅,抿了抿嘴。
“我說蘇大小姐,你每天這么閑嗎?按時來我的律師事務所打卡,要不去樓上坐坐,喝杯咖啡?”顧擇回頭。
蘇玫突然笑了:“顧大律師,我知道您最近心臟不太好,要是哪天半夜心跳驟停——”他指節敲了敲自己車門發出悶響,“畢竟移植的心臟,說停就停。”
顧擇的手指緊握,又松開。
“你別多管閑事行嗎?”顧擇說,“人各有命,生死由天。多活一天就算是賺到了……哈哈哈哈……”
他的灑脫倒讓蘇玫為之一愣。
顧擇跳上車,以最快的速度,漂移出律師事務所大門。
只聽到蘇玫在罵司機,“你快點兒,怎么養了你這么個飯桶,倒車倒車,跟上跟上……”
司機一腳油門沖出大門,沖進了對面綠化帶。
來到法醫樓,林聽夏正從餐廳回來,給顧擇打包了飯菜。
“你還沒吃飯吧!給,餐廳最好吃的紅燒肉。”林聽夏見到顧擇,感覺中便有了安全。
“沒胃口。”顧擇淡淡回道。
“你看你,都瘦了一圈了,趕緊補補吧!”林聽夏把打包袋拋給顧擇。
顧擇忙不迭地接住了。
法醫樓里,助理張遠正在整理資料。
顧擇落座一張圓桌前,打開了飯菜,狼吞虎咽起來。邊吃邊說,“好吃,太好吃了。”
“顧律師,你有多久沒吃飯了?”張遠打趣地說。
“他就一工作狂,經常忘了吃飯。”林聽夏翻閱著資料。
“喂喂喂,別說我,你也是工作狂,24小時有20小時泡在解剖室。”顧擇哽咽著一大口飯菜。
林聽夏說,“說正事啊!昨天我在小美給我的盒子里面發現了一個便簽,是我姐對我說的,她說,如果她死了,去查3月17日的供體記錄,心臟編號X-09。”
“心臟編號X-09,不就是那個無頭尸體的心臟嘛!我還記得,資料被大火燒了啊。”顧擇嘴不由心地說出了這句。
“啊!”林聽夏和小張同時驚訝。這是醫院的內部信息,外人根本無從知道的。
“你剛才說什么?”林聽夏問。
顧擇反應過來,“我說什么了?我剛才說話了嗎?”
林聽夏和小張更加驚訝。
顧擇沒再說話,慢慢放下筷子,他能清晰聽見胸腔里的心跳,比平時快了三倍,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記憶深處撞門,要竄出來似的。
那是弟弟顧晨出事那晚的心跳——當時他在手術室門外等了七個小時,最后只等來裝著弟弟心臟的保溫箱,和醫生那句“匹配度99%的受體在等……”。
“今晚是地下室消防演習,人太多,不適合今晚去。”林聽夏說,“小張,上次的路線可能是錯的,你抽空再去摸索一下,把地圖記心里。”
“好!”小張說,“四方醫院的地下室巷子縱橫交錯,尤其是最近,很多指示牌都被拆了,找起來就更加難了。”
“指示牌拆了?他們要干什么?”顧擇質疑。
“聽院長發布的消息,為了發展,打算重新裝修。地下二層和地下三層都在其中,是重點裝修區域。”林聽夏解釋說。
“你不覺得有問題嗎?偏偏這個時候裝修,而且還偏偏是地下室。什么時候一個醫院發展到地下室去了?”顧擇一通不解。“看來我們要盡快將東西找到,今晚就算了,延遲到明晚。”
“這個問題我也是很納悶的。”林聽夏將資料扔給小張。
“重新裝修就涉及到拆除,難倒他們要掘地三尺找什么東西?”顧擇說,“而且,這個東西還是十分重要的。”
林聽夏和小張贊成地點了點頭。
法醫樓外面的馬路邊,有幾個人坐在車里,注視著法醫樓上的一舉一動,從白天到晚上。
不知不覺已經夜里十點。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顧擇摸出來,是條匿名短信:【X-09,在蘇金鼎集團地下車庫B3-12】。
顧擇將手機移到林聽夏面前,說“假如這是真的,發匿名短信這個人是不是在暗中助我們?那他的出發點是什么?動機是什么?”
無從知道……
顧擇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懸了三秒,最終還是按下了關機鍵。
“看來今晚,又要去冒險了。”顧擇說,“我一個人去。”
他伸了伸懶腰,林聽夏已走到了門口,她說,“我也去,冒險家必須帶上我。”
顧擇無奈搖搖頭,說,“走吧!”
林聽夏交代小張,“法醫樓的燈不要關,徹夜亮著,外面還有一幫監視我們的人。”
小張心領神會。
兩人經過地下室電梯口,陳予墨在這里等候多時了。
顧擇問,“大晚上的,你怎么在這里?”
陳予墨慢慢說,“抱歉,打擾你們約會了。”
顧擇說,“一看你就有事,說吧。”
陳予墨笑了笑,說,“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演一出癡情女孩吃錯的畫面感嘛!”
“我們有重要的事,你再不說,我可走了啊。”
“外面那么多眼睛,你認為開著你的車,你能擺脫掉他們嗎?”陳予墨說,“開我的車去,早點回來。”
顧擇遲疑了一下,接過車鑰匙,說了聲,“謝謝。”
陳予墨的座駕是一臺改色悍馬,顧擇拐出醫院,透過隱私膜的車窗,看到有三輛黑色轎車在出口貓著。
路燈下,林聽夏耳墜上的碎鉆閃了閃,倒映出副駕駛座上的顧擇帥氣的面龐,借著悍馬的強光,顧擇拐進一條沒有路燈的小巷。
趁著夜色,他將悍馬停在了一處公園草地里,林聽夏在車上望風,顧擇一人從圍墻根處翻身進入集團內部。
一切很是順利,拿到了一個紙盒子。
公園正對著一個巷口,林聽夏在悍馬周圍走動了幾圈,警惕著各個方向的風吹草動。
巷子里的風卷著梧桐葉掠過腳邊,林聽夏抱著雙手站在月光投射的陰影里,耳后的抓痕在月光下泛著淡灰色。
“去老周那里。”顧擇翻出圍墻,徑直來到車前,他扯了扯領帶,喉結滾動,“蘇玫的人現在應該在查這條巷子里的監控,但老周的修車行有三條密道。”
林聽夏沒說話,只是覺得深夜有些冷,她把手臂往懷里又攏了攏。
她知道顧擇說的“老周”是誰——那個總在修車行二樓喝茉莉花茶的私家偵探,去年幫顧擇破獲一起仇殺案,連刑偵都沒查到的行車記錄儀碎片和作案工具,是他在郊區被清掃的垃圾場翻了三天找出來的。
修車行的卷閘門在凌晨兩點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老周穿著藏青工裝褲從二樓探出頭,手里的搪瓷杯還冒著熱氣:“顧大律師,你這是把蘇金鼎的狼崽子們引到我地盤了?“他瞥了眼林聽夏抱著的盒子,又掃過顧擇腰間若隱若現的車鑰匙,“行,先上來。”
二樓的小客廳飄著茉莉香,老周把臺燈轉向墻面,暖黃光暈里,林聽夏將紙盒里的東西一一攤開:帶血的工作證、染著咖啡漬的驗尸報告、還有一沓照片——都是林西檸用長焦拍的蘇金鼎集團大樓,其中一張里,穿工服的瘦高男人正往黑色垃圾袋里塞文件,還有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看不清人臉。
“這男的我認識。“老周的指甲叩了叩照片,”蘇金鼎集團后勤部的小李,上個月還幫他查過社保記錄。
這小子前兩年在工地摔斷過腿,集團賠了筆錢,現在見著領導跟見了貓的耗子似的。“他摸出老花鏡戴上,“你們要查林西檸的死,從他這兒切入最容易——這種底層員工,知道的不多,但怕的不少。”
顧擇的指節抵著太陽穴:“能聯系上他嗎?”
“我徒弟現在就在集團后門蹲點。”老周掏出手機劃拉兩下,屏幕亮起張照片,是個穿深藍工服的男人正往電動車筐里塞飯盒,“小李每天六點半去巷口買煎餅果子,明早五點半,我讓徒弟帶他來城南舊倉庫。”他突然瞇起眼看向林聽夏,“但先說好,這小子要是嚇尿了,你們倆得穩住——蘇金鼎的人最近在清內部嘴不嚴的,上個月財務科王會計喝農藥死了,說是抑郁癥,可我查著,他電腦里有三筆沒走賬的醫療設備款。”
林聽夏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照片邊緣,那里有林西檸用紅筆圈出的“X-09”。
她抬頭時,顧擇正盯著墻上的掛鐘,秒針走動的聲音像極了他胸腔里那顆心臟的跳動——移植手術兩年了,他還是會在午夜聽見弟弟的呼吸聲。
城南舊倉庫的鐵銹味混著晨霧涌進來時,小李正攥著煎餅果子發抖。
他的工服領口沾著油星,見著顧擇和林聽夏就想往門口跑,被老周的徒弟一把攔住:“顧律師是幫你,你當蘇金鼎養的那些保鏢是吃素的?”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小李的喉結上下滾動,煎餅果子掉在地上,“那些事跟我沒關系,我就是……”
“就是什么?別支支吾吾的,快說。”老周聲音大,嚇得他發抖。
“我就是知道一點點。”
“林西檸出事前三天,在集團后巷撿過你摔碎的玻璃工牌。“老周突然開口,聲音像浸了冰的刀刃,“監控里她蹲下來幫你撿工牌,你當時說‘小姐姐心善,不像有些人眼里只有錢’。“他從西裝內袋抽出張照片,是林西檸蹲在地上的監控截圖,“你說的‘有些人’,是蘇金鼎的高層吧?“
小李的臉瞬間煞白。
老周盯著照片看了足有半分鐘,突然抓起桌上的礦泉水灌了半瓶:“我就知道……林西檸在查醫療設備的事,說什么‘捐贈給山區醫院的救護車,發票上是進口發動機,可車底的螺絲都是生銹的’全部來自于翻新車。”
“她跟四方醫院采購部負責人吵過兩次,有次在物資發放室,當天我搬運藥品到手術室去,無意間在走廊聽到有人說‘你再查下去,連你的心臟都保不住’。”
林聽夏的呼吸猛地一滯。
她想起上個月整理姐姐遺物時,在抽屜最底層找到的那張心臟移植同意書,受體姓名欄寫著“顧擇”,而供體……是林西檸。
“后來呢?”顧擇的手按在胸口,那里的心跳突然快了兩拍。
“后來林西檸就不怎么來集團了。”小李的指甲摳進掌心,“但她出事前一天,我在茶水間看見她拆信——是那種牛皮紙信封,她看了一眼臉色就白了,然后把信塞進口袋里。對了!”他突然瞪大眼睛,“她當時說‘原來X-09是這個意思’,我以為是快遞單號,現在想想……”
倉庫外突然傳來汽車急剎的聲音。
老周猛地把小李推進儲物間,沖顧擇喊:“蘇玫的人來了!”
林聽夏抓起桌上的照片往懷里塞,卻在慌亂中碰倒了茶杯,照片散了一地。
她蹲下去撿時,一張背面朝上的照片露出鉛筆字跡:“昌明路17號。”
顧擇和林聽夏告別了老周,從后門離開了。
“走!”顧擇拽著她的手腕往悍馬跑,垃圾場的玻璃渣子扎進鞋底的疼被心跳聲蓋過。
他們剛鉆進悍馬,就看見三輛黑色SUV撞開倉庫大門,車燈像野獸的眼睛刺得里面像一個白色的鏤空世界。
“地址。”林聽夏把那張照片遞過來,指尖還在抖。
顧擇借著儀表盤的光看清字跡,喉結動了動:“昌明路17號……”他踩下油門,后視鏡里,蘇玫的人舉著對講機喊叫的身影越來越小,“老周說過,那片十年前是紡織廠,現在早廢了。”
林聽夏摸出手機想查地圖,屏幕卻突然亮起一條未讀短信——是方才關機時漏接的,發件人顯示亂碼:【昌明路17號碰頭。】
她抬頭看向顧擇,后者正盯著前方的路,路燈將他的側臉切成明暗兩半。
風灌進車窗,吹起他額前的碎發,而他胸口的心跳聲,在靜謐的車廂里清晰得像倒計時。
昌明路的路牌在晨霧里若隱若現。
顧擇放慢車速,透過擋風玻璃,能看見遠處廢棄工廠的煙囪像根發黑的手指,直指陰云密布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