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的日頭透過琉璃窗，在青磚地上烙下七彩光斑。我摩挲著謝云瀾給的玉牌，看它在光線下透出蛛網狀血絲——這是用南海鮫人淚封存的千年血玉，前世只在大理寺證物房見過一次。

“姑娘要找的《阿毗曇心論》在第七架第三層。“灑掃老仆突然出聲，手中雞毛撣子精準指向東南角，“只是那處經年積灰，仔細迷了眼。“

我后背滲出冷汗。這老者分明是前世刑部“鬼見愁“崔琰，三年前就該死于詔獄的人，此刻卻穿著粗布短打在此掃地。他腳上那雙金絲錯銀靴，正是當年審訊北境細作時穿過的。

檀木書架投下重重陰影，第七層果然擺著本包經布的典籍。指尖觸及書脊時，突然摸到凹陷的梵文刻痕——正是蕭承璟說的“阿毗達磨“。書頁間飄落半張泛黃信箋，蓋著先帝私印的朱批赫然在目：

“漠北龍脈圖藏于謝氏。“

窗外傳來云板聲，驚起滿庭白鴿。我慌忙將信箋塞入袖中，轉身卻撞進帶著松香的懷抱。蕭承璟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玄色箭袖沾著新鮮墨跡，手中捧著謝家茶莊新出的雪頂含翠。

“翎兒果然在此。“他自然地接過我懷中經卷，指尖劃過書脊刻痕時微微一頓，“謝公子說西市那批靛青染料，是從高句麗商隊截獲的。“

話音未落，樓梯傳來紛沓腳步聲。我們閃身躲進經幡后的暗格，透過雕花孔隙望見太子幕僚帶著兩名番僧上樓。那番僧手中轉經筒的聲響，與前世東宮地牢里的刑具轉動聲如出一轍。

“就在這附近。“幕僚用彎刀敲擊書架，“殿下說龍脈圖定藏在...“

蕭承璟突然捂住我的嘴。他胸口震動傳來悶笑，在我掌心寫下“看戲“二字。只見番僧轉動第七架青銅燭臺，整面書墻轟然翻轉，露出背后繪滿星圖的密室。

“果然在此！“幕僚興奮的聲音突然變調，“等等！這星圖怎么是倒轉的？“

暗格里，蕭承璟的呼吸驟然加重。他腕間疤痕在幽光中泛紅，那是我們十歲那年被機關所傷留下的。記憶如閃電劈開迷霧——當年我們發現的密室，星圖分明是正位的。

番僧突然發出慘叫。倒轉的北斗七星位置射出毒針，幕僚太陽穴插著三根銀針轟然倒地。幸存者連滾帶爬逃下樓時，蕭承璟已帶著我閃入密室。

“這才是真正的龍脈圖。“他劍尖挑起翻倒的星圖，背面用夜明珠粉繪著蜿蜒山脈，“先帝故意做了雙重機關，方才的毒針密室是餌。“

我撫過山脈間朱筆標注的紅點，正是謝家在江南的祖陵所在。前世謝云瀾自請鎮守的碎雪關，就位于這條龍脈的七寸之處。

“七殿下好手段。“謝云瀾的嗓音從暗道傳來，月白錦袍下擺沾著血漬，“連先帝留給太子的保命符，都成了你的囊中物。“

蕭承璟反手將劍架在他頸間：“謝公子不妨解釋下，為何你家族祖陵會建在龍脈死穴上？“

兩人對峙間，我袖中信箋突然飄落。謝云瀾瞥見先帝朱批，瞳孔驟縮：“這封密詔...怎會在你手中？“

地磚突然劇烈震動。我們扶住墻壁時，聽見機關齒輪咬合的轟鳴。謝云瀾猛地推開蕭承璟，白玉似的面龐被暗弩擦出血痕：“快走！這是雙魚連環鎖，半刻鐘后整座藏書樓都會坍塌！“

逃亡途中，蕭承璟突然將我推向謝云瀾：“帶她從西門走！“他逆著人流沖向頂樓的身影，與前世率軍斷后的模樣重疊。謝云瀾卻扣住我手腕疾奔，在最后一級臺階塌陷前躍出窗欞。

墜落的瞬間，我望見頂樓爆出沖天火光。蕭承璟踏著燃燒的梁木飛掠而下，手中攥著半枚青銅鑰匙——正是前世打開漠北軍械庫的秘鑰。

“殿下！“我掙開謝云瀾的攙扶，才發現他后背傷口再次崩裂。血水浸透繃帶，在青石板上積成小小水洼。

蕭承璟將鑰匙拋給我時，指尖還在滴血：“翎兒可認得這個？“他扯開衣襟，心口處赫然有道與腕間相似的疤痕，“十歲那年你躲在棺槨里，我胸口突然出現這道傷。“

驚雷炸響在耳畔。我顫抖著撫上那道疤，凹凸觸感與前世他為我擋箭的傷痕分毫不差。原來重生那夜，他亦帶著滿身傷痕歸來。

謝云瀾突然劇烈咳嗽，吐出的血沫里混著冰渣。他倚著斷壁輕笑：“看來不止姜姑娘一人勘破輪回...“話音未落便昏死過去，掌心還緊攥著從我袖中滑落的玉牌。

暮色四合時，我們在城南破廟落腳。蕭承璟舀來雪水為謝云瀾降溫，火光將他側臉鍍上金邊：“三年前東宮秋狩，我曾在鹿苑見過謝家長姐。“

我正欲追問，忽聽廟外傳來馬蹄聲。二十名黑衣死士合圍而來，為首之人舉起鑲著東珠的弩機——正是我及笄禮上丟失的那柄袖箭。

“小心！“蕭承璟揮劍劈開毒箭時，我認出刺客頸后的刺青。那朵綻放在骷髏額間的紅蓮，與前世謝云瀾咽氣時手中攥著的密信火漆一模一樣。

混戰中，謝云瀾忽然奪過我的發簪。他蘸著鮮血在供桌寫下梵文，字跡與龍脈圖上的標注如出一轍。當最后一個字符完成時，地面突然塌陷，我們墜入條暗河。

浮出水面時，眼前竟是謝家祠堂。九百盞長明燈照得四壁通明，正中懸著的先祖畫像手中，握著半卷與我懷中鑰匙紋路相符的青銅匣。

“原來如此...“蕭承璟抹去臉上水漬，“先帝與謝家先祖共同打造了這個局。“

謝云瀾卻望著祠堂暗門上的血手印踉蹌后退：“這是長姐的掌印。“他聲音嘶啞得可怕，“三年前她說要去東海尋藥，從此杳無音信。“

我湊近細看，血印邊緣殘留著靛青染料。這種特殊的青黛色，正是西市染坊暗碼所用的原料。寒意順著脊椎攀爬，所有線索突然串聯成網——謝家長姐的失蹤、東海被劫的商船、偽造軍報的火漆...

“翎兒看這里。“蕭承璟用劍尖挑起供桌下的暗格，滿室珠光寶氣中，靜靜躺著支白玉蟬。那是南詔王室陪葬品，前世出現在太子寵姬的發間。

更漏聲穿透夜幕，祠堂外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我們吹滅長明燈躲進棺槨時，聽見兵甲相擊的脆響。透過縫隙望出去，太子親衛正在搬運成箱的青銅器——每件都刻著與龍脈圖相同的星紋。

謝云瀾突然在我掌心寫字。他指尖顫抖著勾勒出三個彎鉤，正是西市遇險時未寫完的梵文。當最后一筆落下時，地宮深處傳來熟悉的玉笛聲。

是《折柳曲》。

蕭承璟的手瞬間扣緊劍柄，我聽見他喉間壓抑的哽咽。前世楚昭陽戰死平陽關那夜，城頭響的正是這首曲子。而此刻本該在西北練兵的女將軍，卻出現在江南謝家的地宮里。

暗河水流突然變得湍急，將我們沖向下游。浮出水面時，漫天孔明燈正順著龍脈走向飄向北方。蕭承璟撈起盞未燃盡的燈，素絹上畫著漠北十三州的布防，落款處蓋著謝家長姐的私印。

“看來這盤棋...“我將濕發別到耳后，望著河道盡頭隱約的城池輪廓，“比我們想的更大。“

謝云瀾咳著血沫笑出聲，眼底卻凝著千年寒霜：“姜姑娘可聽過'破軍易主，貪狼噬月'的星象？“他指向夜空，北斗七星正發出妖異的紅光，“我們都在局中。“

遠處傳來第一聲雞鳴，蕭承璟忽然將青銅鑰匙按進我掌心。他指尖殘留著龍涎香與血腥氣：“三日后春獵，我要你親手打開這道鎖。“

晨光刺破云層時，我摸到袖袋里多出的玉蟬。蟬翼上刻著微不可見的南詔文字，譯作中原話是——“借尸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