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一個雪夜。

指尖深深摳進冷宮斑駁的朱漆門檻，琉璃瓦上垂落的冰棱折射著沖天火光。遠處傳來金戈相擊之聲，蕭承璟的玄甲軍正在玄武門血戰。喉嚨里泛著鐵銹味，腹部刀傷滲出的血水在青磚上蜿蜒成河，倒映出天際血月。

“阿翎！“

染血的銀龍槍挑開殿門瞬間，我望著他眉骨處那道新添的傷痕，忽然想起十七歲那年在御馬監，少年皇子握著我的手教挽弓時，也曾被弓弦劃破這里。只是如今他眼尾那道疤，倒比當年深了許多。

“別過來......“我艱難地撐起身子，殿梁在烈焰中發出令人牙酸的斷裂聲，“承璟，西偏殿地下有先帝留給你的——“

轟然倒塌的橫梁截斷未盡之言。最后一刻的視野里，是蕭承璟撕心裂肺的呼喊被火舌吞噬，他戰袍上的金線蟒紋在烈焰中蜷曲成詭異的形狀，像極了當年我們埋在梧桐樹下的同心結。

劇痛襲來時，鼻腔突然涌入清冽的梅香。

“小姐？小姐醒醒！“

睜開眼是藕荷色紗帳上熟悉的連理枝紋樣，枕邊鎏金香球正裊裊吐著安神香。我猛地攥住正在掀帳的素手，驚得碧梧險些打翻銅盆。

“今夕是何年？“指甲幾乎掐進小丫鬟腕間。

“永慶二十三年臘月初七呀。“碧梧慌忙扶住我肩頭，“明日就是小姐及笄禮，大將軍特意從北境捎回一匣子紅寶石......“

血液在耳畔轟鳴。永慶二十三年，正是父兄出征漠北的前夜。我赤足撲向妝臺，銅鏡里映出少女光潔的額頭——那里本該有流放途中被官差用烙鐵燙出的傷疤。

“備馬！我要去父親書房。“

戌時的梆子聲驚起寒鴉，我裹著狐裘穿過回廊。前世記憶如潮水翻涌：三個月后漠北傳來父兄戰死的噩耗，七皇子蕭承璟因力主徹查軍糧案被貶守皇陵，而我被指婚給太子作側妃。直到蕭承璟率玄甲軍殺回京城那日，我才知所謂戰敗竟是戶部尚書與蠻族勾結的陰謀。

書房門軸發出細微呻吟。月光穿過菱花窗，照亮紫檀木架上那個嵌螺鈿的密信匣。指尖拂過匣底暗格時，突然觸到未干的朱砂——有人比我更早動過這里。

“翎兒何時學會夜探書房了？“

蕭瑟松香混著少年清朗的嗓音在身后響起。我轉身時正撞進蕭承璟含笑的眼眸，他手中提著的羊角燈照亮腰間玉帶，金線繡的蟒紋在昏黃光暈里游弋如活物。

“殿下的輕功倒是愈發精進。“我按住狂跳的心口，前世他率軍沖入火海的模樣與眼前少年重疊，“這個時辰出現在將軍府，不怕明日御史臺參你結交外臣？“

“聽說某人及笄禮的簪子還沒選好。“他從袖中取出錦盒，羊脂玉雕的木蘭花簪在月光下流轉清輝，“北境剛傳回的八百里加急，姜大將軍三日后抵京述職。“

我呼吸驟停。前世根本沒有這場述職，父親接到圣旨便直接奔赴漠北戰場。蕭承璟突然握住我顫抖的手，掌心溫度燙得驚人：“翎兒的手怎么這樣涼？“

“殿下可曾見過這種火漆？“我抽出密信匣中軍報，封口處暗紅印鑒形如展翅玄鳥。這印記前世出現在謝云瀾的絕筆信上，彼時他率五百死士誘敵深入，尸骨無存。

蕭承璟神色驟變。他抽劍挑開信箋的動作驚起一陣疾風，羊角燈在案幾上投下搖晃的陰影。軍報上潦草字跡寫著蠻族可汗病重，三王子與九王子正在爭奪兵權。

“這是偽造的。“劍尖挑起信紙對著月光，隱約顯出紙紋間暗藏的蓮花水印，“兵部上月才啟用新制的云紋箋。“

寒意順著脊背攀爬。前世漠北慘敗后，我在太子書房見過同樣的蓮花水印，當時他說這是南詔進貢的珍品。窗外突然傳來瓦片輕響，蕭承璟攬著我的腰旋身躲入博古架后時，佩劍已出鞘三寸。

“噓。“他氣息拂過我耳畔，帶著松針清苦的味道。這個姿勢讓我想起及笄禮那日，我們也是這樣躲在藏書閣，聽著嬤嬤們四處尋找準備行笄禮的準新娘。

黑影從房梁翻下，竟是父親麾下的斥候統領陳鋒。他徑直打開密信匣暗格取出真正軍報，對著燭火細看片刻后，將那張薄紙吞入腹中。

“明日卯時三刻，西市胭脂鋪。“陳鋒對著虛空低語，聲音像是砂紙磨過青石，“告訴主子，魚餌已吞。“

待他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蕭承璟的劍穗還在我掌心微微顫動。我們交握的指尖同時摸到他袖口金線刺繡下的凸起——那里藏著一枚玄鐵令牌，刻著皇城司特有的獬豸紋。

“翎兒。“少年皇子忽然低頭凝視我的眼睛，眸光比劍鋒更亮，“敢不敢同我去捉條大魚？“

檐下風燈被朔風吹得東搖西晃，在他臉上投下明滅不定的光影。我握緊那支木蘭花簪，尖銳的簪尾刺進掌心。前世未曾察覺的陰謀正在浮出水面，而這次，我要把棋局徹底掀翻。

“殿下可聽過螳螂捕蟬？“我笑著推開窗，雪粒子混著梅香撲面而來，“不過這次，黃雀得帶著彈弓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