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洞玄道院的仙子都這么……鐵血的嗎？”

清晨。

秦子彤半蹲在一片碎石密布的山地間，端詳著地上的一頭，不，半頭山魈。

山魈尸體的另一半被鑿成了肉醬，潑灑得到處都是。

進山之后這一路走來，秦子彤她們已經發現好多這樣的山妖尸首了。

幾乎是每隔幾里地就能發現一處激戰的痕跡，并且在她們的視角里，洞玄道院的人幾乎是專挑著山中妖物藏匿的位置行進，有的時候還專門繞遠路，把周邊的妖物也招惹過來一并絞殺了。

從戰斗痕跡來看，廝殺過程相當兇險。

搞得秦子彤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人家這才是來除魔衛道的啊。

…

大師姐也是納悶得不行。

洞玄道院的那幫翩翩仙子平日下山出行恨不得走到哪地毯鋪就鋪到哪，主打一個不染人間煙火，鞋底板都不愿弄臟。

怎么進了青玄山脈之后像得了失心瘋似地見妖就殺，這可不是她們那一派的作風。

難道是仙子們平日總端著，時間一長憋壞了，跑這里來釋放殺欲？

思量許久，她依舊只能淡淡答道：

“……不知。”

大師姐這回是真的不知緣由。

心道大家都是瞞著朝廷來此找尋機緣的，你梁月怎么又當又立？

秦子彤之前還在問兩大山門為什么不派人把青玄山脈的邪祟妖孽給清剿了。

結果現在洞玄道院把活干了個七七八八，倒顯得龍虎山不太懂事了。

秦子彤試探性地問道：“師姐，咱們用不用追上去幫幫忙？”

大師姐：“這都快讓她們殺干凈了。”

……

青玄山脈深處。

走在最前頭的邵弦忽然腳步一頓。

因為他發現丟出去引路的蠱蛇在一處密林前停了下來，不斷地左右徘徊打轉，像是無法辨清方向了。

邵弦走上前左右查看，肉眼視角內并未發現異常，前方不過是另一片古樹林罷了。

可等他將余火光照的距離放遠了一些，便看到了樹林逐漸變得虛幻，呈現在虛影背后的是一條林間小徑，通往陰影末端。

且這一虛一實兩層視覺的交界處，空氣中有墨斗線橫穿，左右山石上也貼有符紙和陣圖。

“這應該就是陣法了吧？”邵弦瞇起眼睛打量了一下交織的墨斗線，隨即又搖頭：“不對，是禁制，這種得怎么破？”

赤衣捏了捏拳頭：“一力降十會。”

嘭——

邵弦直接一巴掌呼了上去。

勁風掃過，空氣中的墨斗線盡數崩斷，兩側張貼的符紙頃刻間焚為灰燼。

緊接著，原本呈現在視野內無比真實的山林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淡去，留下的便是那條羊腸小道。

總算是看到有活人生存過的蹤跡了，想來應該是順利找到了葛家人曾居住的位置。

但破開禁制之后撲面而來的只有死氣，沒有半分生機，這讓邵弦略感訝異。

葛家是被滅門了沒錯，這是先前冤魂已經確認過的事實，可山里不是還有蛻生神教的人么？

…

蠱蛇嗖嗖地順著山道往前竄。

邵弦也沒耽擱，徑直跟了上去。

不多時，一座古樸的村寨便映入眼簾。

跟著蠱蛇進了村寨口，邵弦便能看到四周圍留下的屠戮虐殺的痕跡，崩碎的屋舍門窗、散落的農具，還有沾染在地板與門柱上的血色手印…

赤衣確認了周遭沒有活人，但邵弦還是轉身走進了其中一間屋舍看了一眼。

片刻之后，他陰沉著臉走了出來。

此前還在丹州城內的時候赤衣就已說過，葛家人生前死后都曾遭受過非人折磨，但聽到的終是不如親眼所見來得滲人。

那屋子里躺著的人死狀慘烈，幾乎是體無完膚。

蛻生神教的人把他們最擅長的那套扒皮抽骨的手段直接用到了手無寸鐵的大活人身上，無論男女老幼，全都慘遭毒手。

這兒的所有人都是在自己最熟悉的家中慘遭極刑的。

邵弦忽然就明白了為什么余靈魚把冤魂拘到一只紙人身上后它們還是止不住地各自哀嚎，因為死前所經歷的痛楚與恐懼，已如尖釘般深鑿在他們靈魂深處了。

而之所以邵弦是黑著臉從小屋里走出來的，那是因為那屋里被分為多段的尸體還很稚嫩……

見到邵弦這幅表情，赤衣那鬼臉兒也很罕見地冷了下來，將先前拘起來的小蛇往地上一丟，道：“前面就有扒皮鬼的臭味。”

“嗯。”

…

村寨深處。

小蠱蛇照著蠱毒本能的指引，穿梭在朽木枯葉之間，興奮地游向陰影處的一間屋舍。

在那最深處，似是有人在輕哼歌謠。

其聲沙啞如有人在屋中拖拽朽木。

“黃符剪，紅繩綁，紙馬紙轎紙衣裳…”

“槐樹底下三聲響，葛家糧倉余家莊…”

“婆婆借碗隔夜湯。”

“黃符剪，紅繩綁…”

…

屋舍中，三兩句詞兒被反復念叨，直至蠱蛇出現，那沙啞聲音才停下。

接著，他似是懷有幾分驚喜地尖叫起來：

“老三你回來啦？”

“快醒醒老二，老三從丹州城回來了，他肯定把余家人帶來了，咱們可以破開谷底的封印了。”

“醒了沒啊？”

“誒？老三呢，怎地只有他的蠱蛇回來了？”

……

陰暗屋舍內，蠱蛇親昵地纏繞到一只殘破粗糙的人手上。

然而下一瞬，那只手驟然握緊，任憑蠱蛇如何撕咬都沒有松開。

人聲也開始變得低沉且充滿厭恨。

“我問你老三怎么沒有回來！”

說罷，蠱蛇就被其塞入口中。

嘎吱嘎吱的咀嚼聲自陰影中擴散開來，上下顎咬合之間，還發出了模糊不清的嘟囔：

“好吃…好吃……好餓啊…”

…

“餓你媽！”

邵弦行至屋舍跟前，絲毫沒去在意屋內的滲人動靜，單手拎起壩子前的磨盤，掄圓了直接抽向那座小木屋。

嘭——

霎時間斷木橫飛。

屋舍被重達數百斤的磨盤直接鑿了個對穿，陰影中傳來一聲悶響。

哀嚎聲響起。

“啊！！”

隨即一股雄渾恐怖的巨力將坍塌的屋舍廢墟盡數撐開，有一臃腫的青黑色身影拖拽著破碎斗篷從廢墟中沖撞而出。

邵弦也不管究竟沖了個什么玩意兒出來，手上黑色渡厄咒紋乍現，直接提拳鑿了上去。

嘭——

又是一聲悶響。

但這回悶響之后還連帶有一系列細骨斷裂的脆鳴。

越水河上那一戰過后，邵弦逆推下三境的進程已經幾乎完成，最后差的那一丁點兒也只是鎖皮，鐵骨早已圓滿，并且還有渡厄手加持，所以那發出脆響的絕無可能是他的手指。

事實上邵弦這一拳直接鑿穿了對方的肩頭。

稀里嘩啦碎了一地的是對方的肩膀及周邊骨骼。

“啊——”

刺耳哀鳴聲再度肆起。

對方體內猛然迸發雄渾氣浪，裹挾著無數被鑿斷的骨頭碎屑，強行將邵弦身形逼退。

…

此刻，邵弦也終于得以看清眼前這蛻生神教的扒皮鬼的全貌。

它通體臃腫且皮膚龜裂，體表覆蓋著厚重尸斑，勉強維持了一個大概的人形，背部高高隆起如囊腫，腹部胃袋更是直接拖拽到地上，過于浮腫的軀干將四肢反襯得非常細小。

至于頭部，那里早已是面目全非，滿滿的膿瘡代替了五官。

就如先前推測的一樣，蛻生神教的人確實在山中，但已經不是活人了。

…

“呼哧…呼哧……”

伴隨著陣陣沉重鼻息，對方那隆起的肚皮上擠出一張人臉的輪廓，肚皮包裹著人臉的五官，但依舊可以清晰地看到其面部表情。

人臉的上下顎不斷蠕動，胃袋里便發出一道陌生悶響，那聲音就像人是被裹住口鼻之后奮力在說話：

“我醒了我醒了，不是說老三回來了嗎？人呢？人呢？”

…

話還沒說完，那肚皮上的人臉就結結實實地吃了邵弦的第二拳，這一拳直接把人臉連同大胃袋直接鑿塌了進去，腐臭的尸水瘋狂翻涌著從軀干的多處豁口中噴出，潑灑到哪里，哪里就白煙蒸騰。

兩張臉同時露出痛苦之色，囊腫的身軀朝著后方橫飛十余丈，重重地砸碎了一間木屋。

……

裹著渡厄咒紋狠砸了兩拳都沒把那雙面人砸死，邵弦自己也有些許驚訝。

雖說本來就是個死人，可蛻生神教的人一般不都是巫蠱修士或者鬼修當老大么？修士身為玻璃大炮，死了之后身軀能異變成這種魔物，有些太過令人匪夷所思了。

不對，這個三人組好像不太一樣。

過往遇到的蛻生神教三人組合都是一個修士帶著倆拼多多武夫，但今天遇到的這組好像是一個武夫帶倆修士。

先前在余家院子里弄死的老三是個鬼修。

老大才是拼武夫，也不曉得身上都縫了些什么體魄殘軀，硬吃邵弦兩拳都沒有解體崩碎。

而這會兒老大肚子里兜著的那老二則是個巫蠱修士。

邵弦已經看到了對方在大胃袋里舞動手腳，從那副囊腫的四肢百骸各個部位擠壓出大片毒物，包括各種蠕蟲飛蠅。

…

邵弦調動周身勁氣與磐血，雙手皮膚上的渡厄咒紋再度凝練。

此時，赤衣忽然出聲提醒：

“后面人追上來了。”

邵弦重復轉動著手腕，目光依舊緊盯著陰影處的雙面人，道：

“五個一起來的？”

“只有一個。”赤衣回眸掃了一眼村寨南側，又補充道：

“她們是道庭的人，我不好出手幫你，除非能全部殺光。”

邵弦搖頭：“不用。”

赤衣：“那就看你的啦。”

…

嗖——

邵弦身形驟然加速，化作殘影撞向陰影廢墟深處的雙面人。

凌冽勁氣將那些擴散開來的孱弱蠱蟲瞬間攪碎。

其身上恐怖的血煞之氣被徹底釋放開來，雙拳入重錘，再度鑿穿雙面人胸膛，引發一陣鬼哭狼嚎。

…

而此時自告奮勇追上來殺人的姬元已經抵達葛家村口。

原本覺得只是追殺一名孱弱的無名小卒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但不知為何，這一路追上來，姬元心中的不安卻變得越發難以按捺。

首先那少年督綱不知怎地根本就沒有受到自己的秘術控制，他想讓對方停下來，對方卻一直在不停往前。

聯想到這進山之后己方一行人被各種坑，姬元覺得事有蹊蹺，若真只是一名未入境的凡夫俗子，憑什么屢屢避開山中邪祟？

尤其是踏上葛家的山間小路之后，姬元察覺到了濃郁的死氣，其間還夾雜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煞之氣。

他并非真的有多勇武，事實上姬元比任何人都怕死、惜命。

他隨然負責星斗陣法中的殺伐位，但憑著自己對該陣的深厚理解，先前與山中妖孽的多場遭遇搏殺中都未曾受傷，關鍵時刻總能很好地化險為夷。

或是調轉陣型避敵鋒芒，或是干脆就讓其他陣位的人給自己當替死鬼，那死去的兩名師妹都是這樣丟了性命的。

總之就是變著法兒保全自身。

所以像這種死氣彌漫的村寨，在沒有查驗清楚情況之前，姬元是絕對不會輕易踏進去的。

于是，哪怕搏殺了一路，體內法力空虛，他依舊強撐著調動天賦神術，裂開眉心只為了看一眼村寨深處的情況。

這一看，就看見了所有橫在自家屋舍中的殘肢斷臂，姬元身子都給嚇了一哆嗦。

可隨即他又看到了更令人無比悚然的一幕。

身著青色武官常服的少年雙拳貫穿一頭詭異兇物的軀體，那兇物的臃腫軀干內似乎還有什么東西在掙扎蠕動。

“他果然是個隱藏修為的武夫！”

這相當于是肯定了他與梁月先前的猜測，那少年真就全程在裝蒜，帶著他們四處招惹山中妖物！

“該死的小雜種！原本還想放你一條生路，咎由自取！”

姬元怒目圓瞪，抬手自袖中翻出一柄墨綠色短劍，踏步追向村寨深處。

……

“雜碎！還我師妹命來！”

伴隨著一聲怒喝。

墨綠色短劍突然凌空出現在邵弦身后，直取他后心窩。

即使雙方相距尚有三四丈遠，邵弦亦能感知到那股凌冽的劍意與鋒芒。

居然是飛劍！

這小子藏了一路，現在才想起拿出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