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小雪,夜里西北風大作,棗樹與電線被刮得嗚嗚作響,寒流席卷著黃土高原上的村莊。
清晨出門,空氣清冽,寒霜滿地。腳下的黃土被凍得鐵硬,裂開了橫七豎八的條條細縫。我跑步來到晉陜峽谷的黃河邊上,只見大河上下,白花花一片,河中大小冰塊,前推后擁,擠滿了河面——黃河流凌了!
好一派雄渾壯闊的景象!一夜之間,無盡的冰凌仿佛從天而瀉,把幾百米寬的河面塞得滿滿當當,前不見首,后不見尾,鋪天蓋地而來,浩浩蕩蕩而去。滿河冰凌掠過,岸邊留下陣陣襲人肌骨的寒氣。
河面上不見帆影,沒有水鳥,往日里的洄流、旋渦全都消失了,連水面也看不到多少,只有滿河冰凌,挾帶著清脆的撞擊聲,向下涌動,如赴敵之兵,列隊疾行。沒有徘徊,沒有留戀,一河冰凌匯聚起雷霆萬鈞之勢,向著一個目標挺進。大河上下,被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所籠罩。
初冬時節,黃土高原上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已歸入沉寂。黃河兩岸的棗樹光禿禿的,一道道黃土山梁被寒風侵蝕得失去了夏日的豐腴,變得清瘦。山川寂寥,曠野蕭條,藍天之下,寒風之中,漫漫黃土高原之上,只有這一河冰凌在飛動,猶如一條銀色巨龍。黃河水失去往日的奔騰咆哮,匯聚起一河冰凌,愈發顯得深沉有力,愈發顯得生機勃勃。
這雄壯的景象,使人想起了什么。“子在川上曰”太斯文,“黃河之水天上來”太浪漫,而“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正是最準確的描繪。此刻站在岸邊,不由得使人想仰天長嘯,踏冰而去。一時間,仿佛領悟到了什么,卻又說不出來,只是覺得心靈被這涌動的冰凌所搖撼,所征服,所俘獲,感受到一種強大生命力的沖擊。靈魂從麻木中復蘇,我感受到了時光的流逝,感受到了生命的偉大。
是的,這是一河生命的洪流,有生也有死。冰,始生于水,終化為水,在短暫的旅程內,上演了這激昂壯烈的一幕。人,從冥冥中來,向冥冥中去,在旅經世界的短暫時光中,也應有壯烈的一幕。
朋友,如果你感到生活得很累的話,那么就請你在小雪時節的一個早晨,到黃土高原,到晉陜峽谷的黃河邊上來,看一眼大河流凌的壯烈景觀,吸一口河邊清冽濕潤的空氣,聽一回冰凌撞擊的嚓嚓聲,你定能掙脫無名的羈絆,拋卻眾多煩惱,抖落滿腦子懵懂,重振雄風,踏上人生旅程,趁著好時光,演出壯懷激烈的一幕。
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