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打在琉璃瓦上發出碎玉般的聲響。

路明非盯著案幾上焦黑的茶漬，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劍鞘，重新坐回在座位上。

“為什么是我？”路明非沉默些許，終于開口。

“二十九個家族憑什么聽命于陌生人？”

李守仁繼續開始盤著鐵核桃，聞言笑著說：“當年這把劍可是耗費了不少家族的心力才鑄出來，但這把劍最終只有到路山彥手上，劍刃才會鋒利至極。”

枯槁的手指了指路明非膝上的兵器：“后來因為國內局勢的糜爛，這把劍也就被眾人無償送給了你高祖，當作是你們路家的傳家物件......”

“器物要傳給配得上的人。”媧主忽然接話。

“這劍認主，在認可的人手里能斬龍，在別人手里就是廢鐵。”

庭院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幾個短打漢子抬著木箱穿過回廊。

路明非注意到最末那人左手是義肢。

“看到那個斷掌的沒？”李守仁出聲道，“他祖上是湘西趕尸人，之前在羅布泊被沙虱啃掉半只手。現在給他把洛陽鏟，能隔著巖層嗅到龍類的氣味。”

媧主忽然輕笑：“李叔總愛說半截話，莫名岔開話題。不過之前滇南暴雨沖開座戰國墓，墓主棺槨上纏著十二道鎮龍鎖，最后就是這漢子用義肢拆開的機關。”

路明非望著檐角晃動的銅鈴。

雨絲斜斜掠過獸面瓦當，在青磚地上洇出深色痕跡。

“跟我說這些做什么？”

李守仁撫了撫下巴，說道：“讓你了解一下國內的混血種實力如何，其實實力并不比卡塞爾那群瘋東西差多少。”

路明非失笑道：“我還未必會答應你們，給我展現也沒有什么用，況且那二十九家真的那么好說話嗎。”

“或者換句話說，你們真的有這個實力打這個包票嗎？”

媧主少女的面龐展現出燦爛的笑顏：“這你不用擔心，有我在，他們會聽話的，周家的牌子對他們來說跟圣旨沒什么區別。”

路明非挑了挑眉，沒有言語；而一旁的李守仁則是眼角抽了抽，看樣子很想吐槽，但到最后還是忍住了。

“與此相對的，他們的話事權不是白給的。”

媧主尾巴繃直，鱗片摩擦聲像是砂紙刮過鐵器，“我們需要一桿新旗。秘黨在太平洋對岸搞學院，日本分部守著富士山，歐洲那幫老古董還活在騎士小說里......”

她忽然甩尾擊打地面，震得茶盞跳起：“但這里不是他們的后花園！10年前倫敦塔送來份《混血種資源分配協議》，要求長江以南所有煉金礦脈開采權，還用四箱發霉的羊皮卷來換！”

“說是什么龍族遺落的古籍，但真要是古籍，他們會真的就這么輕易地送過來嗎？”

李守仁的核桃繼續在其手中飛快地轉著，包漿表面映著窗外忽明忽暗的天光：“在三峽之后吧，幾個自稱考古學家的英國人出現在一些保護區附近。他們帶著蓋有聯合國鋼印的文件，說要'協助研究古蜀文明'。”

“當然結果你自然是會猜到的——哪里來的滾哪里去。”

路明非想起卡塞爾學院地下冰窖里那些貼著封條的器具。

有些標簽上的日期可以追溯到鴉片戰爭時期。

“所以需要變革？”他試探著問。

“是歸位。”媧主細長的瞳孔在雷光中泛金，“百年前我們退得太深，現在該往前站半步了。”

驚雷炸響的剎那，路明非看見她眼底深處的烈火。

但路明非不知道的是，變革也是真——不過革的是另一些人而已。

“這二十九家各族長我們已經提前打點好了，立了誓。”李守仁從懷中取出卷帛書。

“遇龍災則同守，逢外侮則共誅。但缺個能讓所有人都服氣的掌旗人。”

“正好你回來了，所以才特此邀請。”

路明非突然笑起來。

“你們怎么確定我能服眾？”

媧主尾巴卷著塊鎮紙拋過來。青銅饕餮紋鎮紙在空中突然活過來，獠牙暴長三寸。路明非并指劃過，懸浮而出的魔法與龍牙相撞迸出火星，兇獸幻象霎時破碎。

媧主接住落下的鎮紙：“就憑剛才這個。”

雨勢漸急，銅鈴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顫音。

路明非望向庭院，見那斷掌漢子正在雨中擦拭連弩，淬毒箭鏃泛著幽幽藍光。

“龍脈勘探又是什么說法？”

“每條龍脈對應一座龍冢，一共十七條，里面物件應該不少。”李守仁回應道。

“上個世紀被偷挖了幾條，不過問題不大......”他忽然劇烈咳嗽。

媧主接過話頭：“這算是國內沒被挖的里面，較好的一批，國內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十分危險的，不太適合勘探。李叔當年為保洛陽龍脈，帶人守了三年。出來時全身骨頭被陰氣蝕得沒幾塊好的。’

路明非注意到老人藏起的左手上戴著枚古怪戒指，戒面是半截斷裂的玉琮。

“也就是說，剩下的龍脈所以你們要搶在卡塞爾前面找到剩下的龍冢？”路明非握著劍鞘，隕鐵的寒意順著掌心蔓延。

“用這些資源培養自己的勢力？”

“不，是守護。”媧主忽然冷下臉。

悶雷滾過天際，震得窗欞咯咯作響。

“最后一個問題。”路明非望向檐外連成珠簾的雨幕，“你們真正想對付的，是秘黨還是末日派？”

媧主與李守仁對視片刻，忽然同時笑出聲。

老槐樹的影子在閃電中張牙舞爪，仿佛要撲進廳來。

“還記得我方才跟你說，周家出過欽天監監正嗎？”

李守仁擦掉咳出的些許血跡，“崇禎十七年觀星臺最后那道折子寫的是——”

“熒惑守心，紫薇黯，貪狼現。三百年輪回，這次我們要把戰場放在看得見的地方，畢竟我可不想像他那般自縊。”媧主接口道。

穿灰布衫的管家突然出現在門邊，手里端著朱漆食盒：“媧主，慎言，還有餐食要涼了。”

媧主擺了擺手，吩咐道：“不吃了不吃了，端下去吧。”

雷雨聲中，路明非聽見自己心臟在緩慢跳動。

他想著西伯利亞永凍層下那個從未謀面的父親，想起卡塞爾學院冰窖里那些貼著各種標簽的古器，最后想起還未建起的納薩力克。

“我需要所有家族近二十年的行動檔案，還有末日派在已知的基地構造圖。”他屈指彈了下茶盞，裂紋中騰起細小型水霧。

媧主尾巴尖輕輕拍打地面，彰顯著開心，翡翠鐲子滑落腕間：“明早會有人送到你手上。”

驚雷劈開云層時，路明非看見李守仁正用那枚玉琮戒指蘸血在帛書上勾畫。

帛書角落的朱砂印泛起微光，隱約顯出二十九枚形態各異的家徽。

“合作愉快。”

李守仁與媧主對視一眼，露出了有些神秘的笑容，不過路明非并沒有注意到。

“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