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偏廳內(nèi)，燭火搖曳，映照著陳主簿手中攤開的賬冊。他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

“按您的吩咐，西區(qū)每月獻祭人數(shù)控制在二十人以內(nèi)，夜羅大人勉強應(yīng)允了......”

他喉結(jié)滾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賬冊邊緣的墨漬，“但要求每月多上交三成血液。”

“三成？”城主枯瘦的手指驟然攥緊茶盞，青白指節(jié)繃得發(fā)亮，“這是要活活抽干他們！”

陳主簿額頭滲出細汗，聲音愈發(fā)微弱：“夜羅還說...西區(qū)近兩月新生人口不足十人，責(zé)令您設(shè)法加快繁衍……”

“夠了！”

茶盞砸在地上，碎瓷飛濺，城主胸口劇烈起伏，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真當人族是圈養(yǎng)的牲口嗎？！”

窗欞下的陰影微微一動，丁盛聽著陳主簿倉皇退下的腳步聲漸遠，隨即走進廳內(nèi)。

“魔族向來如此。”他的聲音森寒，“您退一寸，他們便進一丈。”

城主猛地轉(zhuǎn)身，渾濁的眼底映出三道身影，丁盛如標槍般釘在他身側(cè)，身后立著兩人。

李大牛肌肉虬結(jié)，宛如巨山；而賀啟元則陰鷙如鷂鷹，半張臉隱在陰影里，唯有一雙狹長的眼泛著冷光，似笑非笑。

“怎么又是你們？”

城主太陽穴突突直跳，瞇起的眼睛里壓著怒意，指尖重重敲在案幾上：“當本官的城主府是菜市口不成？想來就來？”

丁盛抱拳上前，玄鐵護腕在燭光下泛著冷芒，聲音沉穩(wěn)如鐵：“城主息怒。今日冒昧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城主冷笑一聲，指尖摩挲著案上的玉鎮(zhèn)紙：“哦？又是來借兵？還是討糧？”

丁盛目光灼灼，聲音低沉卻字字清晰：“不，是請城主，舉旗抗魔。”

殿內(nèi)驟然一靜，連燭火都似凝滯了一瞬。

城主緩緩靠回椅背，指節(jié)抵著眉心，半晌才開口，語氣譏誚：“抗魔？呵……丁盛，你在西區(qū)地牢看得還不夠清楚么？每月二十條人命換全城安寧，這本就是筆劃算的買賣。本以為你在西區(qū)住上一段時間，會看清現(xiàn)實，沒想到你反倒更加天真了。”

丁盛一步踏前，聲音如刀：“不，正因親眼目睹西區(qū)慘狀，我更要親手將魔族逐出人族疆土。”

“魔族刀下冤魂哀嚎，城主卻穩(wěn)坐高堂，莫非真要等人族死絕才肯出手？”

城主眼神一沉，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你以為本官愿意跪著當這個城主？本官行事，向來以大局為重。犧牲幾十人，保全全城，這才是明智之舉。”

他輕擊桌案，“你可知我每月與魔族周旋，才勉強將獻祭人數(shù)壓到二十？若按夜羅魔將原本的要求，每月至少要五十條人命！我只要送去二十人，就可保整個城區(qū)的人活命，這賬，你算不清楚嗎。”

丁盛拳頭攥緊，骨節(jié)咔咔作響，眼前浮現(xiàn)西區(qū)那些灰敗的面孔，佝僂的老者被抽干精氣后癱在巷角，孩童縮在破屋檐下發(fā)抖，青壯年被拴在血池邊，如牲口般定期供血……

“您管這叫活著？”他嗓音沙啞，“西區(qū)的人連踏出街口都要看魔族臉色，每日活在恐懼里。他們確實還在喘氣，可眼神比死人還空洞！”

城主猛地起身，茶盞震翻，褐色的茶水在案上漫開：“至少他們還活著！反抗？你可知魔族動動手指就能讓整座城化為焦土？！”

丁盛眼底燃起幽火，逼近一步：“您見過被食人藤活吞的囚犯嗎？我見過！他們慘叫時，巡邏的魔兵還在賭第幾聲會斷氣。”

“這樣的‘活著’，不如拼死一搏！”

城主望向窗外，西區(qū)方向仿佛傳來鎖鏈拖地的聲響。良久，他閉眼長嘆：“反抗必死……”

“不死就算活嗎？”

“這種‘活著’，和籠中待宰的牲畜有何區(qū)別？！”

丁盛寸步不讓，聲音如鐵，“城主，您今日若不敢拔劍，明日西區(qū)的地下監(jiān)牢就會變成整座城的未來！”

城主身形一震，渾濁的眼中終于閃過一絲動搖。

但很快又否定丁盛天真的想法。

他袖袍一揮：“幼稚！你以為憑一腔熱血就能改寫這一切？”

城主的態(tài)度讓丁盛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他握緊的拳頭緩緩松開，后退了半步。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賀啟元突然輕笑一聲，緩步上前。

他陰鷙的面容在燭光下忽明忽暗，聲音卻出奇地溫和：“城主大人，在下斗膽問一句，您覺得，像現(xiàn)在這樣妥協(xié)下去，還能維持多久？”

城主皺眉：“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賀啟元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袖口：“據(jù)我所知，上月魔族又新增了三處血池，還征調(diào)了三百名工匠去修建魔宮。”

他抬眼直視城主，“這些，可都沒經(jīng)過您的首肯吧？”

城主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說句不敬的話，”賀啟元的聲音突然壓低，“等您百年之后，接任者還能像您這樣勉強維持局面嗎？”

城主冷哼：“放肆！本城主自會培養(yǎng)......”

“培養(yǎng)接班人？”

賀啟元打斷道，眼中閃過一絲銳利，“那再百年之后呢？您就甘心看著人族世世代代淪為魔族的血奴？”

城主一時語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

見城主有所動搖，賀啟元立即趁熱打鐵：“您應(yīng)該聽說了高翠娥的事跡吧？就是那個帶著人族義軍反攻平順城的女子。”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激昂，“如今平順城的孩童可以安心讀書，婦人能在街頭賣餅。而我們的母親們呢？還在用身體替孩子擋魔兵的刀！”

城主的手指微微顫抖，茶水濺出幾滴。

“這說明了什么？”賀啟元步步緊逼，“唯有反抗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妥協(xié)換來的，只會是變本加厲的壓榨！”

城主深吸一口氣，聲音有些發(fā)顫：“平順城...不一樣。赤幽才來人族多少年？我們東寧城已被魔族統(tǒng)治百年之久。這里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不是殺個將領(lǐng)就能解決的。”

賀啟元眼中精光一閃，他聽出了城主的言外之意，不是不想反抗，而是看不到希望。

“我明白了。”賀啟元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

“您是擔(dān)心我們沒有足夠的實力，怕白白犧牲百姓性命。”他向前一步，“但您想過沒有，正是因為您這樣的想法，才讓魔族越發(fā)肆無忌憚？”

城主頹然坐回椅中，整個人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燭火在他眼中跳動，映照出深深的掙扎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