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走出了揚州府衙,讓錦衣衛(wèi)士在署衙前的大坪前豎起了王命旗牌,以及六根斬人的柱子。
顯然,這是為鹽運使司、揚州府、江都縣幾位主官準備的。
這里面,當屬知縣王蔚最為冤枉,縣衙的左右,分別是鹽運使司和揚州府衙,平日里,什么權(quán)力沒有,什么好處撈不著,兩座衙署隨便出個人,都能把他當成孫子訓。
但吃掛落的時候,卻有他的一個。
正所謂“三生不幸,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附鄰省城。”
揚州非省,但在江都縣他的待遇,卻和附省差不多。
王命旗牌已經(jīng)立起,完不成部堂交代的任務,日落之時,便是他們?nèi)祟^落地之時。
而且,死亡不是結(jié)束,甚至不是結(jié)束的開始,只是開始的結(jié)束。
等查出鹽梟、私梟的火銃、火炮出處,在站的諸位九族,馬上就會與他們團聚。
造孽啊!
所有的目光都陰沉地望著那座大門,望向了豎起的斬人柱子。
身家性命及九族攸關(guān),鹽運使同知孫杰很難再保持冷靜,“昨夜的事,你們之中是誰奉了誰的命令,站出來吧!”
鹽運的事,本來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只要愿意妥協(xié)、愿意交代,向陛下、向內(nèi)閣如實述說真實利潤,在場的,不在場的,肯定有人會掉腦袋,但不會所有人都掉腦袋。
運司明經(jīng),知府高煊,毋庸置疑,是想在十死無生的局面中,搏個生機,搏個朗朗晴天。
全然沒有想過,失敗會怎樣,也許是重大貪墨,讓明經(jīng)、高煊及其家眷無法活命,這一司一府的主官,只能賭上所有,試圖勝天半子。
可在場的人中怎么有蠢貨,會聽從兩個亡命徒的命令,縱容私鹽販子炮轟揚州府大牢,讓大量鹽梟、私梟脫逃?
讓所有的人都上了條瘋狂漏水的船?
孫杰的目光如虎狼掃視這幾人,只見鹽運副使李陽和負責揚州司法的推官鄭毅,露出了心虛、慌張的神情。
“我踹死你狗日的!”
暴怒的孫杰,氣急地罵著,一人一腳踹翻了李陽、鄭毅。
“啪”、“啪”的兩聲,正反兩個耳光又扇在了兩人的身上。
“畜牲!”
“畜牲啊!”
“特么的畜牲啊!”
李陽、鄭毅也來了倔勁,明經(jīng)、高煊是揚州最高官員,憑借著鹽務,可以說是“天下之侯”,有命令示下,他們怎么能不聽。
按照運司、知府的命令,是給海瑞制造些問題、麻煩,放鹽梟、私梟脫逃,繼續(xù)掀動鹽務之亂,迫使海瑞盡快從揚州府離開,奔走四方解決私鹽販子。
正常邏輯就該是這樣,可誰想到海瑞根本不按邏輯來,不想著解決問題,而想著讓提出問題的人去解決問題,如果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要知道,他們都是科甲正途的官員,都是天子門生,又是東南官員,以往換作任何官員都要客客氣氣、好商好量的來做事,但在海瑞眼里,他們仿佛是隨手可殺的弱雞,過年待宰的肥豬。
這巨大的心理落差、身份落差,讓人無法適從。
再有,這是運司、知府的計劃失敗了,孫杰才把一切都怪罪他們聽從上命上,假如成功了呢?
見孫杰沒有停手的想法,周文幾人趕忙上前勸阻,“運知,你就是打死他們也晚了,現(xiàn)在還是想想把逃獄的鹽梟、私梟抓回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打罵是個體力活,孫杰氣喘吁吁道:“還能有什么辦法,讓所有府兵、衙役出動抓人,那些鹽梟、私梟的窩點你們都知道的,全部洗了,如果找不到人,就把那些與私鹽販子有來往的鹽工都給抓了,無論是大刑逼供或是什么,我只要人!”
此時此刻,孫杰痛恨鹽運、漕運的不同,漕運有兵丁,而鹽運卻沒有,所依賴的,只有不多的府兵和衙役。
但就這點人,哪夠啊。
“慢著。”
揚州府同知周文插言了,抬起頭說道:“讓府兵、衙役去封鎖進出揚州的水路、陸路,讓鹽商動手,找鹽梟、私梟,他們比我們更加熟稔,也更加清楚‘兩梟’的往事,住處、家眷,我們不方便動的手段,讓他們來。
告訴黃、胡、汪、林四家總商,日哺之前,抓不回所有脫逃的鹽梟、私梟,我們死了,他們也得死!”
哪有什么鹽商、鹽梟,說白了,是相同的人在做不同的事罷了。
當官鹽有利可圖時,鹽梟可以是鹽商,當私鹽有利可圖時,鹽商也可以是鹽梟。
鹽商、鹽梟打生打死,殺來殺去,更多的是裝給外人看的。
進攻揚州府大牢,如果不能給海瑞滿意的交代,那接下來到揚州的,便是孝陵五衛(wèi),到時候,進攻府牢,謀反誅族的大罪坐實,整個揚州鹽商、鹽梟都會死干凈。
鹽運使司、揚州府衙、江都縣衙要做的,不是抓人,而是讓鹽商交人!
海瑞讓三座署衙日落之前交人,三座衙署讓鹽商在日哺之前交人!
這便是世間的強弱法則。
……
是日。
放出命令,撒出人手的揚州六位高官就在府衙等著,但越等,頭上的汗越多。
鹽商沒有給出回應,也沒有把人交出來,望著大日逐漸偏移,孫杰六人的心也越來越?jīng)觥?
透過敞開的大門,錦衣衛(wèi)士、孝陵精兵一直排到二堂、三堂!
誰都不發(fā)出一點聲響,炎炎夏日,偏又沒有風,連那根偌長的旗桿上的王命旗牌也死沉沉地垂著,無言的肅殺漸起!
該殺人了!
孝陵衛(wèi)統(tǒng)領(lǐng)萬隆再次走進府衙,提醒道:“幾位大人,準備準備,該上路了。”
孫杰六人想站起來,卻發(fā)現(xiàn)雙腿沒有力氣,動不了了,萬隆很是體貼,讓兵丁們左右架著官員們出了府衙。
第一根斬人柱子,綁了孫杰,第二根柱子,綁了李陽,第三根柱子,綁了周文,另三根還空在那里。
“慢!”
萬隆叫停了兵丁們的動作,就見許多人被捆著、抬著出現(xiàn)在街巷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