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明白。”
這一次，知春堂的弟子再不敢有半分放肆，他們遮了溶洞清洗污穢，便快步沿著赤水向西行進，行為舉止越發謙恭。
崔老看著他們彎折下去的腰和腦袋，極力想從中看到任何一絲一毫的反抗和不從，順道殺雞儆猴捏死兩個，但最終也未能如愿。
畢竟他們每一人斂在衣袍下的手掌，都死死地攥緊，白皙的指甲刺入果肉漲出鮮血，連同指關都被染得通紅。
兩位親傳更加只是不語，面若春風，連同眉毛都沒有亂顫一根，可見養氣功夫之足。
“哼。”
崔老不語拂袖而走，速度比起他人快上小一倍，這些子弟只得快跑跟上，醫士不強的體魄讓他們越顯狼狽。
而幾乎是一前一后，在知春堂一行前往五寨之一的沛水鄉時，李家班子同樣也在趕回西山村的路上，剛好錯過。
雖然間隔越來越短，但山外三堂口每年收徒的日期并沒有改變，皆是農時的十月初一，
這本該是一年中極陰寒的日子，卻因北邙山本來特殊的地貌，濃霧頓開，反而變成了一年中少有能見到陽光的時節。
算算也接近了……村道兒上，李硯刨著鍋中的肉粥，將最后一點熱乎菜吃入嘴中，沒給身后眼巴巴的三人留下一點。
靈濁入身之后，粘稠的能量會一遍遍地趟過四肢百骸，運轉周天，強化自身三丹處的“壇”，任何多余的動作都會使這股能量順著孔隙泄掉。
因而李硯只能很悲傷地將一鍋肉粥盡數消滅干凈，放涼了也是浪費，不如便宜了自己了事。
而且還必須面對著他們三，一口我吃，一口你看著我吃地美美享受，不然這肉粥的美味就得少上一半。
“涼了……也不是不能吃啊。”
某些人無言哀嚎，李硯自然充耳不聞，順帶還狠狠地賺了一波情緒。
“九月三十，晴
李廣陵情緒貢獻十，張文客情緒貢獻十，白夭情緒貢獻三十。
下批：師姐心眼兒果然很小。”
日志的表面閃過一連串的符字，緊接著五滴鮮艷的脂在定格的世界憑空生成，穩穩地落在了正中一口未滿的花瓶，蕩起點點漣漪。
李硯默默地拂去日志上的文字，舌不干眼不顫，神色如常，
走儺一脈以情緒為食，但煉制情緒卻并非探囊取物，隨時可得。
些許的情緒只如一縷煙云，摸不著抓不得，更別談煉制作成修行用的靈濁，量是一方面，他們消散的速度也實在太快。
因而才要演戲，聚集數十近百人于一祭場，調動情緒蒸煮情緒，方才能煉成一鍋濃厚的脂，精進法壇的道行。
可李硯卻是不用，連大師傅都需要利用銅鍋法器，日志竟然直接將周圍所有人都情緒吸攝煉化，投入定格世界之中！
但凡是因他而起的情緒，無論好惡喜憎，日志便全數取下投入內在，出現的文字也恰如李硯剛剛所想。
若說腦中世界是他的一類天賦，那這便是天賦與手段觸碰產生的共鳴，且這共鳴來得如此之強烈，幾乎將走儺一法推進到極高的層次。
世間何人不為戲子？又有何事不算曲戲？
“可惜……好像沒什么卵用。”
無論筑壇還是養面，他又沒法調用定格世界的靈濁，情緒賺得再多又有何用，只是散亂在定格世界中擺著，幾乎填滿了他的整個劇場。
想到這兒，他的眼神有些發虛，無論有意還是無意，這兩年時間內日志都擄掠了大量的情緒，其中最豐厚的同樣是在李家班的戲場之上。
這就意味著在情緒入了李廣陵的銅鍋之前，便已經有一大部分被李硯裝入了定格世界，李家班分到的脂不過是被剩下的零頭。
他懺悔，他悲哀，他無能為力，總不能在分湯的時候一口不沾吧，李硯只是李家班的一個弟子，違抗師命抗拒修行可是要被逐出師門啊。
因此他忍痛，灌下了三……五個海碗，換作肉粥都可以把脾胃撐破的那種。
心疼。
“戲精上身……還是小師弟終于瘋了？”
“不瘋也差不多了，腦筋本來就不太正常。”
“……也不知道吃了他會不會壞腦子？”
看著李硯一會兒捶胸一會兒頓足，一會兒又轉身對他們搓手禱告，不清楚李硯想法的三人一頭霧水，兀自心疼那鍋沒吃上一口的肉粥。
李硯承認自己有些太放松了，輕咳一聲，現在的他雖然有些想法，但依然沒法子打破自身的僵局。
因此，他很重視這一次的仙人收徒，并非為了拜入那三家堂口，而是此刻的李硯必須有外力……
無論是外來的功法還是異寶來供他參悟，以便李硯從天賦和法術現場的困境下找出一條新路來。
“我不能當一輩子的異人啊……”
他突然轉過頭，日志翻到很靠前的一頁，單手卻是猛地刺入白面中！帶著道道漣漪抓將出來一柄沾血的手槍，對著前方的草垛猛開三發！
“嘭”！“嘭”！“嘭”！
硝煙漸散，三只豺狼應聲倒地，紅舌倒吐唇歪眼斜，眉心槍眼內先是流出紅白混合的腌臜物！隨后，整顆狼首竟突兀地炸開！
“轟——！”
“惡……這都吃了些什么啊。”
赤水染上了一層浮紅，干黃的野草被糊狀物壓得折斷，半截人骨從狼尸的脖腔之中滑落出來，噗通一聲滾入水中。
李硯手上血水漸漸干涸，槍械消失，隨即轉頭對著身后僵硬不語的三人喊道，
“老師，今晚吃不吃狼肉?干糧好像被我炫光了，你們吃些又酸又柴還摻了些人血的狼肉不要緊吧？”
“九月三十，晴
李廣陵情緒貢獻三十，張文客情緒貢獻三十，白夭情緒貢獻三十。
下批：‘恐’。”
憑空造物，且物品性質天馬行空不拘一格，有些只是日常用具，有些卻擁有著堪比“法寶”的效用，諸如替死身和這手柄機械。
刨開情義和利用的心思，這也是李家班自始至終沒有拋棄李硯的另一個原因，
他們總是覺得，即便李硯在殺鬼一事上非常弱小，甚至連入門二字都非常勉強……
但在殺人二字之上，恐怕他們三人加起來，也比不過李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