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村,戲子樓。
白邙五寨之一的西山村,實則建立在一座山臺坪壩之上,依山而靠,霧雨清濛,與寨外那荒草枯冢的景貌差別很大。
李家班的戲子樓便建在坪壩的最深處,一小圈的石墩子繞住一座三層的小樓,遠遠的便可以看到,在這窮鄉僻壤里算得上很高的配置了。
李家班四人入了村寨,倒是并沒有引起什么軒然大波,他們外出走儺已經成為常態,村里村外只是回以友好的目光。
“王嬸子!我的肉好吃嗎?什么時候把碗刷了送還給我?”
“……”
“九月三十,晴
王秀花情緒貢獻二十,李寶兒,王張……許三七等情緒貢獻五。
下批:……還挺香。”
……或許這才是沒什么人上來歡迎的緣故,村里人帶著友好的目光,可身子卻誠實得如避瘟神般遙遙遠開,然后“嘭”得一聲把門閉上。
熱鬧的早市立刻渺無人煙。
“師弟啊……”
張文客面色扭曲,他看著自己的相好也遙遙地跑開了,憋了三日的邪火無處發泄,只好轉作怒火劈頭蓋臉地沖向李硯,
“師兄,你可是讀書人,得矜持,子不語曰色即是空……”
“我矜持你奶奶個腿,那是佛門的箴言!讀書人就該以直報怨!”
“你這個怨他真的正經嗎……”
平心而論,張文客面白如玉,身形長高,換上一身書生皮兒也確實稱得上翩翩如風,村中不少女兒都很傾心于他。
可但凡深交幾刻,這人惡劣的根性一旦暴露,大半的人立刻就跑了個無影無蹤,他書生“清高”的一面漸漸出類拔萃。
除了固定的幾個相好……
“你還是給我爆炸吧?!?
“別啊師弟,和師兄親熱親熱呀。”
“滾——!”
按照兩人的性子,這攪起渾來便剎不出車了,師傅終于是看不下去,一人一煙桿敲下,打斷道:
“夠了,回樓子里,好好消化這次所得!”
“晌午時分用過飯后,我們還有活計得做,上次的驅祟還有最后一次收尾沒做呢……反正都別想早早歇著!老夫還沒婆娘呢!”
“……”
雖然其中摻雜了大量的私人恩怨,但李廣陵說的卻是正事,西山村上一次的驅祟還有尾巴得剪上一剪。
這邪祟名喚“米災”,但并非米飯的米,而是米肉的米,中了此災咒者會發瘋地渴望食人,無論他人還是自己,通通都要送入肚中囫圇消化!
且這咒很容易被種下,只要彼此接觸便埋下了米災的影子,驅祟的方法則是以滾水煮身,且必須十日一次,連續三番才能完全祛除。
上次李硯貢獻了一具血身,在村里正中以鼎釜烹了一首一臂,引來所有人跳入沸水之中,這才壓下了那次的咒患。
而今日,便是最后一次沸水洗身的工作,李家班幾人還得督促各家各門洗身沐浴,不然少了一個,米災的咒便又得大片大片地蔓延。
“不知感恩者,救了做什么?留著當口糧啊,我都嫌腥臊!”
白夭冷哼一聲,操刀鬼到來的殺氣還沒有從她身上完全褪去,看著各房緊閉的柴門道,
“我看不如離開就是,反正解咒的方法已經告訴了他們,自救不自救與我們何干?還不如換家寨子駐扎,老娘看沛水鄉就不錯……”
“停停停,別這么極端我的好姐姐,這戲樓咋們攢了好幾年才買下,現在撇了就什么都沒了?!?
管賬的老張揉著眉頭,澀聲道,雖然上一次督促洗身時,西山村民給他的印象同樣不好,但那也算得上情有可原……
畢竟第一次受米災折磨神志不清,被煮也就煮了,可第二次卻是完全清醒的狀態下被沸水蒸煮,那感覺……不言而喻。
“……這種事還要來第二次?還有第三次?”
“我什么事都沒有啊,你們胡鬧吧!把老子煮了對你們有什么好處?”
“小道長……別在讓我們娘兩受這苦,我給您跪下了,還是說因為我們吃了你的肉?我現在……現在就割下來還給你們!”
……
諸如此類,大多只是一時氣話,可當時也將李家班幾人氣得不輕,白夭深吸幾口氣,腦中的沸騰漸漸平息,可口中依舊忍不住發聲:
“哼?!?
“……師姐,我離村時冰了些糖糕在地窖里,想來也凝固得差不多了,回去嘗嘗?”
“……”
“甚好?!?
殺氣如潮水般褪去,只是白夭依舊撐著張臭臉,被李硯好言好語地勸回了車上,慢慢朝著最偏遠的戲子樓駛去。
至于為什么一定要今天把米災的事情掃了,很簡單,明天便是十月初一,仙家降臨的日子。
雖然不知來西山村的是哪一支堂口,但他們驅祟的方式大多強硬,若是發現西山村民體內藏了邪祟的尾巴……
那當然是寧可殺錯,不可放過嘛……
……
……
“師哥!”
剛剛入了石墻,一個圓圓的,溫熱的小影子一頭撞了過來,撒嬌般地在李硯懷中拱來滾去。
“團團,你又吃胖了?!?
李硯一手提溜起那小球般的身子,一手在女娃娃的臉上來回地揉著,直到女孩臉上的歡笑漸漸發苦……
“師哥,壞……”
李團團跳下地來,繡花鞋兒尖頭輕輕踢著李硯的褲腳,力道卻輕得連灰塵都沾不上去。
直到李硯從包袱里,摸出了王寡婦家還未干透的棗糕,快速地塞在了囡囡的嘴里,小姑娘臉上的憤怒才如雪水般化開。
“……唔,甜絲絲的!”
“師哥,好!大大的好!”
比白夭師姐還好哄……
李硯竊笑兩聲,卻不知師姐是從哪兒探到他的心思,兩道如剜刀般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的后背。
李團團,李家班最后也是最小的師妹,是被遺棄在樓前的孩子,當初剛剛抱她進來時不過豆大點一個,瘦削得根本看不出現在的影子。
……
現在,就只是他們的家人。背著陽光,李硯將咯咯笑的團子拋上天空,騎在脖子上,率先踏出一步。
見此情形,幾人臉上皆是不由得漾起微笑,隨著走入石墻之中,嘎吱一聲過后,他們將身后一切的一切,全部掩在家門之外。
不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