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家,也只有在村中鄉里能聽到這個稱呼,指的是門內有著一位以上,真正入了城的修行者,
這些人在小地方可呼風喚雪,驅邪趕祟,在大一些的城鎮中也會被奉作上賓,自然受到白邙山眾的重視關注。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而五城,這在兇世之下是最誘人且最縹緲的傳詞,入了樓和城的才是真正的上仙家。
說來,李家班也算得上一伙的上仙家,只是李大師傅平常樸素慣了,手段路數又偏門得緊,整個白邙大山里也只有幾個人知道。
“這么勤快?”
張文客抓著一只蚰蜒尾巴,左側臉頰憑空生出一張口,大力地咀嚼著,以至于正常說話的那張嘴聲音顯得有些變形,
“過往不是十年攢一次收取童子嗎?怎么年歲越來越短,連對稟賦天資的要求也一降再降?”
“有說法?”
“不好說,愿意來白邙大山收學徒童子的,最多不過堂口少家一層的小勢力,他們能掌握的資源,按理說吃不下這么多的人頭?!?
“能放在明面上的只有三家,不排除背后有高一層勢力的可能,但……更大可能是拐子,賣靈童拆骨肉的那群雜碎!”
白夭師姐終于壓下了操刀鬼的暴動,可雙目依舊赤紅,兩排尖牙格愣作響。
長刀被她收入戲服之中,可帶著邪氣的邊緣依舊在手臂上平添一道新疤痕,白夭姐的談話做事已經不見半分淑婉溫良。
“……”
李硯不發表評論,躲在第二口大灶后面熬著晚餐的肉粥,沛水大鄉村里村外的牲畜肉都被他搜出來燉鍋里了,剛剛好鋪滿鍋子的底部。
換作他剛剛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時段,仙家收徒這種充斥中式美學的橋段或許還新鮮誘人,可放在現在已經截然不同。
亂世鬼祟居多,可鬼吃人的頻率遠遠比不上人吃人,玉京十二樓十二類傳承,如話本一般縹緲方正到骨子里的,怕是實在少得可憐。
用師哥的話來講,合歡宗歡喜教一流,在這里都算得上最純良友善的組織,他非常樂意光顧……當然不排除他帶了幾分的私人意愿。
從這個角度去看,他李硯簡直幸運到了沒邊,沒有寂寂無名地悶死在那個死人堆里,也沒有被一些走詭異路數的“仙家”買去剝皮拆骨,
他甚至一醒來便撞見了一群“好人”,吃穿用度都不算差,就連這儺戲一法與李硯前生的所學所求甚是契合。
李家班為什么做到這個地步?他曾皺眉探索,輾轉反側,數個日夜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他選擇直接問了出來。
“老師,師哥師姐,你們當初為什么救我?”
“……”
“白”
“香”
“嫩”
“……的應急食品?!?
誒呀,這一段可不興寫進日記里頭。
……
“夠了夠了,最近皮都繃緊些就是,發生什么亂子能抗就抗,不能抗躺球了就是?!?
李大師傅不關心這類話題,不如多演多練捶打自己的手段,而不是在一旁杞人憂天。
“現在,該修行了?!?
氣氛改變了,寒風漸起,有些黏也有些冷,只見他站起,掃了灶旁的三個徒弟一眼,并最終停留在了李硯的身上,突然惜字如金地開口道:
“買命錢?!?
李硯聽下,忙從陷入骨架皮肉中的挎包里,找出裝香油錢的袋子,解開繩子,
只是在繩結打開的同時,祭祀前從村民手上得來所有的硬質錢幣,竟全部變成了白花花油汪汪的紙錢!
風尖兒只是一滾,紙錢便全數打上了天,白色的紙暈開了著黑黃的尸油,紙與紙之間摻雜著血和斑,被火一燎便散發出濃重的異味。
這可是好東西,要人命的好東西!李大師傅的臉上頭一次漲出貪婪,旋即只見他抬手一撈,風尖兒便已經打了個彎,
將紙錢盡數撞入了右側灶臺之中,那重赤色的火焰立刻炸起,躁動的火舌將銅鍋底兒烤得發亮。
這些便是買命錢,也是李硯中的詛咒的真身,每一枚紙錢都買走了他身上的一塊肉,將他的一身骨血盡數腐蝕融干。
但這錢,卻是他們演出的報酬,也是他們撩撥看客情緒的憑證,更是他們修行異術手段的本源材料。
李家班眾稱這為“濁”,取了道門靈氣的說法,又叫靈濁。
“玉京五城十二樓,各家各脈都有不同的路數,我們走儺一脈也是獨樹一幟,以世人甚至厲鬼的情緒為食糧,充盈自身?!?
“買命錢本身并不重要,演上一場戲,我們無論如何都已經收取了看官的情緒,紙錢只是加快了煉化為靈濁所需的過程?!?
“十二樓下百余堂口,少家,世家,大宗,無不以吃人吃鬼為手段,最多我們吃的東西……要稍稍干凈一些?!?
李大師傅邊是打灶邊講解道,也在這時,火候已至,他立刻抽手將鍋蓋撈起!
“恣——”
大量的白氣漸漸散開,而鍋中所燉煮的,卻是一鍋顏色極鮮艷的“脂”,與李硯脖頸上驅邪的油燈出自一脈。
這便是“濁”,走儺一脈所食的靈氣,可鑄肉身壇,也可用于打造封鬼的儺面,每次走儺若是不能煉上這一鍋脂,所有的修行都是白費。
三人沉默,緩緩上前一步,灶前早已擺上了三個海碗,李硯舀出整整一大碗的“脂”,看著那鮮艷滿溢的顏料,深深地咽了下口水。
“咕?!?
靈濁的口感很糟,如同一大塊將化未化的豬油般涌入喉嚨,且滾燙如同巖漿,巖漿之中還摻雜著刀片,將喉嚨和胃袋一次次地傷害,蹂躪。
張文客和白夭立刻盤膝坐下,滾燙的氣息融入四肢百骸,再匯入上中下三丹之中,完成那虛無之壇的最后一點補充。
至于李硯……他只是麻木地看著那些鮮艷的脂進入他的身體,那些火水在給予他最大的痛苦之后,卻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三丹之中。
同一時間,“日志”在他腰間輕輕顫抖,大量的文字在上面一閃而過,可倏忽之間便歸于死寂。
什么也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