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海棠實未料到,素來被世人譽為智計無雙、手腕鐵血,乃至城府深不可測的趙無視,在李宣口中竟落得個“大愚若智”的評語。
更奇的是,她細(xì)品之下竟覺此言頗有道理。
尤其李宣點破的關(guān)竅——趙無視既有謀逆之心,卻對心腹之人也端著副仁義賢明的架子。
一面以忠君愛國訓(xùn)導(dǎo)義子,一面又指望他們對自己死心塌地,待舉事之時便能立刻拋卻“忠君”之念……
這豈不是自縛手腳?
說穿了,在外人面前作戲也就罷了,怎的連自己人也演?
“你且細(xì)想,同是謀逆之事,為何得知我要造反時,遠不及發(fā)覺你義父亦有此心時,那般抵觸驚懼?”
李宣忽拋此問,令上官海棠徹底默然。
“確是如此?!?
上官海棠自詡聰慧,經(jīng)此點撥方驚覺,自己對李宣與趙無視謀逆的態(tài)度竟天差地別!
“緣由其實頗多,然核心有二。其一,趙無視表里不一,分明要做大逆之事,偏要立什么君子賢王的人設(shè)。一旦真面目被窺破,自然令人覺得城府過深,思之生畏?!?
李宣負(fù)手而立,娓娓道來。
“其二,亦是最關(guān)鍵點。成大事者固需防人之心,然更要有容人之量。這容人之量絕非表面寬和,能忍他人不足這般淺薄。
“而是不憚于旁人知曉自己的缺陷,且相信屬下能包容這些,甚至為自己補足短處,這叫自知之明、知人善任。說到底,世上豈有完人?
“縱觀歷代開國雄主、明君賢王,哪個能說完美無瑕?只要你能給追隨者希望與實利,自有人誓死相隨。
“可趙無視呢?竟靠搜羅群臣罪證相要挾,以圖掌控朝局……何其幼稚!殊不知,當(dāng)你手握一人把柄時,其人自然懼你;可當(dāng)你掌握所有人把柄時——”
言及此,李宣不由冷笑。
“該恐懼的反倒是你自己!”
“其實,此事史書上早有典范。當(dāng)年官渡戰(zhàn)后,曹操在袁紹營中繳獲大量部下與袁氏暗通的書信。你道曹孟德如何處置?”
言及此,他目光帶上欽佩之色。
“當(dāng)眾焚毀了所有證據(jù)!更寬慰眾人:‘當(dāng)日軍勢懸殊,吾尚自疑不能勝,諸君懷懼乃人之常情!今后同心勠力,前事一概不究!’”
“如此,方是一代雄主氣度!該給的好處實實在在,該擔(dān)的風(fēng)險義無反顧。而非終日躲在幕后,玩弄狗屁權(quán)術(shù)!”
上官海棠聽得暗自點頭,覺得李宣句句切中要害。
“扮王八久了,世人便當(dāng)真以為你是王八??v有朝一日你高呼自己是真龍,世人也只當(dāng)你失心瘋。連心腹都會報以懷疑,抑或覺得你藏得太深,從未以誠相待!”
李宣神色淡淡,言語間對趙無視頗多鄙薄。
“這般人物也想成事?除非他能活上二百歲!”
“那依你之見,又當(dāng)如何逐鹿天下,再造乾坤?”
上官海棠沉思良久,忽而目光灼灼地反問道。
李宣不假思索:“欲成大事,我有九字真言——‘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高筑墻以固根基,廣積糧以備軍需,緩稱王以避鋒芒?!?
這九字真言一出,上官海棠如遭雷擊,只覺得好似醍醐灌頂。
李宣劍眉微揚,繼續(xù)道:“趙無視空有智者之名,卻不懂這九字真諦。既要謀逆,又端著賢王架子;既要造反,又怕?lián)鷣y臣賊子之名。這般首鼠兩端,豈能成事?”
“你這‘緩’字,與趙無視的‘忍’字,又有何區(qū)別?”
上官海棠眸中精光閃動,沉聲反問。
不覺間,她竟已不再稱“義父”。
“自是天壤之別!‘緩’稱王,不代表不立旗幟。”
李宣朗聲回答。
“我自不會貿(mào)然與全天下為敵,卻可在金國境內(nèi)高舉義旗,反抗暴金!如今金國亂象叢生,內(nèi)憂外患四起,漢民苦其久矣。正是揭竿而起,天下景從之時!”
自萌生再造山河之念至今已四載有余,李宣心中早有籌謀,否則也不會創(chuàng)立“天下會”。
“既要起義,就當(dāng)明火執(zhí)仗!讓追隨者知曉跟著我能得到什么,讓敵人明白與我為敵要付出何等代價。這天下,終究要靠實力說話!”
他忽的再度拔劍出鞘,劍鋒在月光下泛著寒芒。
“就像適才那一劍,要么不出,出則必殺!趙無視謀劃近二十載,卻還在玩什么‘清君側(cè)’的把戲。殊不知——“
劍光閃處,三丈外一棵古松應(yīng)聲而斷。
“真正的王者之劍,從來都是凝聚天下大勢,堂堂正正地碾壓一切!”
“待我此番刺金帝、誅蒙汗,兩國必亂。屆時趁勢而起,迅速占據(jù)要地,踐行‘高筑墻、廣積糧’之策。待統(tǒng)一北方,天下人心自然歸附,趙宋皇帝唯有退位讓賢!”
話音未落,林中忽現(xiàn)四道身影。
“說得好!”
“哈哈哈,不愧是老叫花的徒弟!”
“三弟,老頑童竟沒瞧出你還有這般膽色!”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來者正是東邪黃藥師、北丐洪七公、南帝一燈大師,以及老頑童周伯通。
四人顯然目睹了李宣斬殺曹少欽的雷霆手段,更聽聞了他那番豪言壯語,卻都面露贊許之色,竟無一人驚詫反對。
“為師正是看不慣這渾濁世道,才隱居桃花島。你年紀(jì)輕輕有此雄心,吾心甚慰!趙氏子孫昏聵無能,累我華夏百姓受苦百余載,合該退位讓賢!”
黃藥師一襲青衫,負(fù)手而立,面帶欣慰笑意。
東邪不愧是東邪,言語間對趙宋皇室毫無敬意。
洪七公亦撫掌笑道:“當(dāng)年見你創(chuàng)立天下會,便知其志不小。若非老叫花胸?zé)o點墨,年輕時說不得也要豎起反旗,為漢家兒女爭條活路?!?
他幼時因徽欽二帝無能,祖孫三代皆被女真擄為奴隸,一生見慣黎民疾苦,對趙宋皇室自然全無好感。
一燈大師合十道:“世道紛亂已久,若任其發(fā)展,蒙古鐵蹄之下,無論大宋還是大理,只怕都將血流漂杵,世代為奴。如今正是英雄趁勢而起,再造山河,解黎民百年倒懸之良機!”
這位曾經(jīng)的帝王見識不凡,深知不破不立之理。
周伯通笑嘻嘻湊上前:“三弟,你要去刺金帝、誅蒙汗?那不是要闖皇宮么?大宋皇宮我當(dāng)年跟二弟去過,金國皇宮卻還未見識,不如帶老頑童同去,也好有個照應(yīng)?”
他與郭靖乃是結(jié)義兄弟,李宣既是郭靖師弟,便順理成章認(rèn)作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