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臨安城南,一座幽靜山莊內。
趙無視一襲青衫立于庭中,歲月似未在他面上留下痕跡,唯有那雙深邃眼眸沉淀著光陰。
“仍是這座庭院,仍是這般時節(jié)。”他負手望落花,清癯面容浮現追憶之色,“物是人非啊!”
指尖輕撫腰間玉帶,當年初見那人的場景猶在眼前,唇角勾起一抹似嘆似笑的弧度。
身后立著位白衣如雪的俊逸青年,折扇輕合,靜若青松。
聽聞此言,青年眸底波瀾微動,又瞬息歸于平靜。
“孤救他性命,準他遍觀藏書樓二層武學典籍……”趙無視忽轉身,廣袖帶起落花,“更許諾為他朱家平反。海棠,你說孤待他如何?”
趙無視嘆息一聲,好似被兒女厭棄的可憐父母,渾不似那個鐵血殺伐的鐵膽俠王。
作白衣青年打扮的上官海棠,聞言毫不猶豫道:“義父待我等,自是恩同再造!”
“那他為何叛我?”趙無視聲線驟冷如刀,周身內力激蕩,落花無風自舞,霎時如浪翻涌,“四載!孤尋他整整四載,甚至疑其已意外身死,還曾錐心懊悔,不該派他去少林……未料他竟當真負我!”
“這……孩兒亦無從知曉緣由。”
上官海棠從未見義父如此震怒,心下不由微寒。
這些年她未聽李宣勸誡遠離,只因眼前人是幼時照亮她黑暗的那盞明燈。她不會輕易懷疑趙無視,更不會輕易選擇離他而去。
然李宣當年那句讖語,終如石子投入心湖,豈能毫無波瀾?
數載以來,上官海棠明里為趙無視經營天下第一莊,暗地卻已留心多時——越發(fā)覺得這位義父的行事,確實透著蹊蹺。
雖未刻意追查,但身為護龍山莊黃字第一號密探,又執(zhí)掌天下第一莊,許多蛛絲馬跡卻自動入眼:
比如,其口稱不愿干涉朝政,卻暗中調遣護龍山莊密探搜羅百官陰私與罪證;
又比如,傳聞中那位當年在太湖之畔,趁著他孤身挑翻八大派一百多名高手,突然現身屠盡百人的大魔頭“不敗頑童”古三通,二十年來竟始終被囚于天牢最底層!
再比如,至今未娶的義父,每年必赴天山,與一名為素心的女子私會——那本該是古三通之妻!
她更曾于深夜遙見東瀛武士入其寢殿,如入無人之境。
這一樁樁一件件,單看或屬尋常,然串聯之后,卻令人毛骨悚然。
上官海棠從此愈發(fā)恭順,再不敢對其任何命令流露半分疑慮。
“海棠。”趙無視陡然轉身,目光如刀,“你們三人,有朝一日不會也跟他一樣,背叛為父吧?”
聞得此言,海棠不由背脊一涼,多年伴虎的歷練卻讓她面上恰到好處地浮現驚痛之色:“義父何出此言?”
趙無視目光如電,凝視她良久。
忽一聲長嘆,方才凌厲氣勢盡斂,庭中飛花緩緩而落。
沉默片刻,他才緩緩地道:“或許是人老多情,最懼親者反目。”
“義父春秋鼎盛,如何言老?若是外人見了,定當是海棠兄長呢。”上官海棠強壓心緒,故作俏皮道。
“哈哈哈!你啊,最會討為父歡欣!”趙無視笑容已如春風拂面,哪還有半分方才陰鷙,“既如此,你代孤走趟襄陽罷。問問那孩子——”
言及此,他話音陡轉低沉:“我既將心向明月,緣何明月照溝渠?”
上官海棠心頭劇震,卻已單膝點地:“孩兒領命。可要即刻啟程?”
“不急。”趙無視袖袍輕拂,“孤已召你師父回莊暫代事務。此去千里,總要半月往返,莊中之事卻一日不能無人料理。”
趙無視語氣平淡,似乎是在說一件極為尋常的小事。
“海棠明白。”
上官海棠海棠垂首,心中卻疑云密布。
【莫非是以師父為人質,迫使我不敢效仿宣弟,一去不歸么?可若是如此,又為何非要派我前去呢?】
“善!方才不過戲言耳!縱使李宣不愿歸附,孤又豈會強求?更遑論加害!為父豈是那等心胸狹隘之人!”
趙無視側目而視,忽仰天長笑。
“惟愿他心系社稷,以家國為重,孤心自然大慰!此番遣你前往,非是問罪,實為宣旨封賞。”
上官海棠聞言錯愕,這前后轉折令她猝不及防,脫口問道:“什么封賞?”
“千騎破敵營,陣斬忽必烈,誅殺兀顏仲寬,殲敵萬余。此等戰(zhàn)功,曠古絕今!若不封賞,豈非令天下人笑我大宋賞罰不明,滿朝皆愚蠢庸碌之輩?”
趙無視撫掌而言,面上欣慰之色不似作偽。
似乎對金蒙聯軍潰敗,致其重掌兵權的謀劃落空之事,亦未生半分怨懟。
“戰(zhàn)報明載斬首三千,俘獲五千,何來殲敵萬余之說?”
上官海棠難辨其真意,索性佯作好奇之色。
“再者,依朝廷舊例,大部分封賞當歸襄陽安撫使呂文德,李宣怕是落不著多少好處吧?”
“哈哈哈!既知是舊例,戰(zhàn)功虛夸三分亦是常事,朝廷顏面有光,將士亦得榮耀!”
趙無視開懷大笑,這般暢快神情,亦是上官海棠記憶中前所未見。
“何況有為父在朝周旋,舊例新規(guī),不過一念之間。至于官封何職……這幾日自有中官攜圣旨與你同赴襄陽,屆時便知分曉。”
“官家對此年未及弱冠,便大破敵陣、立下不世戰(zhàn)功的少年豪杰甚為賞識,欲召其入宮。倘能得天子青睞,青云直上自是可期,倒比孤為他安排好的仕途更為迅捷。”
趙無視話音漸杳,身形已飄然遠去。
“待你見了他,切記告知官家脾性,莫要觸怒天威,反為不美。”
上官海棠凝望其遠去的背影,只覺其人愈發(fā)高深難測,心頭如壓千鈞。
與此同時,襄陽境內。
李宣自是不知千里外的臨安風云,此刻正為解楊過所中情花奇毒,與眾人趕赴絕情幽谷。
他雖醫(yī)術通神,然情花之毒詭譎莫測,非尋常劇毒可比。
縱使竭盡所能,亦僅能暫抑毒性,終難根治。故唯有按原作所述,尋那斷腸草以配制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