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桂林,下著細蒙蒙的雨。茅坪庵被這雨罩著,遠處的山啊樹啊,都顯得模模糊糊的。灰瓦上長滿了青苔,一塊一塊的,雨珠順著瓦檐的角往下淌,滴在石階上,“嗒、嗒”地響,倒像誰在輕輕敲著石頭。
檐角掛著個舊銅鈴,風從庵堂穿過去,把鈴兒吹得晃了晃,“叮”一聲,又輕又遠。后山的松樹林里也有風聲,“嗚嗚”的,跟這鈴聲混在一塊兒,倒也不難聽。
金堡穿件灰僧袍,手里攥著把竹掃帚,正掃院子里的落葉。風從竹林那邊過來,“沙沙”地響,新長的竹葉掉了幾片,打著轉兒落下來,跟地上那些枯了的、褐乎乎的葉子堆在一起。他掃得慢,一下一下的,像是怕驚動了什么,連帶著院子里的靜氣,都沒被攪散。
院角的山茶花開得正紅,讓雨一打,花瓣往下垂著,水珠順著花瓣滾下來,掉在泥里就沒了。墻外的石板路讓雨泡得發亮,一直通到霧氣濃濃的山里頭。偶爾有山雀叫兩聲,“啾啾”的,叫完了,院子里倒更靜了。
金燕卿穿件素色的衣裳,提著竹籃從外頭回來。風里帶著潮氣,吹得她頭發貼在臉上——頭發被雨打濕了。她看見金堡,腳步快了些,輕聲喊:“父親!”聲音里有點急,踩在廊下的水洼里,濺起些小水花,又很快被雨澆沒了。
金堡嘆了口氣,目光望向窗外的雨幕,“李定國將軍,確是一位難得的將才。想當年,他在戰場上縱橫馳騁,令虜軍聞風喪膽。只是……這天下局勢,又豈是一場勝仗就能改變的。”
金燕卿有些不解地看著父親,“父親,為何您如此悲觀?李將軍既然能攻克桂林,就說明我們還有希望啊!”
金堡苦笑一聲,“燕卿,你還年輕。朝廷內部紛爭不斷,各方勢力勾心斗角。就算李將軍有天大的本事,也難以憑一己之力扭轉乾坤。而且,虜軍勢力龐大,此番失利,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金燕卿不服氣地說:“可李將軍不是孤軍奮戰,還有許多仁人志士愿意追隨他,共同討虜。只要大家齊心協力,就一定能成功!”
金堡看著女兒堅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燕卿,為父何嘗不希望如此。只是經歷了這么多事,我深知這其中的艱難。當年我在朝廷為官,親眼目睹了太多的黑暗與腐朽。如今我雖已出家,但那份心系蒼生的情懷從未改變。只希望李將軍能少一些阻礙,多一些助力,讓百姓能早日過上安穩的日子。”
金燕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父親,那我們就只能在這里看著嗎?你心心念念的大明中興現在出現了勝利的曙光難道不能為中興大局出一份力?”
金堡沉默良久,緩緩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如今身為僧人,能做的就是為天下蒼生祈福。而你,只要心存善念,無論身在何處,都能為這世道增添一份溫暖。李將軍的路,自有他的堅持;我們的路,也有我們的修行。”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茅坪庵中,父女二人的對話漸漸平息,唯有那盞油燈,依舊在風雨中堅守著,散發著微弱卻堅定的光芒。
時間凝固了片刻,燕卿臉頰微微泛紅,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道:“父親,你當初不是反對與大西軍余部聯合了嗎?現在怎么樣?我想從軍跟從李將軍一起北征,為大明復興出一份力,傳聞李大帥身高八尺,劍眉星目面如冠玉,氣宇軒昂,女兒這不正好單身嘛,若能成為鴛鴦,李將軍不失為一個良配?求爹爹為女兒引薦。”
金堡聞言,先是一怔,隨即無奈地嘆息道:“確實是為父眼拙,想不到注入新鮮血液的朝廷爆發出如此強的實力,那個李定國是個人物,說不定我大明會因為此人得以真的中興。罷了,為父這就收拾前往桂林幫你引薦。”
暮春的漓江泛著粼粼碎金,一葉輕舟破開薄霧疾馳。金堡素衣裹著半舊竹笠,蒼勁的指節緊攥船舷,身旁金燕卿鬢角簪著從茅坪庵折下的玉簪花,粉白花瓣在江風中微微顫動。遠處戰旗獵獵,甲胄映日,李定國的營帳已在視野盡頭浮現,轅門前“李”字大旗正與流云糾纏。
踏入營寨,金堡忽覺腳下土地仍帶著硝煙余溫。青石縫隙里凝結的暗紅血跡尚未被雨水沖刷干凈,斷戟殘戈斜插在泥地里,倒像是倔強生長的鐵花。李定國身披玄色軟甲,劍眉下目光如炬,正俯身查看兵書,案頭一盞油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牛皮帳上投下棱角分明的輪廓。定國聽守衛稟報“前兵科給事中金堡攜女兒求見”,當即揚聲道:“快請!”腦子里卻已經快速過了一遍——這是原主記憶里那個敢在朝堂上指著權貴鼻子罵的硬骨頭,后世編的《嶺海焚余》里收了他的奏疏,字字都在喊“要救大明”。趙毅楊忍不住在心里點頭:“這人能處,有話他是真敢說,比那些只會耍嘴皮子的強多了。”
“金先生!”他起身迎上去,大步邁過帳內的木門檻時,甲胄上沒擦凈的硝煙味跟著飄過去。可伸手扶金堡時,動作卻輕得很——原主向來敬重忠義之士,趙毅楊也覺得“得給文化人留點體面”。
眼角余光瞥見金堡身后的姑娘,指尖無意識地蜷了蜷。這姑娘正攥著腰間的荷包,指節都發白了——趙毅楊心里突然冒出個念頭:“這荷包針腳挺細,比我媽當年給我繡的平安符還精致。”
金堡撫著胡須笑,袖口滑下來,露出腕上磨得發亮的佛珠:“將軍劍鋒掃過,桂林光復,真是痛快。只是天下這盤棋,還得更多人來落子。”他看了眼女兒,“老朽前年為避孔有德,剃了度,倒落個清凈。這丫頭卻野,跟著我跑閩粵時,還救過幾個忠義之后,如今天天跟人練刀、說時事,心早就野到戰場上去了。”說著把金燕卿往前推了推。
金燕卿踉蹌半步,抬頭正撞進李定國眼里。那目光里沒了戰場上的銳勁,倒像雨停后透進云的太陽——趙毅楊心里暗笑:“原主這眼神挺會騙人,難怪能當大將。”
“姑娘是女中豪杰。”他開口時,聲音里帶著原主的沉穩,“心系家國,可比好些只知享樂的男子強多了。”
金燕卿臉“騰”地紅了,抬手捂住臉,聲音跟蚊子似的:“大帥別夸了……小女子金燕卿,想跟著大帥上戰場,看大明怎么打回去。”
“行啊。”李定國(趙毅楊)點頭時,甲胄“咔”地響了聲,“不過到了戰場,得聽指揮,敢亂跑,立馬送你回茅坪庵。”
“保證聽話!”金燕卿把臉從指縫里露出來,眼睛亮得像星星。
金堡在旁笑:“這就看你自己的了。”又轉向定國,“老朽雖成了僧人,仍是大明的人。接下來我去僧俗兩界走走,給你聯絡些幫手,就不隨軍了。孔有德一死,北京那邊肯定坐不住,接下來的仗,將軍務必當心。”
定國心里一熱——原主對這類忠義之言最是觸動,趙毅楊也覺得“這才是真的想救國家”。他抱拳深深一揖:“先生高義,定國記在心里。此番出征,定斬賊酋、奏捷報,絕不辜負先生,更不辜負大明。”說完直起身時,趙毅楊默默加了句:“也不辜負我這趟穿越。”
幾日后,李定國在帥帳中召集眾將。帳內燭火把地圖上的湖南地界照得發亮,趙毅楊盯著那片熟悉的輪廓——前世在歷史課本上看過無數次,此刻卻要親手在這里排兵布陣。“這感覺比玩策略游戲刺激多了,就是沒存檔功能,一步錯就得掉腦袋。”他心里嘀咕著,臉上卻擺出原主的堅毅,手指在地圖上劃過:“桂林大捷只是開始,咱們要趁勢拿下湖南,劍指中原。”
馬進忠皺眉進言:“大帥,士兵連番作戰早累了,糧草也沒備齊,急著北進怕是不妥。”
李定國(趙毅楊)點頭時,心里先應了句“老將軍說得對”,嘴上卻道:“戰機不等人。清軍剛敗,正是慌神的時候,咱們就得打他個反應不過來。糧草我已讓人催了,誤不了事。”他指尖在“衡州”二字上頓了頓——趙毅楊清楚記得,尼堪的大軍就快到這兒了,“得趕在那家伙來之前站穩腳跟”。
馮雙禮起身道:“聽說尼堪帶大軍南下了,兵力不少。”
“尼堪?”李定國(趙毅楊)冷笑一聲,原主的傲氣自然流露,心里卻在翻資料,“這家伙是努爾哈赤的孫子,正史里挺能打,但對上原主還是差了點——就是得防著孫可望背后搞事。”他揚聲道:“當年我跟義父轉戰南北,比他狠的對手見多了,這次定叫他有來無回!”
眾將散去后,帳內只剩燭影搖晃。金燕卿端著參湯進來,趙毅楊接過時,指尖觸到溫熱的碗壁,突然想起穿越前加班喝的速溶咖啡——還是這參湯實在。“你真不后悔跟著?戰場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問時,目光里帶著原主的關切,心里卻在想“這姑娘膽子比我當年剛上大學時還大”。
“能跟著大帥,我不怕。”金燕卿的聲音發顫,臉頰卻紅得發亮。
趙毅楊看著她攥緊裙擺的樣子,差點笑出聲——這反應跟電視劇里的少女一模一樣。他板起臉:“到了戰場得聽指揮,敢亂跑就送你回茅坪庵。”
出征前一夜,月光把營地照得像鋪了層霜。趙毅楊望著星空,原主的記憶里全是戰火與廝殺,他的思緒卻飄到了前世的夏夜——老家屋頂的星星也這么亮,只是那時從沒想過,有一天要在古代的星空下琢磨怎么打仗。“要是有衛星定位就好了,尼堪在哪都能看見。”他摸了摸腰間的劍,冷鐵的觸感把他拉回現實。
金燕卿走過來時,腳步聲輕得像貓。“大帥在想什么?”
“在想打完仗去哪種地。”趙毅楊脫口而出,又趕緊收住——這話太現代了。他改口道:“若能收復中原,便找個清靜地方安身。”
金燕卿低頭:“我想一直陪著大帥。”
趙毅楊心里“咯噔”一下——這展開比言情劇還快。他看著姑娘泛紅的眼角,突然想起原主一生征戰未娶,或許該給這具身體留個念想。“等打贏了,帶你去看遍天下美景。”他說這話時,一半是原主的溫柔,一半是現代人的認真。
次日大軍開拔,趙毅楊騎在馬上,聽著身后“犯我大明者雖遠必誅”的吶喊,突然覺得熱血沸騰。這比任何游戲、任何紀錄片都真實——馬蹄下的土地,百姓眼中的期盼,全是活生生的。“就算是穿越,也得把這歷史走得漂亮點。”他攥緊韁繩,槍尖直指北方。
行至山谷時,趙毅楊看著兩側陡峭的山壁,心里警鈴大作——這地形一看就是伏擊點,跟電影里的套路一模一樣。“派斥候去看看。”他下令時,手指無意識地敲著馬鞍——這是他前世思考時的習慣。
斥候回報有埋伏,趙毅楊反而松了口氣:“就知道他們要來這手。”他當即部署:“馬將軍從左側繞,馮將軍斷后路,咱們正面強攻——記住,速戰速決,別給尼堪反應的時間!”他說“尼堪”時,語氣像在說某個已知的BOSS,心里早已盤算出勝算。
戰鼓響起時,趙毅楊挺槍沖在最前。原主的槍法本能地流淌在四肢百骸,槍尖挑落第一個清軍時,他甚至沒反應過來——身體比腦子還快。“原來‘肌肉記憶’是真的!”他心里驚嘆,手上的槍卻沒停,槍影翻飛間,早已殺穿了敵陣。
清軍潰敗時,趙毅楊勒住馬,看著山谷里散落的旌旗,突然笑了。原主的臉上是勝券在握的沉穩,心里的趙毅楊卻在比耶:“第一關過了!接下來,該輪到尼堪了。”
陽光穿過硝煙照在他身上,甲胄上的血跡泛著暗紅。他知道,這只是開始——歷史的慣性仍在,孫可望的威脅未除,但握著這具能征善戰的身體,帶著前世的記憶,或許真能讓結局不一樣。“至少,先讓‘兩蹶名王’的劇本,演得更漂亮些。”他掉轉馬頭,長槍指向湖南地界,身后的大軍如潮水般緊隨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