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水在青銅古樹的根系間嗚咽，顧清淮的指尖撫過樹身上凸起的鹽工名冊。那些被銅銹蝕刻的名字正在滲血，蜿蜒成二十年前滄州鹽場的輿圖。蕭景珩的劍尖挑破蛛網，驚起棲在樹冠的螢蠱，幽藍光點映出樹心囚著的人形琥珀——那蜷縮的孩童面容，與顧清淮兒時畫像別無二致。

“原來我才是那味藥引。“顧清淮的冷笑驚落琥珀碎屑，簌簌聲里混著林仲儒的嘆息從樹根傳來：“賢侄可知，你父親將你泡在藥酒那三年，每日都要剜心頭血養這棵娑婆樹？“

鮫綃燈突然爆出青焰，樹影在巖壁上扭曲成獻祭的舞姿。蕭景珩的劍鞘壓住顧清淮顫抖的手腕，卻被他反手握住，蠱紋相貼處燙出焦痕：“王爺此刻不該欣喜？畢竟這樹根纏著的，可是大梁半數的鹽脈命門。“

暗河深處傳來鎖鏈錚鳴，三百具青銅棺順流而下。棺蓋縫隙伸出嶙峋手掌，指節纏著褪色的顧氏工牌。阿箬的機關鼠咬開某具棺材，腐尸懷中的《鹽工錄》嘩啦散開，泛黃紙頁間夾著朵干枯的優曇花——與顧清淮后頸刺青一模一樣。

“林相好手段?！笆捑扮衲胨榛ò?，汁液竟在掌心寫出血字，“用優曇婆羅的致幻汁液篡改鹽工記憶，難怪滄州慘案查不出端倪?！八蝗蛔н^顧清淮的衣領，“顧公子當年飲下的'救命藥'，是否也帶著這股甜腥？“

巖壁轟然洞開，林仲儒端坐在人面魚雕塑的舌苔上，腳邊跪著十名頸戴青銅圈的鹽工。顧清淮瞳孔驟縮——那些人的眉眼竟與自己有五分相似。

“令尊沒說過嗎？“林仲儒撫摸著魚鱗上的顧氏族徽，“顧氏男子活不過三十歲的詛咒，本相二十年前就破了?！八麖椫笓羲轸~眼，滾出的夜明珠里封著枚鳳凰胎，“用淑妃娘娘的遺腹子煉藥，可比人牲管用得多。“

顧清淮的銀針破空而去，卻在觸及林仲儒面門前化作鐵水。沈知白的金算盤撞上無形屏障，珠玉崩裂聲里傳來紅綃的怒喝：“是磁石陣！用陶器！“

阿箬擲出的青瓷茶盞在半空炸成齏粉，飛濺的瓷片卻映出詭異畫面——七歲的顧清淮被鐵鏈鎖在丹爐旁，往爐中投藥的赫然是年輕時的林仲儒。

“淮兒乖，飲了這盞藥，就能見到娘親?！盎孟笾械牧种偃迕寄看群停种写赏胧⒅晟后w。小清淮腕間皮開肉綻，血水順著鐵鏈滲入地磚縫隙，滋養著磚下蠕動的鹽脈。

蕭景珩的劍鋒突然穿透幻象，卻在觸及顧清淮后背時急轉，削落他幾縷發絲：“清醒些！這是攝魂術！“血順著劍柄滴在青銅樹上，樹身突然裂開縫隙，露出內里密密麻麻的鹽晶骷髏。

骷髏的眼窩里爬出赤紅蜈蚣，銜著金箔爬向顧清淮。他拾起金箔對著火光，上面竟是用人血繪制的換命符——施咒人是林仲儒，受咒者寫著蕭景瑜的生辰八字。

“王爺可知自己為何百毒不侵？“林仲儒的笑聲震落鐘乳石，“先帝用景瑜的胎盤給您煉的解毒丹，滋味可好？“他腳下人面魚突然張口，吐出個襁褓中的嬰孩，心口朱砂痣與蕭景珩鎖骨下的蠱紋遙相呼應。

顧清淮的銀絲纏住嬰孩瞬間，劇痛如毒蛇竄上脊梁。那根本不是活物，而是用鹽晶和尸油捏成的傀儡，裹著蕭景珩幼時的襁褓布。布帛上褪色的血跡漸次浮現，竟是一首藏頭詩：“寧負蒼生不負卿。“

暗河突然沸騰，青銅棺集體豎立如碑。棺中伸出纏著符咒的手，將顧清淮拽向刻滿咒文的祭壇。蕭景珩斬斷三具腐尸，卻被潑天的鹽粒迷了眼。鹽霧中浮現淑妃投繯的身影，素白綾羅上字字泣血：“護我兒景瑜...“

“娘親！“顧清淮脫口而出的呼喚讓蕭景珩劍勢微滯，林仲儒趁機按下機關。祭壇裂開深淵，三百鹽工如提線木偶躍入其中，血水涌出時竟凝成鹽柱，柱身浮現顧清淮這二十年的記憶碎片。

蕭景珩的劍刺穿林仲儒右肩，卻被他握住劍刃抵住心口：“殿下可知，當年滄州官道是您親手將小景瑜推入火坑？“他吐著血沫大笑，“您腰間那塊救命的螭紋玉佩，正是用淑妃的指骨雕成！“

顧清淮在鹽柱崩裂聲中墜落，腕間同命蠱灼如烙鐵。他看見蕭景珩縱身躍下的身影被鹽晶折射成千萬片，每片光影里都是不同模樣的自己——飲藥的、握筆的、中蠱的，最終都化作鹽脈深處的一聲嘆息。

觸底瞬間，鹽粒忽然溫柔如雪。顧清淮陷在蕭景珩的臂彎里，望見對方染血的唇一張一合。暗河的轟鳴蓋過了話語，他卻從口型辨出那句：“我寧愿負盡天下人。“

鹽柱轟然倒塌，露出底下波光粼粼的鹽湖。湖心浮著具水晶棺槨，棺中并肩躺著淑妃與顧明淵的尸身，雙手交握處綻著朵優曇花。林仲儒的狂笑從穹頂傳來：“好一對生死鴛鴦！可惜他們的心血，終究養出了這吞天的鹽妖——“

顧清淮的銀針沒入湖面，漣漪蕩開處浮起萬千鹽尸。那些被獻祭的鹽工睜著空洞的眼，口中吐出細鹽匯成讖語：“血肉飼鹽脈，魂歸娑婆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