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物理實驗室漂浮著藍紫色電光，特斯拉線圈的嗡鳴聲里，妍妍握著鱷魚夾的手微微發抖。示波器屏幕上，蕭蕭調試的電磁波正跳動著銳利的三角波形，像他永遠不肯服軟的棱角。

“書呆子，接穩了！“蕭蕭突然將通電的銅環拋來，妍妍下意識用玻璃皿去接。稀鹽酸在震蕩中潑濺而出，幾滴液體落在她挽起的袖口，棉布瞬間蝕出焦黃的蜂窩狀孔洞。

林琳的尖叫刺破空氣：“天啊你的手！“蕭蕭撞開圍觀人群沖來，卻見妍妍早已把受傷的手臂背到身后。少女蒼白的皮膚上泛起細密水泡，像被人撒了一把將融未融的碎鉆。

“你是痛覺神經壞死嗎？“蕭蕭扯過她手腕，指尖壓到發紅的邊緣。妍妍聞到少年校服上沾染的松香焊錫味，突然想起上周替他修補電路板時，他也曾這樣皺著眉說“別碰烙鐵頭“。

消毒棉簽戳破水泡時，妍妍咬住下唇的細小齒痕。蕭蕭從褲兜掏出皺巴巴的紙拍在洗手臺——那是她熬夜整理的《磁場方向修正指南》，每道錯題旁都畫著鞠躬的兔子。“有功夫搞這些破紙片，不如買管燙傷膏！“

水流沖散了紙上的鉛筆批注，道歉的兔子在漩渦里支離破碎。妍妍盯著排水口輕聲說：“校醫室有藥。“她沒說自己抽屜里其實備著三支燙傷膏，包裝上都貼著“試用品“標簽，仿佛這樣就能掩飾特意準備的痕跡。

五月聯考成績張貼時，紫藤花架下落滿被揉皺的草稿紙。妍妍的名字懸在紅榜邊緣，數學成績欄刺眼的138分像道丑陋的縫合線——那是她故意寫錯最后大題步驟的結果。

“這就是好學生的實力？“蕭蕭的冷笑帶著薄荷糖的涼意。他手指戳在成績單上，指甲縫還沾著籃球場的塑膠粒，“給我講題時不是挺威風嗎？“

走廊光線被他的身影切成碎片，妍妍懷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突然變得千斤重。書包帶被猛拽的瞬間，夾層里未送出的創可貼雪崩般傾瀉。七班男生吹著跑調的口哨聚攏，林琳撿起畫著加油兔子的那片：“哎呀，這不會是...“

“誰他媽要這種弱智貼紙！“蕭蕭突然暴起，鋁制藥盒砸在墻上迸出銀色流星。妍妍蹲下身時，某個球鞋碾住了笑臉兔子，膠布脫離時的嘶啦聲，像極了生物課解剖蛙類時剝離的粘膜。

她一片片拾起沾灰的創可貼，突然發現每只兔子耳朵里都藏著極小的“X“。這個秘密本該在蕭蕭生日那天揭曉——若是他肯撕開襯紙，就會看見遇熱顯影的熒光字：“你的勝利。“

梅雨把籃球場泡成灰綠色沼澤，妍妍站在場邊，看著記分牌上刺目的38:42。蕭蕭扯下發帶狠狠摔在地上，汗水混合雨水在他鎖骨折出冷光。

“你的衣服...“她剛舉起傘，保溫杯就被他揚手打翻。滾燙的姜茶潑在鎖骨，皮膚瞬間泛起煮熟的蝦色。蕭蕭扯回校服擦汗時，袖口突然綻出線頭——那個被鹽酸腐蝕的破洞，此刻正趴著只歪扭的藍兔子，宇航頭盔里繡著星云圖譜。

“丑死了。“他甩手將校服扔進泥坑，林琳適時遞上新毛巾。妍妍蹲下去撈衣服時，七班男生的哄笑像雨點擊打傘面：“學霸還搞繡花副業啊？“

污水滲入宇航兔子的氧氣罩，她才想起那個暴雨夜：蕭蕭翻墻送來燙傷藥，隔著門縫看見她正對著破洞校服穿針引線。此刻泥漿里的“X&Y“簽名正在分解，就像他們始終錯位的補習時光——他總在她講解洛倫茲力時偷瞄球場，而她在他投籃的拋物線里計算最佳喝彩角度。

生物園的兔籠結滿蛛網，妍妍對著啃食菜葉的垂耳兔練習腹語：“上周的鹽酸...是意外...“兔子突然豎起耳朵，鐵網外傳來熟悉的嗤笑。

蕭蕭翻墻時帶倒飼料桶，玉米粒瀑布般淹沒了她的帆布鞋。他踢開擋路的苜蓿草堆，運動鞋碾碎了她剛擺好的三色堇：“裝什么歲月靜好？告密的時候不是挺勇敢？“

籠門在爭執中變形，鐵絲勾破妍妍手背時，蕭蕭的聲音突然卡帶。血珠順著指尖滴在飼料盆里，受驚的兔子撞開牢籠，消失在瘋長的酢漿草叢中。

“我沒有...“

“除了你還會有誰？！“蕭蕭踹向鐵籠的瞬間，妍妍看見他球鞋側面殘留著泥漿版的“X&Y“，那個本該被洗去的簽名，此刻正隨劇烈動作龜裂剝落。

雨滴砸在兔籠頂棚的聲音像倒計時，她抱起書包沖進雨幕，這次沒有回頭確認他是否追趕。就像那道始終無解的物理題——當兩枚磁鐵同級相對，越是用力靠近，越是能感受到宿命般的斥力。

調座位那天的陽光異常鋒利，妍妍用美工刀裁開膠帶時，蕭蕭正在桌面刻第43道劃痕。木屑雪花般落在她剛擦凈的領地，他忽然將折斷的航模螺旋槳推過界。

“到此為止吧。“

金屬槳葉割破空氣的嗡鳴中，妍妍摘下戴了三年的兔子發繩。橡皮筋斷裂的脆響里，蕭蕭看見她耳后淡粉色的燙傷疤，形狀竟與示波器上的心電波形驚人相似。

當妍妍抱著書本走向講臺，蕭蕭突然發現她的校服背后洇著片藍色墨跡——那是他昨天打翻的鋼筆墨水，此刻正呈現出奇異的星云圖案。在所有人看不見的里側，她用白色線頭繡了行小字：“此去星海遼闊。“

天臺的鐵絲網掛著半張物理卷，妍妍踮腳去夠時，身后傳來沙啞的“喂“。蕭蕭把卷子拍在水泥臺，指尖摩挲著姓名欄被橡皮反復擦拭的痕跡：“解釋。“

這是道磁場疊加的壓軸題，妍妍曾用熒光筆畫出三種可能路徑。此刻所有與他相關的批注都被擦成毛邊，就像她決絕地從他的人生算式中剔除。

“原題有誤。“她將文具盒扣上，“標準答案需要完全不同的初始條件。“

蕭蕭的拳頭砸向鐵絲網，驚起的鴿群掠過妍妍發頂。在紛飛的羽毛與試卷碎片中，她終于露出他從未見過的冷笑：“記得嗎？非彈性碰撞后，動能永遠無法復原。“

暮色吞沒最后一線天光時，蕭蕭在狼藉的器材室發現被遺棄的禮物盒。49張物理謎題紙條在穿堂風里起舞，撕碎的雙人參賽表上，妍妍工整的字跡正在嘲笑他遲來的頓悟——在“搭檔“那一欄，她早就填好了兩個名字。

而那只繡著星軌的護腕里側，燙金小字正在陰影中幽幽發光：“當帶電量相反的粒子相遇，湮滅是唯一的守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