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導主任的皮鞋聲碾碎一地紙鶴。蕭蕭拽著妍妍撞開器材室鐵門,月光從氣窗漏進來,正照在跳馬墊堆成的斜坡上。他托著妍妍的腰把人推上墊子,自己卻被拽倒在她身側。疊在一起的跳箱轟然倒塌,塵霧里飄起九十年代廣播體操的陳舊氣息。
“報告主任!野貓,是野貓撞翻的!”蕭蕭捏著嗓子學女聲,鼻尖幾乎蹭到妍妍顫抖的睫毛。她的手還攥著他袖口,虎口處有他剛才翻墻時蹭到的鐵銹。
腳步聲漸漸遠去時,妍妍突然發現自己的左手正貼在他胸口。少年心跳震得她掌心發麻,像揣著臺失控的柴油發電機。蕭蕭卻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踢開散落的排球大笑:“老陳頭這速度,下屆奧運會競走沒他我不看。”
那晚的玉蘭大道沒有海鹽奶糖。蕭蕭把妍妍送到公交站就插著耳機拐進便利店,玻璃門上倒映著妍妍用腳尖畫圈的影子。73路車進站時,她終于沖著便利店喊:“今天那個公式……”
“知道啦,選C嘛!”蕭蕭舉著關東煮杯晃出來,蘿卜湯滴在衛衣上洇出暖黃光斑。可她說的是紙飛機背面用熒光筆寫的“明天帶傘”,但這句話最終和晚班車尾氣一起消散在夜風里。
妍妍開始往他課桌塞更多“戰略物資”。數學筆記本里夾著曬干的玉蘭花瓣,他打球擦傷的膝蓋總在放學后出現新的卡通創可貼。有次她甚至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封皮內側用鉛筆描了道函數題,解出來的坐標連起來是顆歪歪扭扭的愛心。
蕭蕭把愛心坐標謄在物理卷子背面,卻在交作業前用涂改液狠狠抹掉。當妍妍裝作不經意翻他卷子時,只看到一片刺目的白,像初雪突然覆蓋了剛破土的嫩芽。
平安夜那天,妍妍在儲物柜發現包裝精美的蘋果。她抱著盒子跑到天臺,卻看見蕭蕭正往七班班花手里塞同款禮盒。雪粒子撲在臉上,她才發現緞帶末端貼著的便簽寫著“轉交七班林琳”——那是他青梅竹馬的鄰居姐姐。
生物課上解剖鯽魚時,妍妍的鑷子突然戳穿魚鰾。蕭蕭叼著棒棒糖湊過來示范,溫熱的呼吸拂過她后頸:“書呆子,要看準下刀位置啊。”她猛地站起來,解剖盤被打翻在兩人中間,腥咸的血水浸透他限量版球鞋。
“宋妍你謀殺親夫啊!”蕭蕭拎著滴血的鞋帶哀嚎,全班哄笑中,妍妍沖出教室。她在洗手臺拼命搓洗校服下擺,卻怎么也擦不掉那團形似愛心的血漬。鏡子里映出窗外飄雪,有人輕輕放下一包濕巾,可她抬頭時只看到晃動的門簾。
跨年夜,妍妍躲在實驗樓給天文望遠鏡裹毛線套。頂樓鐵門忽然被撞開,蕭蕭拎著仙女棒闖進來,火星子落在他破洞牛仔褲上。“年級前十也逃迎新晚會?”他把仙女棒塞進她手里,火花噼里啪啦地填滿兩人之間的沉默。
十二點整,市中心煙花騰空而起。蕭蕭突然指著獵戶座說:“其實那天我看見了。”妍妍的毛線團滾到腳邊,聽他繼續說道,“你疊的紙飛機,背面用熒光筆寫的……”
教學樓的鐘聲在此刻轟鳴。煙花、星斗和未說完的話都被淹沒在聲浪里。妍妍湊近大喊:“你說什么?”蕭蕭卻笑著退后,用燃燒殆盡的仙女棒在空中畫叉:“沒什么,新年快樂啊小古板。”
她蹲下身撿毛線團時,一滴滾燙的蠟油滴在手背。蕭蕭下意識去抓她手腕,又在觸及皮膚前縮回手指。這個曾為她掄起自行車鎖的少年,此刻像被某種無形的校規捆住手腳,連月光都不敢多沾染一寸。
值周生查崗的手電光逼近時,蕭蕭突然脫下校服外套罩在兩人頭頂。狹窄的黑暗里,妍妍聽見他喉結滾動的聲音:“閉眼,跟著我數步數。”他們螃蟹似的橫著挪下樓梯,外套下擺掃過冰涼的扶手,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的鼓點上。
分別時,蕭蕭把凍紅的耳朵藏進圍巾:“以后別來這兒了,老陳頭最近盯得緊。”妍妍低頭盯著他球鞋上頑固的血漬,突然發現那團污痕不知何時被洗成了淡粉色,像經年褪色的情人節賀卡。
春分那天,妍妍在《天體物理基礎》里翻到張字條:“放學別走。”她把紙條夾進校卡夾層,卻在約定時間看到蕭蕭載著林琳穿過薔薇盛開的車棚。林琳的百褶裙被風掀起一角,輕輕擦過他緊繃的脊背。
當晚的習題冊第17頁,妍妍用力過猛劃破了紙頁。那道磁場偏轉的例題旁,她終于寫下完整的話:“為什么我們的洛倫茲力永遠無法指向同一個方向?”眼淚暈開的墨跡里,被圈出的“q”字符號碎成模糊的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