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學刊(2019年下卷/總第21卷)
- 楊共樂主編
- 15字
- 2025-04-07 17:53:14
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周年
回顧與思考
——70年來中國史學史學科的軌跡及未來發展
周文玖
(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史學理論與史學史研究中心,北京 100875)
摘要: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年以來,中國史學史學科的發展可分為四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文革”前十七年,中國史學史經過短暫的沉寂,到20世紀60年代前期興起,并有初步的發展;第二階段是“文革”十年,這是學科建設的停滯時期;第三個階段是自“文革”結束到20世紀末,是學科恢復和開拓新局面的時期;第四個階段是進入21世紀以來的近20年,學科在走向成熟的同時,也面臨著變革和更化。關于中國史學史學科的未來發展,本文提出“經典史學史”概念,從近年的史學史研究中概括出幾個范式,主張從六個方面推進學科建設。
關鍵詞:四個階段 經典史學史 多元范式
2019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梳理70年來中國史學史學科走過的道路,既是為了紀念這個特殊的年份,也是以此為契機對本學科做一定意義的總結和反思。史學史本身是一門高度自覺的學科,20世紀末以來,史學史界的同仁們經常進行自我總結和反思,特別是逢國家政治生活需要紀念之年份,這種總結和反思一般比較多。應該說,這是十分必要的,因為史學史學科發展與時代息息相關。紀念主題不同,總結和反思的視角會有差異,但都會從不同的視野增進對自身的認識,進而推動本學科更加有效的進步。
對70年中國史學史學科走過的歷程,我們可以劃分出四個階段。從新中國成立到“文革”是第一個階段;“文革”十年是第二個階段;“文革”結束到20世紀末是第三個階段;21世紀以來是第四個階段。下面依次概述這幾個階段的成就和特點,并就未來學科發展提出自己的思考。
一 第一階段:沉寂、興起及初步發展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無論是對中國而言,還是從世界歷史的高度來看,這都是一個偉大的歷史開端,中華民族從此邁向一個嶄新的時代。政治、經濟、學術、社會生活等,無不進入開辟新時代的洪流。作為在民國時期初步建立起來的一門專史,中國史學史也將在新的時代重新尋求自己的位置和前進的方向。
在第一個階段的前五年,也就是1950~1954年,中國史學史的研究幾乎是空白。這點從中國史學史論著索引能夠清楚地反映出來。對于這種情況,楊翼驤先生的回憶可以把我們帶回那個歷史場景,從中不難悟出其中的原因。楊先生說:
1950年,我認識了對中國史學史這門學科做出重要貢獻的老前輩金毓黻先生。金先生那時已自外單位調任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教授,與史學系的教師在一起學習馬列主義,討論思想改造問題,因開會頻繁,時常見面。他雖年逾花甲,但學習積極,每次發言都認真檢查自己,態度誠懇,深為大家所敬重。有一次散會后我悄悄問他:“先生還研究史學史嗎?我過去沒有機會做您的學生,今后能向您請教有關史學史的問題嗎?”他說:“我們現在要緊的是學習馬列主義,改造舊思想,業務上的事情將來再說吧,況且我已多年不研究史學史了。”可見解放初還沒有研究史學史的適宜條件。[1]
所謂沒有“適宜條件”,主要是在社會轉型初期,整個歷史學在基礎理論和研究方法上都在經歷一場深刻的改造,處于小眾學科的史學史研究一時未遑開展。變化發生于1955年,這年是傳統說法的司馬遷誕生2100周年,郭沫若發表《“太史公行年考”有問題》,并引起了爭鳴。侯外廬、盧南喬以及蘇聯史學家雅·沃斯科波依尼科夫均發表紀念司馬遷的文章。此后,司馬遷及《史記》為學術研究所關注,由此帶動了史學史研究開始受到重視。1956年,《史學譯叢》第2期發表了蘇聯《歷史問題》雜志社論——《論歷史科學史的研究》,這是新中國成立之后把史學史學科建設提到日程上來的先兆。因為當時中國學習蘇聯,蘇聯學者的觀點對中國史學界是有重要影響的。該文說:“歷史科學史的目的是研究許多世紀以來的歷史知識的積累過程和歷史科學的發生與發展的過程,研究歷史科學發展的規律性,表現具體歷史環境、階級斗爭和當代的政治、哲學及其他觀點對于歷史思想的制約性。”[2]文章還闡述了這門學科的重要意義和對待史學遺產的態度。1956年6月的全國高校歷史教材會議強調了史學史的重要性[3]。金毓黻的《中國史學史》修訂本蓋是在這種背景下出于對教材的需要由商務印書館于1957年再版的[4]。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史學史學科真正興起的標志是1961年4月召開的全國文科教材工作會議。這次會議確定編寫中外史學史教材。中國史學史教材分兩部:一部是中國古代史學史,由北京師范大學白壽彝教授任主編;另一部是中國近現代史學史,由華東師范大學吳澤教授任主編。還有一部外國史學史教材,由復旦大學耿淡如教授任主編。此后在全國掀起了史學史學科基本理論問題的討論熱潮,北京、上海、廣州、武漢、濟南、西安等地都專門召開了研討會,報紙、學術期刊也大量刊登史學史基本問題的討論文章和專題論文。三位主編所在的高校都成立了專門的教研室,編資料、辦刊物,積極為編寫教材做準備。耿淡如、白壽彝、劉節、汪伯巖、師寧、林迅等先生都發表了論述史學史基本理論問題的專文。對中國史學史上的重要史家或重要史著的研究也開展起來了,孔子、《左傳》、司馬遷或《史記》、班固或《漢書》、劉知幾或《史通》《資治通鑒》、鄭樵、顧炎武、王夫之、章學誠或《文史通義》、乾嘉學派、梁啟超等受到更多的關注,產生了高質量的論文[5]。在教學方面,史學史在一些高校中得以恢復,白壽彝、劉節、吳澤、朱杰勤、楊翼驤、陳守實等都在大學開設此課,并招收了中國史學史專業的研究生或進修教師,為中國史學史學科培養了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批史學史專業人才。白壽彝教授到“文革”開始前,已經完成了從遠古時代到唐朝中葉的中國史學史教材之撰述,內部印行500冊。史學史學科在20世紀60年代前期,真可謂朝氣蓬勃、云蒸霞蔚。但不可否認,史學史在這時期也存在弱點:一是政治上“左”的指導思想對學術研究具有直接的影響,史學史研究也不例外,如有些著作和論文過分強調史學史研究必須貫穿階級斗爭理論,帶有濃重的意識形態色彩;二是史學界學習馬克思主義時間短,又多在政治運動中學習,對馬克思主義的掌握和運用,還不夠成熟。這兩點都反映了時代的局限性,是史學史研究的不利因素,應該不斷克服。然而,1965年以后,隨著政治運動的不斷升級,史學史研究受到更大的干擾,學科的發展趨于停頓。“文革”開始后,因各種因素影響,史學史教學完全癱瘓,研究的熱潮一下子冷落了。
這一階段的中國史學史學科建設,除了上述進展,還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史學史學科重鎮的國內格局基本定型,北京師范大學、華東師范大學、南開大學、復旦大學、中山大學、山東大學是當時史學史研究和學科建設最有成績的高校。尹達先生雖然以考古學著名,但他關注史學史建設,是1956年發表《論歷史科學史的研究》的刊物《史學譯叢》之主編。對新中國的史學史學科建設,他有起動之功。改革開放后他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創建史學史研究室,招收中國史學史專業的研究生,主編《中國史學發展史》,這些都不是偶然的。二是作為領導者,周揚、翦伯贊的重要作用不能忽視。白壽彝先生高度評價周揚的貢獻。他說:“在這一階段里,周揚同志的功勞很大。他沒有寫過史學史的文章和著作,但在史學史工作的開展上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在1961年教育部召開的全國文科教材工作會議上,他開始把中國史學史和西方史學史作為必須編寫的教材提出來,并指定專門的單位、具體的人負責去做。這是史學史工作上的一件大事”。[6]翦伯贊是全國文科教材工作會議歷史組的召集人,歷史專業教材編審工作組組長,具體負責歷史教材工作。他重視史學史教材建設,指定吳澤先生擔任《中國近現代史學史》的主編,“1961年夏天,翦老趁吳澤同志來京之便,于6月27日下午在民族文化宮專為吳澤同志召開中國現代史學史座談會,參加者有范文瀾、侯外廬、鄭天挺、尹達、劉大年、黎澎、白壽彝、周一良、金燦然等著名史學家。翦老在座談會上說:文學有史,哲學有史,都有史,史學也有史,應該有史學史”。[7]1962年4月,他親自到上海,組織《外國史學史》編寫的討論會,并提出指導性意見[8]。他本人撰有《跋〈宋司馬光通鑒稿〉》《論劉知幾的史學》等論文。
二 第二階段:十年停滯
第二個階段是中國史學史學科建設停滯時期。“文革”十年,各門學科的發展受到嚴重的阻礙,像史學史這樣的比較年輕的學科,受到的沖擊尤其嚴重,它在“文革”中實際處于被凍結的狀態。但無論如何,這是一個時代,史學史學科發展到今天,也必須經過它。白壽彝先生對這十年的史學史工作這樣寫道:
從“社會主義教育運動”開始,接著又是十年動亂,史學史研究工作受到嚴重的阻難。《中國史學史教本》成了某些人向我找麻煩的資料。但也因此,我不得不反復思考我在史學史上提出的論點,對某些論點倒理解得多了一些。[9]
在這時期,歷史受到歪曲和編造,史學受到破壞,史學史工作不能正常地進行。但馬克思主義史學工作者并沒有放棄自己的職責,他們在經歷各種折磨中在不斷提高認識的水平。在十年的惡風惡雨過去后,史學史工作所出現的繁榮,也可以說明他們在經受考驗后的新的狀況。對這十年,我們不應看作歷史的空白,我們應該認真地進行總結。[10]
這是一位老史學史專家對這十年中國史學史學科歷史的辯證認識。“文化大革命”使人們經受了考驗,使人們在逆境中對問題的思考更加深刻,它為以后更加成熟的史學史研究提供了寶貴的經驗和教訓,為新的史學史研究熱潮的到來積蘊力量,準備條件。
三 第三階段:恢復和開拓新局面
第三個階段的特點是恢復和開拓新局面。“四人幫”垮臺后的前兩年,即從1976年10月到1978年底,是國家在徘徊中前進的兩年。與其他學科一樣,史學史學科在這兩年中開始恢復,特別是1978年恢復了研究生招生制度,第一屆中國史學史專業研究生得以入學。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后,中國史學史學科建設進入快速發展的軌道。“文革”前的學術孕育和積累,終于在這一時期釋放、結果。十年之內,以“中國史學史”為書名的有近20種之多,舉其要者,有朱杰勤的《中國古代史學史》(河南人民出版社,1980),劉節的《中國史學史稿》(中州書畫社,1982),倉修良、魏得良的《中國古代史學史簡編》(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3),張孟倫的《中國史學史》(上下冊)(甘肅人民出版社,1983、1986),尹達主編的《中國史學發展史》(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高國抗的《中國古代史學史概要》(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85),白壽彝的《中國史學史》(第一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施丁的《中國史學簡史》(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陶懋炳的《中國古代史學史略》(湖南教育出版社,1987),周春元編著的《中國史學史》(貴州師大學報編輯部,1989),鄒賢俊主編的《中國史學史綱》(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吳澤主編的《中國近代史學史》(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等。此外還有斷代或專論性質的史學史著述,如瞿林東的《唐代史學論稿》(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周一平的《司馬遷史學批評及其理論》(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等。這些著作可以分為兩類:一是成書于“文革”前,到20世紀80年代才出版的,如朱杰勤、劉節的書基本屬于這種情況;二是在“文革”前打下的基礎,在已有基礎上20世紀80年代探索的新成果。白壽彝先生的《中國史學史》(第一冊)是他1983~1984年新撰的,代表了他的最新思考成果。該書的長篇敘論,對中國史學史學科的基本理論做了系統論述,不僅為作者本人研究中國史學史所遵循,而且對整個中國史學史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是新時期中國史學史研究的一座燈塔。吳澤先生主編的《中國近現代史學史》是20世紀60年代接受編寫教材任務的成果,標志著20世紀60年代規劃教材——中國近現代史學史的完成。施丁、陶懋炳、鄒賢俊是20世紀60年代前期跟隨白壽彝先生進修的高校教師,瞿林東是白壽彝先生1964年招收的中國史學史專業研究生,他們的中國史學史基礎都是“文革”前打下的。老一代和中年一代的史學史著述,均經過了“文革”的沉淀,在20世紀80年代春風化雨的環境下,或屬于老干發新枝,或屬于破土生新苗。20世紀80年代對學科建設最重要的事件是在白壽彝先生主持下,全國老、中、青史學工作者聚會北京,開了一次“全國史學史工作座談會”(1985年)。參會學者既有西方史學史工作者,也有中國史學史工作者,涉及論題非常廣泛,學者們暢所欲言,討論充分,在理論上特別是在史學史的學科性質、研究內容方面,提出許多新的認識,并從組織上有力地推動了全國史學史工作者的交流和協作。吳澤、楊翼驤主編的《中國歷史大辭典·史學史卷》1983年出版,這是中國史學史第一部專業辭典,對學科建設的規范化具有重要作用。在學術期刊方面,1961年創刊的《史學史資料》[11],1981年改名《史學史研究》(季刊),楚圖南題寫刊名,由內部期刊而變為公開發行。1987年創刊的《史學理論》意在以介紹和研究國外史學理論為主。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學科關系密切,該刊也刊登中外史學史論文。《史學理論》的創辦是中國史學界對外開放、重視國外史學思想潮流的體現,也是史學界重視專業理論建設的反映。198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40周年,周朝民等編著的《中國史學四十年》和肖黎主編的《中國歷史學四十年》先后出版,中國史學史的四十年歷程和成就在兩書中均有總結;白壽彝先生也發表了文章《史學史工作四十年——在史學史座談會上的講話》。
而進入20世紀90年代,中國史學史學科可以說進入了全面創新時期。研究生制度恢復以來初始幾年招收的研究生于20世紀80年代畢業,走上教學和科研崗位,經過10年的探索,到90年代進入了學術研究的成熟期。他們日益成為20世紀90年代發表和出版中國史學史論文、專著的生力軍。胡逢祥、張文建著的《中國近代史學思潮與流派》(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1),吳懷祺著的《宋代史學思想史》(黃山書社,1992)、《中國史學思想史》(安徽人民出版社,1996),陳其泰著的《史學與中國傳統文化》(書目文獻出版社,1992)、《中國近代史學的歷程》(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謝保成的《隋唐五代史學》(廈門大學出版社,1995),喬治忠的《清代官方史學研究》(臺灣文津出版社,1994),姜勝利的《清人明史學研究》(南開大學出版社,1997),王學典的《歷史主義思潮的歷史命運》(天津人民出版社,1994)、《二十世紀后半期中國史學主潮》(山東大學出版社,1996),等等,是這種情況的典型反映。20世紀90年代中國史學史研究在內容上有四個特色。一是對傳統史學理論的研究有了更加自覺的重視,并取得了切實的成就。瞿林東的《中國古代史學批評縱橫》《史學志》等著作是比較突出的表現。二是20世紀史學成為研究熱點。這與臨近世紀之末,總結一個世紀學術的要求密切相關。對中國史學史學科自身發展史也做了專門系統研究,出現了以此為題的博士學位論文。三是分支學科的建設取得明顯的進展,如史學思想史、歷史編纂學、史官制度史、歷史文獻學史、史學批評史等都出現了專書。四是研究范圍擴大了,如文史關系、經史關系、少數民族史學、史學與社會的互動等受到重視,并有一定的成果。在中國史學通史方面,繼續出版新作,如王樹民先生的《中國史學史綱要》、瞿林東先生的《中國史學史綱》等。白壽彝先生主編的《中國史學史教本》也在他生命的最后階段完成定稿。楊翼驤先生編著的《中國史學史編年》完成了前三冊。由于史學史學科建設取得的豐碩成果,其重要地位得到史學界的普遍認可,在1997年的學科目錄中,史學史與史學理論是一級學科歷史學下的八個二級學科之一。
20世紀90年代與80年代比較,史學史研究一個重大的變化是意識形態色彩淡化了,特別是對中國近現代史學的敘述,越來越少使用“資產階級史學”“無產階級史學”等概念了。在經過林甘泉和戴逸等著名史家文章的自我檢討和說明之后,史學史研究的話語系統出現了根本性的轉變。林甘泉是重要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家,他1996年在《歷史研究》上發表了《二十世紀的中國歷史學》,明確表示不使用資產階級史學的提法。他說:“這里我說‘近代實證史學’,而不說‘資產階級史學’,是經過一番考慮的。長時期以來,包括我自己在內的許多同志,習慣于把非馬克思主義的中國近代史學家稱為資產階級史學家。實際上這種提法是否科學和準確,很值得研究。”“學派分野和階級分野雖然有一定聯系,卻不能完全畫等號,這是我們考察中國近代史學發展的基本線索時,必須實事求是地對待的一個重要問題。”[12]戴逸時任中國歷史學會會長,他1998年在《歷史研究》上發表了《世紀之交中國歷史學的回顧與展望》,表達了與林甘泉相近的觀點。他說:“過去,用資產階級歷史學和無產階級歷史學來區別這兩個學派,用階級屬性來標識某個學派和某種學說,這未必能十分確切。階級屬性是由經濟和政治地位決定的,知識領域里的階級劃分要復雜得多。”[13]他在為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大型叢書“二十世紀中國史學名著”所寫的“總序”中再次強調這一點:“過去常常用資產階級史學家和無產階級史學家區分兩代史學家,用階級屬性看待一個學者、一種學術,這并不科學。階級是由經濟、政治等社會地位決定的,知識領域里的階級劃分要復雜得多。很多知識帶有普遍真理的性質,各階級都可以接受。自然科學沒有階級屬性,不存在資產階級物理學、無產階級物理學。社會科學有所不同,在世界觀、歷史觀上可以判斷階級屬性,但其中是否也有與自然科學相同的真理性的知識?歷史智慧任何階級都可以借鑒,不能說這是資產階級智慧,那是無產階級智慧……把這種知識與智慧簡單地歸納為資產階級的或無產階級的,這種劃分方法很不妥當。”戴逸還談到了過去不同史學派別的相互影響及學術繼承的問題。他說,20世紀前半期的實證史學和馬克思主義史學,也有許多重要的相通之點,如進化史觀、理性主義、愛國主義、求實精神等。馬克思主義史學吸收了實證史學的優點并加以發展。馬克思主義學派和其他學派之間有一個相互學習和繼承的問題。研究20世紀的中國歷史學不能割斷學術上的傳承和聯系,簡單地把歷史學家們置于相互對立的營壘之中。吳懷祺先生在《歷史學百年·總論》中也談到類似的問題,他說,“不能把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和其他史學家的成就完全對立起來;也不能把具有不同學術觀點、學術風格,當然也有不同的缺失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對立起來,進行褒與貶”。[14]
20世紀90年代以后,大陸史學界與港、臺地區的史學交流逐步開展。香港學者許冠三的《新史學九十年》在內地學界贏得眾多讀者,許冠三本人曾受邀到山東大學講學,他的治學特點對山東大學的中國近現代史學史研究的影響顯而易見。杜維運、逯耀東、雷家驥、張榮芳、戴晉新等臺灣學者的中國史學史著述也被引進大陸,得到較高的評價。1998年6月,中國大陸、臺灣和香港三地學者在臺灣臺中市舉行史學史研討會,大陸學者倉修良、瞿林東、吳懷祺、陳其泰、張廣智參加了該次會議,從而開啟了海峽兩岸暨香港史學史學科學者的面對面交流。
四 第四階段:學科的成熟與思變的焦慮
第四個階段也就是進入21世紀的近20年,中國史學史學科的進展主要表現在第三個階段所規劃藍圖的實施和完成,史學史研究的精細、規范程度提高了,史學史學科更加專業化。史學史研究的精細和規范化程度的提高,主要體現在論文寫作方面。論文要求說明前人研究成果,引用資料,注釋要詳細而準確。這個階段,出版了中國史學史的學科史研究專著及學科理論專著,這是史學史學科專業化水平發展到成熟階段的重要標志。
2000年、2003年、2005年,白壽彝先生、楊翼驤先生、吳澤先生先后逝世。三位先生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史學史學科的主要開拓者,也是恢復研究生招生制度后最早的博士生導師,為各自學校的學科建設、人才培養以及中國的史學史學科發展做出了很大貢獻。三位先生的辭世,標志著史學史學科一個時代的結束。
2000年1月,北京師范大學史學理論與史學史研究中心成立,它是教育部設立的全國普通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是國家重視史學史學科建設的反映。該基地每年召開的國內史學理論與史學史研討會和數年一次的國際研討會,為全國史學史工作者提供了學術交流的平臺。基地創辦的《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學刊》影響愈來愈大,成為繼《史學史研究》《史學理論研究》之后的又一重要專業刊物。
第四階段的成果極其豐富,每年上千篇論文,專著層出不窮,難以詳細列舉。這里僅從研究內容和特點方面做出歸納。
(1)研究范圍進一步擴大,古代少數民族史學史、佛教史學史、官方史學及修史機制、近現代史學史、史學與經學的關系、中外史學交流等受到更多的重視,產生了可喜的研究成果。
(2)在中國史學史通史、中國史學思想通史、中國歷史理論史、斷代史學史等方面,均出版了大部頭著作,如白壽彝主編的6卷本《中國史學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謝保成獨立完成的4卷本《增訂中國史學史》(商務印書館,2016),吳懷祺主編的10卷本《中國史學思想通史》(黃山書社,2002)和6卷本《中國史學思想通論》(福建人民出版社,2011),瞿林東主編的3卷本《中國古代歷史理論》(安徽人民出版社,2011),胡逢祥等著的3冊本《中國近現代史學思潮與流派》(商務印書館,2018),喬治忠著的3冊本《清代官方史學與私家史學相互關系研究》(花木蘭出版社,2016)。學術分量大大增強了。
(3)在史學史研究的資料建設方面,成就很大。楊翼驤先生編著的《中國史學史資料編年》,在楊先生逝世后經喬治忠、朱洪斌進一步增訂,趨于精善完備;龔書鐸、瞿林東主編的《中華大典·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分典》是一部大型類書,門類齊全,涉及文獻浩繁;王東、李孝遷主編的《中國近代史學文獻叢刊》,利用數字化資源,用互聯網檢索技術,匯集了大量清末和民國史學文獻,為中國近現代史學研究注入了更加豐富的資源。此外,《史通》《文史通義》等經典文獻的整理、今釋、新編,近現代史家文集(包括日記)的出版,成績也很值得稱道。
(4)史學史研究隊伍擴大。除了本專業培養的,其他相近專業如從事學術文化史研究的學者,也紛紛進入史學史研究的行列。
(5)研究范式多元化。通過史學史專業與其他專業的交融、中國史學與西方史學的比較研究、中國學者外國學者的學術交流,中國史學史研究的手段、范式更加多樣了。
由上述這些表現可見,這個階段的中國史學史研究在四個階段中取得的成績最大。但吊詭的是這二十年對史學史研究現狀不滿的聲音最多。大家對如何進行史學史的創新問題不斷進行探討,甚至在探討中發一些牢騷。此類文章發表得雖然也不少,但真正有建設性意義的并不多見。之所以出現這種一面取得成績,一面又對成績不滿的情況,我想主要是這一時期分量大的學術成果基本還是第三階段史學史學科發展規劃的實施,研究手段也沒有大的變化,給人一種陳陳相因的感覺。有這種感覺雖屬正常,但感性大于理性。客觀地說,完成第三階段的史學史規劃,沒有一二十年的時間是不可能的。在已有的規劃和模式下寫出花樣翻新的學術成果,這本身就是矛盾而不合理的訴求。
在此想簡要單獨評述一下復旦大學朱維錚先生的中國史學史教研活動。復旦大學在史學史學科方面以西方史學史研究和人才培養享譽國內。這是耿淡如先生奠基、張廣智先生發揚光大取得的業績。在中國史學史學科建設方面,該校長期以來似乎很少參與其他高校的學術活動。盡管朱維錚先生在2004年和2006年的《復旦學報》上發表了《史學史三題》《歷史編纂學:過程與形態》等頗有新意的文章,但因為他以治歷史文選、經學史、思想史名家,他的這些文章被當作他的業余愛好并未受到太多的關注。2012年他逝世后,他的學生為他整理的《中國史學史講義稿》《朱維錚史學史論集》于2015年出版,令人知曉原來復旦大學也有重視和開設中國史學史課程的傳統,朱維錚先生是中國史學史戰線上的一名老兵。早在20世紀50年代,陳守實先生就在復旦大學講授中國史學史,1960年朱氏擔任陳守實先生的助教,與陳先生共同講授這門課,“1978年秋,朱先生重返講臺。自此,除在國外訪學,朱先生一直主講中國史學史課程,直到1990年下半葉”。[15]從朱氏不斷編制、反復修訂的中國史學史教學大綱可以看出,他在中國史學史教學方面確實下了很大的功夫。他不斷更新自己的教學講義,講課和考試都別具一格。朱氏還長期擔任著名經學史家周予同先生的助教,協助周先生編《中國歷史文選》,參與整理校點章太炎著作等,歷史文獻學、思想史均為其專長。他計劃撰著一部中國史學史(蓋是多人合作)[16],題曰《中國史學的歷史進程》,分三卷,分別是《歷史編纂學》《歷史觀念史》《中外史學的交流和比較》。他對過往的中國史學史著作甚少滿意,對自己的這部著述期許很高,說道:“如所周知,梁啟超晚年首倡中國史學應該‘獨自做史’,并且設計了‘做’史學史的四部曲,包括史官、史家、史學的成立及發展、最近史學的趨勢。那以后,便出現了‘以梁氏之條目’撰寫的中國史學史的專著。迄今近七十年,在這門學科史的領域里,論著日增,但對史學的詮釋,對史學史的編纂思路,有沒有從根本上超越梁啟超呢?似乎不見得。”[17]然而,他除了留下了一些論文和著述設想、大綱,比較成熟的書稿似未出現。他的《中國史學史講義稿》,有不少精義,但不夠系統,元朝以后闕略不備,也是未完之作。朱維錚先生文字功夫深,不時有思想犀利之論。但也有追求文奇之弊,如一些標題——必須寫歪的“正史”“實錄”不實等,自有其表述之妙,但往往不夠平實,放大了正史、實錄的局限性,其價值評判不免消極的批評過多,有失全面和客觀。“出師未捷身先死”,朱氏沒有實現其夙愿,的確是史學史界的憾事。但愿他的學術傳人,能發現朱氏更多的手稿,并承繼其衣缽,完成其未竟的寫作計劃。
五 經典史學史與史學史研究范式的多元化
新中國成立以來的中國史學史是在民國時期史學史建設的基礎上進行的。第一個階段的學科建設,對民國時期的史學史狀況不免批評多而肯定少,這在破舊立新的過程中是難以避免的。但那時對民國時期的史學史著述還是注意借鑒的,白壽彝先生20世紀60年代編的《史學史資料》就登載了多種民國時期的中國史學史講義目錄。到第三個階段,對民國時期的建設成就的認識肯定得就比較多了。如1985年,白壽彝先生在“全國史學史工作座談會”上指出:“舊的總是講這個人、那個人,這不是寫史學史書的體裁。寫史學史應該貫通整個歷史過程。一家家講是一個過程,沒有這個過程講不出來(整個史學發展過程),另一方面如果完全按問題寫,光知道幾個歷史觀點,最基本的書都不知道也不一定好。所以想把舊的寫法同新的想法結合起來寫。”楊翼驤先生也高度肯定朱希祖、梁啟超的學術貢獻,說:“首先在大學課堂上講授中國史學史的,應推北京大學史學系主任朱希祖先生。”“梁氏指出的四項內容‘最少應特別注意’的,而后來的史學史著作卻大都沒有超出這些內容,而且敘述很不詳細。”[18]從梁啟超時代對中國史學史學科的開辟,到白壽彝時代中國史學史學科的繁榮景象,中國史學史已經建立了比較成熟的學科體系。
這里,我想提出一個概念“經典史學史”,來總結這個學科的理論成就。所謂經典,就是標準和規范。“經典史學史”就是指最能體現史學史學科本質的史學史內容和研究活動。
綜合梁啟超、白壽彝等先生關于中國史學史學科基本理論的論述,我們對中國史學史的研究內容,可以做出如下概括。
(1)研究史家、史著(包括史家、史著所涉及的歷史理論、史學批評、歷史文獻學思想、歷史編纂學、歷史文學)。
(2)研究歷代官方歷史撰述、史官制度、修史機制(也就是所謂官方史學)。
(3)研究史學與其他相關學問的關系(史學與經學、玄學、理學的關系,史學與文學的關系,經部書、子部書、集部書所包含的史學思想)。
(4)研究史學與社會的互動(史學思潮、社會對史學的影響、史學對社會的影響)。
(5)研究中外史學交流(中國史學在外國的傳播和影響,外國史學在中國的傳播和影響)。
需要說明的是,中國史學包括現在中國境內的所有民族的史學,因此,中國境內的各個少數民族,不論是已經被融合的民族,還是現存的少數民族,其史學遺產,都是中國史學史研究的對象。
以上這些內容是自中國史學史學科產生以來,幾代史學史工作者逐步形成的共識。在當前史學史研究范式不斷多元化的趨勢下,我認為,可以把這些內容確定為經典史學史的范疇。
提出經典史學史這個概念有什么意義?或者說,為什么要提出這個概念?
首先,這是正確總結自身學科歷史的需要。中國史學史學科從產生至今,有將近百年的歷史,在發展過程中,有主流,有支流;有一帆風順的時候,也有遭受挫折的時候。經過大浪淘沙,在20世紀末已經形成了自己完備的學科體系、基本的思維方式、治學路數。它們包含著史學史學科開拓者的心血和創造性成果。隨著學科的發展,在此基礎上產生新的學科增長點、新的思維范式、新的治學路數將是必然的。提出經典史學史,既是對史學史學科開創者成果的尊重,又表明史學史研究的發展是在固有的基礎上進行的。史學史的發展,就如滾雪球,越滾越大。而最初的那個核心雪球,就是經典史學史。
其次,這是學科發展及創新的需要。進入21世紀,學術創新的呼聲不斷,但有一種傾向,認為史學史研究范式陳舊,沒有新鮮感,并把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歸結于過去的史學史研究路數。我覺得這是不恰當的。史學史研究需要不斷創新,但無須把對現狀的不滿都歸結于過去的學術成果及其學術路數上去,不要以為把過去的研究路數一腳踢開,與過去一刀兩斷,就能夠開創史學史研究新局面。我們可以大膽地開創新局面,大膽地引進新的研究方法,吸收其他學科的研究路數和寫作方法,但這與尊重已有的史學史路數并不矛盾,既有的史學史路數不是學術創新的攔路虎和障礙物。學術必須不斷創新,否則學術研究就沒有前途,但學術創新應以尊重已有成果為基礎,否則就是空中樓閣;為了創新,把近百年來史學史學科的基本理論推翻和拋棄,這種創新就不是史學史研究了。再者,既有的路數下的學術探索還有巨大的空間,還有許多學術領地沒有開墾。經典史學史還具有旺盛的學術生命力。學科發展要處理好繼承和創新的關系。提出經典史學史,意在強調創新要在繼承的基礎上進行。
最后,這是確立學術標準、學術規范的需要。史學理論與史學史過去是“歷史學”這個一級學科下的八個二級學科之一(1997年學科目錄)。現在,歷史學包括三個一級學科:中國史、世界史、考古學。以往的“史學理論與史學史”現在分成了“史學理論與中國史學史”“史學理論與外國史學史”兩部分,分屬于“中國史”“世界史”兩個一級學科。但不管怎樣,它的學科性質沒有變化。20世紀80年代以后,隨著中國史學史學科人才培養的增多,高等學校數量的擴大,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專業得到了很大的發展。現在絕大多數本科院校的歷史學專業都設有史學理論與史學史類的課程,招收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專業研究生的高校也越來越多了,已經不局限于幾個著名高校培養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專業人才了。全國史學史與史學史學科的教研隊伍有了一定的規模。教研隊伍畢業于不同的院校,有的是從其他專業轉過來的。此外,相近專業如歷史文獻學、中國哲學史、學術思想史、文化史專業的學者也向史學史專業靠攏、滲透,甚至成為史學史專業的研究生導師。從業人員變得龐雜了,這就需要建立一個學術標準、學術規范。即使有的學者,特別是原來不是這個專業的學者,不認同這個標準和規范,通過提出經典史學史的概念,最起碼也能使他們知道史學史經過近百年的發展,有自己的學術畛域,有不同于其他學科的研究對象、研究內容。
近20年來,史學史研究的路數可劃分為經典派、掌故派、武打小說派、靜態派、動態派。如此劃分是根據主要的研究特征做出的,并無褒貶之意,而且我也不認為各個范式完全獨立,彼此之間毫不融合。
經典派是以梁啟超、白壽彝等為代表的史學史開拓者所創建的研究范式。有人把此范式視為正統派,我更愿意稱之為經典派,因為其所研究的內容及表現出的特點最能體現史學史學科的本質。這是中國史學史研究的基本范式,是經過幾代史學前輩探索的結晶。此范式的特點是通過研究史家、史著、修史機制、史學與其他學科的關系、史學與社會的關系探討史學成就,揭示史學發展過程,總結史學發展規律。史家傳記、著述文本、典章制度史著作是主要材料。對史家、史著的研究包括研究其歷史觀、歷史文獻思想、歷史編纂學、歷史文學等。
掌故派主要研究學人關系、學人生活、學人的治學生態。檔案、日記、書信、回憶錄、書評、新聞報道等,是這派治學的主要材料。他們并不看重學者的著述。這派學人的文章具有很強的敘事性,一般通俗易懂,把枯燥的史學史(學術史)寫得生動有趣,但往往缺少集中的主題和明確的論點。這種治學路數大概是受西方敘事主義或社會史的影響而產生的。目前在學術界還相當活躍,得到不少年輕學者青睞。
武打小說派就是把學術史寫得有類于武打小說,善于揭示和描繪學者或學派之間的對立及斗爭,探究學者的心理活動,甚至有一些誅心之論,注重烘托氣氛,在揭示矛盾中展示史學的發展過程。這派學者所依據的材料除了掌故派重視的日記、書信、檔案等,也涉及學者的論著,但很少大量引用。
靜態派主要表現在對文本研究上,對文本進行結構分析,從死的文本中發掘材料,基本以歸納法進行作業。經典派在研究史學文本時常帶有靜態派的特點。
動態派主要表現在研究史學現象、史學運行機制等方面。它要求把史學置于社會大背景下,將史學的各種聯系以及史學的活動狀態寫出來。
上述幾種范式各有優缺點。但經典派范式是最基本的研究范式,是史學史研究者必須掌握的范式;在此基礎上,根據研究對象的需要,吸收其他范式的優長,使史學史研究既不偏離軌道,又從選題到呈現形態不斷有所創新,進而形成風格多樣、百花齊放的局面,應是中國史學史學科未來發展的趨向。
中國史學史學科要隨著時代的發展而不斷進步。70年的成就是巨大的,但我們在看到成績的同時,還要清醒地認識到不足。最明顯的不足是沒有產生諸多具有廣泛影響乃至國際影響的經典之作,堪稱名著的尚待時間之檢驗。知不足是向上的車輪,新時代中國史學史學科建設還沒有松懈的理由。
關于未來中國史學史的發展,我認為應在以下六個方面著力。一是要不斷發掘新史料,不斷發現新課題,在深、細方面下功夫。二是要適當地由博返約,在拓展中國史學史研究的基礎上,提煉史學理論,將重點轉移到著作的質量而不是數量上,寫出具有重大影響的經典之作,切實建立起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史學史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三是要通過研究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提高研究者的理論修養和水平。早在30年前,白壽彝先生就提出這個問題,要求重新學習馬克思主義,但這一提議似乎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往往是說得多,做得少。當前史學史界的理論思維水平還不夠高。要提升中國史學史的層次,這個課非補不可。四是加強對中國史學名著的研讀,強化專業基本功。五是借鑒新方法、吸收新觀念,重視與他國史學的橫向比較。六是要具有世界眼光,加強國際學術交流,使中國史學史學科走向世界。
中國史學史學科經過近百年的建設,已經成為一門高度專業化的學科,在歷史學系統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中國史學史學科要不忘初心,就是說,我們不能忘記建設和研究這門學科的出發點和目的。中國史學史是一門專史,但不是普通的專史,它是歷史學發展到較高階段自我批評的產物,是為推動歷史學事業而產生的,關系到整個歷史學的發展。每一位史學史工作者在從事專業研究時,對此都應保持清醒而開闊的學術眼界。
[1] 寧泊(姜勝利):《史學史研究的今與昔——訪楊翼驤先生》,《史學史研究》1996年第4期。按:1997年冬,筆者曾到南開大學楊翼驤先生寓所拜見楊先生,此時筆者正師從瞿林東先生讀博士研究生,參與河北教育出版社“20世紀中國史學名著”的編纂工作(編纂工作委員會主任為瞿林東先生),該叢書收金毓黻著《中國史學史》。該書的出版聯絡、版本選擇、新式標點等事宜恰歸筆者負責。這次出版的金著《中國史學史》,以金著1957年修訂本為底本,將其刪去的1944年版本的第十章“最近史學之趨勢”及“結論”附在后面。記得當時曾向楊先生問了這樣的問題:“金先生在修訂本刪去第十章是不是出于謹慎?”楊先生表示肯定,他說,金毓黻先生為人非常謹慎。在那次談話中,金先生最后還說了一句:“研究史學史,要講歷史觀,有危險,我勸你也別搞了。”可見,一些老學者在新中國成立初期對從事這門學科研究有思想顧慮。
[2] 《史學譯叢》1956年第2期。
[3] 參見白壽彝《史學史工作四十年——在史學史座談會上的講話》,《史學史研究》1989年第4期;鄭嗣仁《鄭天挺教授大事記》,載封越健、孫衛國編《鄭天挺先生學行錄》,中華書局,2008,第539頁。
[4] 筆者2017年7月17~18日在長春參加金毓黻先生誕辰130年紀念會,從長春的朋友處得到金先生贈與友人的書之扉頁上用毛筆所寫類似識語的照片,由此“識語”可知金先生刪掉第十章是出于劉大年的建議。其曰:“一九五六年,我計劃重印此書,先請劉大年同志鑒定。經其披覽一過,告我同意重印,惟指出導言應修正,第十章談近代史學者應全刪,其余各章有關立場觀點之不正確者并應訂正。翌年,我在病困中,雖照所指各節修改,并經卞君孝萱校訂多處,終以倉卒付印,難免粗疏。茲以重印行世,又值病痊,感念大年同志啟示之惠,謹志冊端,永矢弗爰 一九五八年六月 黻記。”
[5] 吳澤先生主編、袁英光先生編選的《中國史學史論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兩冊,匯集了這一時期的代表性成果。
[6] 白壽彝:《史學史工作四十年——在史學史座談會上的講話》,《史學史研究》1989年第4期。
[7] 田玨:《翦伯贊與歷史教材編寫》,《歷史教學問題》1986年第1期。
[8] 田玨:《翦伯贊與歷史教材編寫》,《歷史教學問題》1986年第1期。
[9] 白壽彝:《中國史學史》第一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第177頁。
[10] 白壽彝:《史學史工作四十年——在史學史座談會上的講話》,《史學史研究》1989年第4期。
[11] 1961年6月創刊,原名《中國史學史參考資料》《中國史學史資料》,不定期出刊,至1964年7月停刊,共出9期。1979年復刊,改名《史學史資料》,出刊5期;1980年出刊6期,兩年內出刊11期。
[12] 林甘泉:《二十世紀的中國歷史學》,《歷史研究》1996年第2期。
[13] 戴逸:《世紀之交中國歷史學的回顧與展望》,《歷史研究》1998年第6期。
[14] 北京市社會科學界聯合會、北京市歷史學會組織編寫《歷史學百年》,北京出版社,1999,第71頁。
[15] 廖梅、姜鵬:《中國史學史講義稿·整理說明》,復旦大學出版社,2015。
[16] 鄒振環說:“當年,張廣智和筆者曾被朱維錚委托主持該項目的第三卷,即‘中外史學交流史’的相關卷次,可惜由于各種原因,這一中國史學史研究的構想未能完成。張廣智的部分構想和階段性成果匯入其主編的《20 世紀中外史學交流史》(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7年);筆者也在撰寫該項目部分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完成了屬于中國近代史學交流史的《西方傳教士與晚清西史東漸》(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7年)一書。正是循著拓展中國近代史學史研究空間的思路,2017年筆者完成了《20 世紀中國翻譯史學史》的編纂。”(鄒振環:《20世紀中國翻譯史學史與近代史學新領域的拓展》,《河北學刊》2019年第2期)
[17] 朱維錚:《史學史三題》,《復旦學報》2004年第3期。
[18] 寧泊:《史學史研究的今與昔——訪楊翼驤先生》,《史學史研究》199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