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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研究背景與問題

個體在不同的場域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每個個體均依照該場域的規則形塑著自我的身份認同,多樣的角色獨立于每一場域而又統一于特定個體身上。正是因為如此,一般而言,個體所扮演的角色是存在邊界的,在一定場域內有特定的角色;但在走出這一場域后,則進入另一種角色扮演之中。但因為多重角色又最終統一于個體,因此,在現實生活中會出現角色的延展現象,個體在某特定場域中扮演的角色會超越這一場域而進入其他場域。如此,個體的多重角色會產生相互的影響。農村學生作為農村社區的一個亞群體,其在角色扮演中也面臨同樣的問題。在學校中他們是學生,在家庭中他們是子女,在社區中他們是未成年的鄉民。家庭、社區中的角色和價值認同會影響其在學校的角色扮演,反之亦然。在當前我國鄉土社會快速向更加開放、更加現代化的方向轉型的階段,鄉土社會的傳統價值在現代價值的沖擊下逐漸退縮甚至瓦解,個體對社區、家庭的價值認同以及社區、家庭對個體的角色期待都發生重大變化,這一點無疑會對年青一代在學校中的角色期待產生重要影響。需要說明的是,年青一代首先是作為正在不斷社會化的個體,然后才是學校場域中的學生,因此,在校的青年學生是正在習得社會生存能力和價值認同的個體。課業學習只是其中一個方面,個體的價值觀是更為重要的一面。我們的教育研究通常涉及很多技術層面的內容,例如如何提高教育質量、如何促進教育公平,但對學生價值觀的生成和發展的研究缺乏熱情。在鄉土社會加速擁抱現代文明的過程中,農村學生作為鄉土社會與現代文明博弈的排頭兵,其價值觀的生成和發展值得關注。

(一)研究背景

自古以來,通過教育實現向上和向城流動是社會個體實現階層上移的最重要途徑。不論在封建時代還是當前的時代,教育流動都發揮了疏通社會階層流動、緩解階層固化、保障社會穩定的調節器作用。但教育流動在不同的社會發展環境下存在重要差別。在一個發展緩慢的社會,如傳統鄉土社會時代,個體通過教育流動實現階層上移負載著更多的傳統價值,如首先代表了宗族和社區的榮耀,個體代表著宗族和社區的臉面,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其次才是個體的躍上龍門。個體通過教育實現階層上移后不論走向何處,最終都要衣錦還鄉,落葉歸根。個體的根永遠在其出生和成長的地方,在宗族繁衍的地方。但在一個快速發展的社會,如改革開放后的中國社會,現代文明對鄉土文明的拓殖日益深入,鄉土傳統價值逐步退守,固有的傳統價值體系逐漸解體,傳統的社區也向更為現代化的社區轉變,用以維系鄉土社會傳統價值的宗族制度逐漸被原子化的家庭和個體取代,祖蔭[1]不再。已有的行為標準已經垮掉,要形成合適的標準來處理時代變遷的秩序已經引起了人們的注意,非特權的群體試圖改善他們的處境,關于相應身份的新概念也產生了,由此,摩擦也隨之產生。[2]個體通過教育實現階層上移的傳統價值負荷越來越少,而個體的價值實現逐漸凸顯。在此背景下,通過教育實現階層上移更多地成為個體和單個家庭的重要事件而非整個宗族的大事。傳統鄉土價值的崩解讓鄉土社會的個體進入“無根”時代,通過教育實現階層上移一方面表達了個體的榮耀,另一方面也昭示個體的離農開始。

1.現代化背景下傳統鄉土社會的發展劣勢和邊緣化

在通往現代化的道路上,鄉土社會基本處于劣勢和被動的地位。盡管鄉土社會的傳統價值在逐步現代化的過程中被消解令我們遺憾,但不可否認這的確是鄉土社會發展所必須經歷的陣痛和付出的代價。當以西方文明為模板的現代文明開始在固守了幾千年傳統價值的鄉土社會中攻城略池時,鄉土社會幾無還手之力。現代文明在鄉土社會的拓殖和鄉土傳統文明的逐步退守,使鄉土個體在鄉土社會的留守中失去了價值支持。這一現象發端于洋務運動時期,但彼時,現代文明作為一種外來文明的影響力尚顯微弱,并未能致命性地傷及有著悠久傳統的鄉土文明,但這一切伴隨著時局的變化而發生根本性轉變,位居統治階層的社會精英逐漸由傳統儒教思想的追隨者轉變為現代文明的擁躉,他們逐漸摒棄了對傳統的儒教價值的堅守。政治力量向鄉土社會的延伸還徹底改變了傳統鄉村的文化和權力結構,鄉土社會傳統的士紳治理不復存在,代之以新型的黨政機構,傳統鄉村的精英結構也因之而發生改變。伴隨鄉土社會對現代文明從最初的抗拒逐步到當前全面擁抱過程的是傳統價值堅守的快速退守和合法性剝奪。從文明價值的角度看,現代文明與傳統鄉土文明并非針鋒相對,也并無絕對的對錯之分,但存在是否適合的區分。在一個快速發展的社會中,現代文明的巨大沖擊力往往使傳統鄉土文明崩解過快。在鄉土文明崩解的農村地區,現代文明也未能很好地建構起預期的價值規范體系,鄉土社會進入了價值體系的混亂甚至真空時期。因此,在當前的鄉村地區,傳統的宗族制度已然瓦解,宗族認同缺失,原子化的家庭和個體大量出現;現代政權結構在鄉土社會的延伸瓦解了傳統的村莊治理結構,傳統精英的治理結構轉變為契合現代性的新一代“精英”治理,而現代城市社會對鄉土社會的強吸附力致使鄉土精英人才大量外流,鄉土社會的固有吸引力缺失。正如劉鐵芳所言,當前的鄉土社會已然被邊緣化了,鄉土文化走向空心化,鄉土社會已然轉變為文化的荒漠地帶。[3]而作為出生于農村地區,在農村地區接受教育,完成初步的社會化,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或一生)生活于農村地區的學生而言,社會大傳統對鄉土社會小傳統的持續壓力使其在價值選擇上或多或少地出現認同危機。代表現代文明的城市文明對鄉土文明的沖擊是壓倒性的,這種沖擊不僅在技術和事實的層面給鄉土社會帶來了巨變,同時也深刻動搖和瓦解著鄉土社會傳統的價值基礎。在此背景下,城市文明所帶來的便利性、時尚性和對個體訴求的尊重等與鄉土社會的邊緣性、保守性以及基于宗族血緣的集體主義對個體性的壓制等形成了強烈對比,農村個體在逐漸深入地享受現代文明為生活帶來快感的同時,也逐漸開始拋卻自己植根的鄉土固有傳統。

現代文明的不斷拓殖使傳統鄉土文明之于鄉土社會的合法性出現危機。現代文明所裹挾的現代性觀念、現代性生活方式在鄉土社會被賦予了合理性,而城市社會作為現代文明的代理而受到鄉土社會個體的向往和崇拜。這種向往不僅是因為城市社會能為個體的生活提供更高的便利性,也在于其所倡導的現代文化已經為生在鄉土的個體尤其是正在實現社會化的個體所接受。一方面,這些現代文明的代表性內容被鄉土年輕個體接受,他們在社會化之路上也一直將之奉為圭臬而一路追隨;另一方面,延續千年的傳統鄉土價值已經逐步解體,固有的一些鄉土社會的特性也逐漸發生了變化。費孝通先生曾用精辟的話語總結中國的社會總體上是“鄉土性的”[4],這一鄉土性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鄉下人的土氣。在傳統的鄉土社會,農民居住在鄉下,鄉下既是一個地理的概念,同時又是一個社會等級的概念。鄉下人以農為生并扎根在土地里,與之相對的則是居住在城里的城市人,兩者的職業不同,也造成二者存在明顯的社會等級之分。在傳統社會中,城市里居住的往往是精英階層,鄉下是比城市低下的社會場域。二是鄉土社會的低流動性與地方性。聚村而居是鄉土中國的重要特色。從理論上講,人們的居住方式與社會分工方式存在重要關系,城市社會因其高度的職業分工而生成,農村社區則因其低端的社會分工而生成。費孝通考察了中國鄉土居民的村落聚居方式的由來,指出村落中家戶的土地耕種面積小、水利合作、安全考慮,以及土地繼承等是形成鄉土社會聚村而居的原因。[5]英國人類學者王斯福(Stephan Feuchtwang)對中國村落的研究發現,村落是一個傳統的地方,包括一個所謂的“自然村”,是一個儀式上的和有歷史的自然單位。[6]三是熟人之間的信任關系。村落中的個體是由出生并成長在同一個村落中的個體組成的,大家彼此之間非常熟悉,用涂爾干的言語,即鄉土社會是一個“有機團結”的社會,生于斯、長于斯而又死于斯的鄉民終生過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生活,他們的生活軌跡和人際關系甚至先于他們而存在。在這樣一個平面化的熟人社會,彼此之間的信任十分重要且普遍。人與人之間頻繁的接觸也使個體處于嚴密的監控之中。然而,隨著現代文明對鄉土社會的拓殖,鄉土社會的鄉土性和低流動性被打破,隨之而來的熟人之間的信任關系也逐漸被瓦解。在一個日漸開放的鄉土社會,鄉土的居民不再如傳統一般植根于土地之中,他們也開始追求洋氣,追求城市文明所倡導的現代性生活,鄉土社會也不再是靜止不動的,個體的流動變得頻繁,熟人社交的格局逐漸發生了變化,有學者將之稱為后鄉土社會特征。[7]在后鄉土社會,傳統的鄉土價值規范持續崩塌,村落社區在社會文化方面對個體的約束力和吸引力日漸式微,而現代城市社會對鄉土個體的吸引力增強,在此推拉力的作用之下,鄉土個體離開鄉土社會的內在需求日漸高漲。而在現代文明所宣揚的成功學的鼓噪下,離開鄉土社會進入城市被冠以了個體成功的標志。在多重因素的影響下,離農成為鄉土個體尤其是年青一代的普遍追求。農村學生作為農村社區的年青一代和未來的發展力量,其正是深受現代文明鼓噪的成功學影響的一代,也是謀求更好生活的最有動力的一代,他們處于傳統文明與現代文明沖突的最前線,對這種沖突的感知是最深刻的,因此也造就了他們通過教育離開鄉土社會實現流動的深層動因。

2.鄉土社會個體離農事實和擬離農努力的普遍存在

在鄉土社會的傳統文明日漸萎縮以及鄉土社會在經濟社會發展等方面與城市社會的差距逐漸拉大的背景下,離開鄉土社會謀求更好的生活質量成為鄉土個體尤其是鄉土年青一代的共同價值追求。在當前的鄉土社會中,鄉民的離農事實和擬離農努力普遍存在。這其中有幾類群體尤其應該受到關注:年輕農民工,通過教育渠道實現離農的文化人,以及正在努力通過教育實現離農的農村學生。關于后兩類群體,學界尚未給予足夠的關注;但關于年輕農民工(學界普遍稱之為“新生代農民工”)的離農流動問題和身份認同問題,社會學界近幾年給予了持續的關注。背離鄉土進入城市社會以尋求經濟收入為主要目的的農民工群體是社會學研究的重要對象,他們的工作生活狀態、身份認同、社交網絡等均引起了社會學者不同程度的關注。他們是事實上的離農群體,盡管其并未能完全離開農村。不同于第一代農民工幾乎以尋求經濟收入為唯一目的的離農進城,新生代農民工盡管也在城市中尋求經濟發展的機會,但他們徹底離開農村社區的愿望也日益強烈,兩代農民工之間的不同特征引起了社會學者的關注,同時也引發了我們對農民工融入城市社會的新的思考。[8]除占農村人口相當部分的農民工群體外,鄉土社會個體普遍存在摒棄農村生活方式,以更大熱情擁抱現代文明的現象。

3.教育作為離農的重要通道被鄉土居民日趨重視

在一個義務教育全面普及的社會,所有新生代的鄉土居民,不論是輟學外出務工的,還是借由教育通道成功實現階層向上流動的,他們都是曾經的或現在的農村學生。作為正在實現社會化的一類群體,他們的發展狀態在一定程度上預示著未來農村社會的發展形態。不同于普通鄉土居民,農村學生是在制度化的學校中進行其主要的社會化活動的,在此場域中長久生活的農村孩子,逐漸被形塑了現代文明的制度和規則意識(這與傳統鄉土社會的熟人社會范式是有一定區別的)。也即是說,農村學生在學校被形塑了一整套的符合現代文明的規范意識,學校作為國家意志的代表以及現代文明的傳播者,在嵌入鄉土社會的時候,也承擔著對鄉土居民進行現代性教化的重要職責。也即是說,被現代學校長期形塑的農村學生,其對鄉土社會傳統共享價值的認同程度可能要低于普通鄉土居民。另外,在書本知識對現代城市文明(包括物質消費、生活方式、精神追求等)的大力推介之下,農村學生對鄉土社會的傳統生活方式也會產生不適應感。可以認為,經由制度化的學校所長期形塑的農村學生,其在價值觀念、生活方式等方面已經遠離傳統的鄉土社會了。此外,在社會快速發展的大背景下,農村社區不再是封閉的原始村落了,而是不斷地卷入外部市場之中。來自外部世界的現代文明迅速地滲透并改變著鄉土社會的傳統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傳統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對鄉土社會個體的吸引力和規訓作用顯著下降。在人性本能的驅動之下,個體必然會走出鄉村,尋求更美好的生活(在此有兩個假設:一是人都有追求更美好生活的原始動力;二是城市社會物質的極大豐富更能滿足個體對美好生活的定義)。另外一個不得不注意的背景性前提是,在傳統社會與現代社會的交匯、摩擦乃至激烈沖突中,現代社會的大傳統對鄉土社會的小傳統呈全面的包圍之勢,并且這一包圍圈在迅速地縮小。而從鄉土社會內部而言,現代文明在傳統社會的滲透已經使傳統價值和生活方式呈崩潰狀態,傳統價值的內部瓦解正在迅速進行中。大小傳統的強烈對比(在此可以簡單地概化為城鄉之間的強烈對比)使鄉土社會被污名化的趨勢正在加速。農村社會全面落后的現狀使鄉土居民都成為污名意識的被動接受者,而為了擺脫這一污名性意識,鄉土居民都在努力使自己或自己的子女走出這一被嚴重污名化的狀態,即走出農村、離開土地,轉變農民身份,取得市民身份。

4.離農個體身份認同的雙重邊緣化問題日益凸顯

鄉土個體的離農并非一帆風順,除了政策限制的原因外,鄉土離農個體在價值觀念、生活方式、社會經濟地位等方面的差異性使其在現代文明所統治的城市社會中遭受壓力,他們的身份認同也出現了一定的危機。以新生代農民工為例,與其所在城市社會的差異性也使其與老一代外出務工者相比,除了獲得經濟收入的驅動力之外,還包含了更為復雜的個人情感和價值選擇。[9]他們對城市社會的情感是復雜的,而對出生并成長于其間的鄉土社會的情感則是淡漠的。這種矛盾性在以下幾個方面有所表現。

其一,欲離而離不開的農村社區。盡管農村社區是新生代農民工出生并成長的地方,但他們對農村社區的情感普遍比較淡漠。不同于老一輩農民工群體,新生代農民工群體在追求城市社會提供經濟收入機會的同時,對城市社會的物質世界、生活方式和主流價值觀也充滿留戀。而與之形成強烈反差的是農村社區在此幾個維度上的落后,在城鄉持續進行著強烈對比的當前社會,農村社區被嚴重污名化,這種污名化不僅來自城市社會,也逐漸在鄉土居民中彌漫開來。[10]逃離鄉土社會,在更大程度上擁抱現代文明成為鄉土居民尤其是年輕居民的價值追求。然而,由于城市勞動力市場的分割、戶籍限制,以及城市社會在經濟層面準入的高門檻,鄉土居民要逃離農村進入城市社會通常面臨很大困難。[11]鄉土社會逐漸成為年輕農村居民想逃離而又逃離不了的陌生存在。

其二,欲留而留不下的城市社會。相對于落后又缺乏活力的鄉土社會,城市社會以其對現代文明的充分實踐而充滿精彩,這種精彩植根于更加精細的社會分工基礎,并呈現相比鄉土社會更為充分的競爭格局。社會分工的精細化運作和充分的競爭格局,使城市社會擁有了更多的職業機會以及更快的生活節奏,而這一切有效地促成城市社會的活力,即齊美爾所謂“大都會”的特性。[12]社會分工的高度發達要求城市社會提供更多的勞動力以滿足不同的生產需求,以尋求經濟收入為目的的農村人口進城滿足了城市勞動力市場的需求;但顯而易見的是,城市勞動力市場是存在明顯的分層區隔的:具有優質就業資源的主要勞動力市場往往為城市社會人群所主導,缺乏文化資本及社會資本的農村進城務工人員,往往只能在就業資源混雜且需要大量體力付出的次級勞動力市場中尋找工作崗位。另外,還需要注意的是,戶籍制度的限制對農村進城務工人員的限制作用十分明顯。[13]在對城市勞動力市場情況不甚了解的情況下,為了盡可能地降低風險,農民工進城一般采取親友介紹的方式。在進入城市勞動力市場后,由于工作地點的限制以及城鄉隔閡導致的刻板印象,農民工群體的社會網絡基本限定在以親緣、地緣為中心所編織的網絡之中。各大城市逐漸由外來務工人員組成,比如“河南村”“浙江村”等城中村便是例證。這種“內卷化”的社會網絡模式普遍地存在于農民工群體之中。[14]從上面的分析可以了解,農民工群體在經濟上依附于城市社會,并處于城市社會的就業底層,沒有足夠的能力在城市社會置辦安居之所。在政治層面,戶籍制度的限制使其在城市社會面臨更多的困難,包括就業單位選擇、飲食起居的不公正遭遇,以及未來子女的教育問題等。盡管新生代農民工普遍想離開鄉土社會進入城市社會,但面對如此諸多限制,他們往往只能打消這一念頭。從根本上講,在這諸多限制之中,有相當部分的限制(如戶籍)是靠個人努力所無法解決的。

其三,游走在城鄉間的邊緣人。“邊緣人”的結果只有一種,但存在明顯不同的兩種動機過程:一是主動邊緣化,年輕農民工對農村社區的主動疏離便屬于此范疇;二是被動邊緣化,年輕農民工欲融入城市社會而不得便是樣例。但需要注意的是,盡管在初期年輕農民工主動疏離農村社區,但最后他們發現自己也被農村社區疏離了,他們已經不能完全回到鄉土社會,鄉土社會的價值傳統與他們已經顯得格格不入。[15]與此同時,他們也不能完全融入城市社會,從而成為游走在城鄉間的邊緣人,他們如候鳥般每年遷徙于城鄉之間,卻找不到真正的身份認同。他們很早便離開土地,不再靠土地來維持生存,他們只是戶口意義上的農民。而對于城市社會而言,他們是來自鄉村的外群成員,是為了維持生計而在城市社會討要生活的底層勞動者。[16]隨著進城務工人員的年輕化趨向,以及他們受教育年限的增長,這種群體性的邊緣化狀態必然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5.研究者本人的離農經歷和持續經年的學術興趣

之所以選擇農村學生的離農問題進行學術探究,一方面源自筆者的生活經歷,另一方面則源自由生活經歷所催發的學術興趣。筆者出生在甘肅省莊浪縣,這是一個位處西北黃土高原腹地的國家級貧困縣,緊鄰被聯合國糧食開發署在1972年確定為最不適宜人類生存地區之一的寧夏回族自治區西海固地區。這里的地形、氣候以及人口構成都和西海固地區非常相似,經濟發展水平也基本處于全國各縣末端。因為貧困,筆者從小就被父母和各位親朋告誡要好好讀書以改變命運。所謂“改變命運”,即他們口中的“住樓房”“坐辦公室”,不要“打牛后半截子”[17]。他們鼓勵筆者通過教育的通道向上流動以實現階層的升遷,進入城市社會生活。在農村社會過上“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被認為沒有出息,哪怕你將來真的能在土地中有一番作為,也不能獲得“有出息”的認可。樸實的村民認為,只有通過努力離開農村到城市生活才是有出息的象征,當然,最好是能通過高考大關進入城市社會,那能夠獲得鄉民一致的認可,這種一致的認可對本人和家庭都是極大的尊重和榮耀。在鄉土社會,獲得鄉民普遍的尊重是個體和家庭在鄉村中地位的表現,而不僅僅是為自己(或孩子)謀求一個好的前途這么簡單。在父母等親人的持續鞭策下,筆者最終通過教育的通道離開了農村,一晃就是十年有余,筆者也從最初的本科生升級到當前的博士研究生。每次回家都會受到鄉民的羨慕和恭維,當然也不乏一些與家不睦者的冷嘲熱諷。不論如何,筆者能感覺到通過教育通道徹底地離開農村在村莊中所獲得的尊重,這些尊重不僅賦予了筆者個人,也賦予了筆者的家庭。當然,筆者也經常能看到和聽到一些因為離農失敗而在鄉土社會生活的鄉民,他們只能通過其他的方式來獲得鄉民的尊重;但在教育這件事上,他們永遠已經失去了獲得尊重和令人艷羨的機會。筆者也能經常看到一些鄉民為了離開農村而奮發學習的例子。在生產力不斷發展的今天,生產關系已經逐漸向更高層級轉型,鄉土個體的離農已經超越了剩余勞動力的轉移階段,進入鄉土個體追求生活質量的階段,鄉土社會居民的離農是大勢所趨。

筆者在進入農村教育研究所之后就一直在思考農村學生的離農問題。它乍看起來是一個很直白的問題,也很容易讓大家都理解,但要解釋其背后的文化社會意義則充滿了困難。筆者的碩士畢業論文即選擇與此相關的題目進行了嘗試性探究,盡管前后進行了幾次長時間的田野觀察和信息含量較高的眾多樣本的結構性和半結構性訪談,收集了相對豐富的資料,但由于理論功底相對薄弱,碩士論文并未能探討清楚這一問題的根本。因此,在后來的博士學習中,筆者一直就此問題進行著持續的思考。

(二)研究問題

第一,在鄉土村莊日益擁抱外部市場的過程中,村莊的生產、生活方式等發生了怎樣的變遷?現代性對鄉土社會的拓殖如何引發了這種變遷?

第二,鄉土社會在傳統上是一個安土重遷的社會,任何與離家相關的詞語(如背井離鄉、流離失所等)都被賦予了十分負面的意義。但在當前的鄉土社會,為何離家被普遍賦予了積極正面(如被認為是有出息)的意義?緣何會發生這樣的“反轉”?

第三,嵌入鄉土的現代學校在提供文字教化功能的同時,對農村學生的價值觀建構產生了何種影響?現代學校在多大程度上與其他渠道的現代性拓殖共謀了農村學生的離農價值認同?

第四,農村學生離農意識的建構具有怎樣的特征?這種離農意識傾向對農村學生在鄉土社會和城市社會的生活產生了何種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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