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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主義史學·史學家研究

1930年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譜系初步形成探析

呂惠東[1] 丁俊萍[2]

摘要 隨著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廣泛深入傳播,1930年代涌現出一批用馬克思主義歷史觀和方法論從事中國歷史研究的史學家。他們創作了一批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著作,初步構建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譜系,具體表現為:確立了唯物主義的歷史觀,并以此為指導,以回應和解決中國社會現實問題為研究指向,探索并運用了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方法,開辟和拓展了諸多史學研究的新領域,細化和剖析了中國歷史研究的范疇和問題,這成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學術體系初步形成的重要標志。

關鍵詞 1930年代 馬克思主義史學 研究譜系

所謂研究譜系,是指一門學科在初創、成熟、發展、完善的過程中所形成的,具有本學科特色的學術研究視角、研究目的、研究方法、研究指向、研究領域、研究范疇等知識體系,是該學科研究理路的最本質反映。從馬克思主義學術史角度看,1930年代[3]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實現了由選擇性、目的性、功利性翻譯介紹到全面性、系統性傳播和實際應用的飛躍。中國馬克思主義者群體在系統深入介紹馬克思主義的同時,對馬克思主義展開了初步的學術研究,并將其應用于中國社會問題的解決,創作了大量中國自己的馬克思主義學術著作,形成了馬克思主義學術初步繁榮發展的局面。而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便是此時馬克思主義學術中的重要一支。當時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史家們,努力把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與中國社會歷史發展的實際相結合,經過近十年的探索,終于初步構建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研究譜系,這成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學術體系初步形成的一個重要標志。

一 唯物主義歷史觀的確立與不斷鞏固

所謂歷史觀,是指人們對支配社會歷史發展因素的總的看法。在中國歷史發展過程中,史學家的歷史觀總是在不斷變化、發展、進步著的。從“天命”史觀到英雄史觀,到進化史觀,到社會史觀,再到唯物史觀,這是一個不斷革故鼎新的過程。唯物主義歷史觀即唯物史觀的確立,相對此前的歷史觀,完成了一次革命性的歷史變革。它從社會生產力發展和所有制形式的角度,分析說明人類歷史的發展及其普遍規律,成為認識社會變革的有力思想武器。

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等經典作家先后在《德意志意識形態》《〈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共產黨宣言》《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卡爾·馬克思》等著作中,闡明了唯物史觀的基本內涵,即從物質生產和社會經濟形態的角度,從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矛盾發展的角度,從人民群眾推動歷史發展的角度,考察社會關系體系發展的客觀規律性。[4]唯物史觀的發現,不僅奠定了空想社會主義轉變為科學社會主義的基石,而且也為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提供了新視角,開辟了認識人類歷史發展和社會變遷的新道路,拓展了新的研究領域。歷史的書寫不再是以王朝更替和英雄人物為主線,而是以社會經濟形態的演變和人民群眾在歷史發展中的動力作用為主線。

五四時期及中國共產黨建黨初期,李大釗、蔡和森、瞿秋白、李達等最先在中國介紹了馬克思的唯物史觀。李大釗發表的《我的馬克思主義觀》《唯物史觀在現代史學上的價值》《物質變動和道德變動》《由經濟上解釋中國近代思想變動的原因》等文章,系統介紹了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及剩余價值學說和階級斗爭理論。蔡和森的《社會進化史》、瞿秋白的《社會科學概論》、李達的《唯物史觀要旨》等,也對唯物史觀及其相關理論進行了介紹。早期馬克思主義者在介紹唯物史觀的過程中,逐漸認識到唯物史觀對于研究和解釋中國歷史的促進作用。李大釗最先闡述了唯物史觀相對于舊有的歷史觀的歷史進步性。他說:“神權的、精神的、個人的歷史觀,多帶退落的或循環的歷史觀的傾向,而人生的、物質的、社會的歷史觀,則多帶進步的歷史觀的傾向。神權的、精神的、個人的、退落的或循環的歷史觀可稱為舊史觀,而人生的、物質的、社會的、進步的歷史觀則可稱為新史觀。”[5]這種進步的新史觀,在李大釗看來,便是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即注重從經濟上考察思想變動的原因,注重從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矛盾發展中認識人類歷史發展的規律。

到1930年代,隨著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進一步傳播,用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來觀察中國歷史發展和社會變遷并從事史學研究,成為一種趨勢和潮流。在其引領下涌現出了一大批馬克思主義史家和優秀的史學著作。

郭沫若的《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上海聯合書店,1930)一書,是中國第一部用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研究中國歷史的馬克思主義史學著作。郭氏曾指出了該書的創作目的:“我主要是想運用辯證唯物論來研究中國思想的發展,中國社會的發展,自然也就是中國歷史的發展。反過來說,我也正是想就中國的思想,中國的社會,中國的歷史,來考驗辯證唯物論的適應度。”[6]該著作遵循唯物史觀的研究脈絡,從總體上論述了中國社會發展的各個階段及其特點。首先,該書注重對經濟的考察,如漁獵、畜牧、商旅(交通)、耕種、工藝等,指出“人類社會的發展是以經濟基礎的發展為前提,這已經是成了眾所周知的事實了”。[7]其次,該書在此基礎上對家庭關系、政治組織、行政事務、階級關系等社會結構進行了剖析,認為“男權的抬頭,私有財產制的成立,奴隸的使用,階級的劃分,帝王和國家的出現”等現象,便是人類由原始氏族社會進入奴隸社會的重要標志。最后,該書探討了社會意識形態領域的“精神生產”,包括宗教、藝術、詩歌、思想等。郭氏認為“藝術是生活的附庸”,[8]并依據唯物史觀概括了藝術的兩條原則,指出:“在這幼稚的藝術的萌芽中我們可以看出藝術論上兩條原則:(一)藝術是與當時的物質的生產相應:以鴻羽為儀而跳舞,連鼓都是用的土器。(二)藝術是與時代生活有密切的關系。”[9]《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以唯物史觀為“向導”從事中國歷史的研究,不僅找到科學認識中國歷史發展規律的密鑰,而且完成了世界文化史中關于中國記載空缺的補白。

呂振羽的《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北平人文書店,1934)、《殷周時代的中國社會》(上海不二書店,1936)以及《中國政治思想史》(上海黎明書店,1937),也都是用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寫就的史學著作。他說:“歷史唯物論,不啻是我們解剖人類社會的惟一武器,是惟一正確的歷史學方法論”,唯物史觀對中國歷史研究有重要的促進作用,“我們握住這付銳利的武器來解剖中國社會發展的過程,一切問題都不難迎刃而解”。[10]呂氏的著作,通篇都蘊含以唯物史觀原理考察中國古代社會的例子。例如,他在闡述“亞細亞生產方式”問題時指出:“在考察其有這一——水利系統——特殊的地理條件的‘亞細亞的’諸國家,而欲說明其歷史運動的法則時,只有從生產力以及與之矛盾統一的生產諸關系上去考察。如果所謂‘亞細亞’國家支配的生產力及生產關系的內容,土地所有者對直接從事生產者之階級的相互關系的內容,能符合于封建主義,則適應于上層的建筑物,也便不能不是封建主義的。”[11]呂振羽的史學研究不局限于單純的史料考證,而是在詳盡史料的基礎上,重點以唯物史觀考察歷史發展變遷的內在法則、普遍規律。他指出:“對于古代的許多事情,是我們無法知道的。只有依據歷史唯物論,根據恩格斯對原始社會之謎的科學揭發,作比較的研究,去理解其輪廓”,[12]從而認識歷史發展的整體普遍規律。

呂振羽對殷代、西周、戰國、秦以后中國社會性質進行研究,便是在唯物史觀基本原理的指導下進行的。例如,他依據經濟形態決定政治上層建筑的原理,判斷西周屬于初期封建社會,而戰國時期則是“專制主義的封建制或后期封建制”,[13]原因是戰國時代中國社會內部變動劇烈,“一方面,新興地主的經濟漸次確立和商業資本的抬頭,一方面,原來的封建領主相繼沒落”。到周、秦時期,“舊封建領主所支配的農奴經濟,讓渡給新興封建地主經濟;建筑于其上層的封建領主的政權,當然也不能完全符合新興地主的要求”。[14]于是,地主的土地所有制便代替了封建領主的圈地,行政管理機關也由郡縣制代替了“原來的領邑組織”。隨著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秦始皇中央集權的專制主義的封建制的政權,便在地主階級的階級支配的基礎上建立起來了”。[15]而直到鴉片戰爭前夜,中國的經濟形態基本不曾有實質性的改變,這也是中國封建社會長期“停滯”的原因。呂振羽研究中國古代社會的經濟形態和政治形態,進而判斷社會發展各階段的社會性質,唯物史觀無疑在其中起了巨大的指導作用。

在1928年興起一直延續到七七事變爆發前夕的中國社會性質問題論戰、中國社會史論中,中國的史學研究者皆傾向并習慣于用唯物史觀作為觀察、研究和思考中國歷史與現實問題的工具。他們逐漸摒棄實證主義史料考訂學派所謂的“純史學”研究,擺脫了唯心史觀和英雄史觀的束縛,跳出了王朝更替的史學寫作范式,在掌握豐富史料的基礎上,依據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人民群眾推動歷史發展的唯物史觀基本原理,在歷史事實與歷史脈絡之間發現歷史發展的“因果通則”“普遍的理法”,從而找到助力中國走出貧病落后社會現實的理論工具。“遵循唯物史觀的研究路徑,全面、深入研究中國社會形態,是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形成和發展的最重要的標志,也是馬克思主義史學和其他史學思潮、史學理論在學術形態上最顯著、最根本的區別。”[16]唯物主義歷史觀在中國史學研究中的運用,是中國史學界在歷史觀上的一場革命,有助于中國史學界對中國歷史發展規律和法則的科學認識,指明了中國社會發展的正確方向和光明前途,成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譜系初步構建完成的重要一環。

二 以回應中國社會現實問題為研究指向

從學術西學東漸的角度看,近代以來,西方學術研究的指導思想,如實用主義、經驗主義、唯理主義、社會達爾文主義等,相繼傳入中國。中國學者從中自由選擇,并以之為工具進行學術研究,馬克思主義也是其中一種。與之相伴隨,西方的學科分類體系下的諸學科也傳入中國,如經濟學、哲學(愛智學)、社會學(群學)、教育學、心理學、文學等,中國也因此逐漸建立了自身的現代學科門類,初步完成了由傳統學術向近現代學術的轉變。在這一學術學習、借鑒、轉化的過程中,中國學者沒有一味照抄照搬西方的學術體系,而是結合自身的學術傳統、社會現實、實踐需求,進行了整合性的創新,這一過程便是學術“中國化”的過程。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在創立過程中,也遵循了以中國社會現實問題為研究指向的原則,并將其根植于中國五千年文明的土壤中,具有鮮明的民族風格和時代印記。

相較于實證主義史料考訂派史學“為真理而真理”“史學只是史料學”,要“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材料”(傅斯年語)的研究理念,史觀派史學則更注重在唯物史觀的指導下,力圖從歷史研究對象中找到社會發展的客觀普遍規律,具有強烈的理論歸納總結性和現實關照性。在研究內容和創作題材上,1930年代中國馬克思主義者的史學著作大都是關于文化領域爭論最激烈的問題,以及與中國社會發展的認識關系最緊密的問題。他們進行史學研究的目的,不單純是“為材料而材料”“為學術而學術”,而是要發現歷史變遷的“公理公例”“因果通則”“普遍規律”等,進而為解決當下社會問題提供理論和史實的支撐。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開篇就說:“對于未來社會的待望逼迫著我們不能不生出清算過往社會的要求。古人說:‘前事不忘,后事之師。’認清楚過往的來程也正好決定我們未來的去向。”[17]以現實為出發點和研究指向研究歷史發展規律,進而為社會進步提供鏡鑒,這是1930年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遵循的重要原則。

郭沫若是1930年代以中國社會實際問題為指向進行歷史研究的重要代表。他在《中國古代社會研究》“自序”中指出:“世界文化史中關于中國方面的記載,正還是一片白紙。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上沒有一句說到中國社會的范圍。”因此,“中國人是應該自己起來,寫滿這半部世界文化史上的白頁”。[18]在世界文化史的長卷中創作中國自己的文化作品,以發出中國聲音,彌補“白頁”,這成為郭沫若創作《中國古代社會研究》的初衷之一。在歷史研究方法上,郭沫若認為以唯物辯證法從事歷史研究,切忌照搬和機械地理解。要使唯物辯證法“真正地得到廣泛的接受,必須熟練地善于使用這種方法,而使它中國化。使得一般的、尤其有成見的中國人,要感覺著這并不是外來的異物,而是泛應曲當的真理”。[19]在郭沫若看來,對任何研究方法的應用,都要持審慎態度,要以能否正確認識和解決中國現實問題為判斷和驗證標準,使唯物辯證法“中國化”,用中國問題的解決作為驗證唯物辯證法正確與否的標準。這正體現了郭沫若以中國社會實際為研究指向的史學研究理念。

呂振羽也認為,歷史研究必須體現時代精神。他在參加社會史論戰時就指出,未來弄清社會現狀,必須研究古代發展過來的道路。他談到寫作《中國社會史綱》的初衷,“純系感覺這一問題的重要”,“我認為這一問題有急切解決的必要,萬不能把這一工作‘留到我們的后輩’去作”。呂振羽認為,歷史研究者的使命和任務,“并不像老先生們玩弄詞章一樣在作為消遣,也不是像從來的文人一樣的期于‘藏諸名山’;而是為解決民族出路之一現實的任務上的問題”。[20]這體現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家學術研究的現實指向。

大革命失敗后,面對日益加劇的民族危機,面對迫在眉睫的社會改造的使命和任務,面對中國社會性質討論中的嚴重分歧,面對厘清理論邏輯的內在要求,面對上述種種關系社會發展的理論和現實問題,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展開了有針對性的學術研究,從而為上述問題的認識和解決提供了重要的參考和借鑒。可見,回應和解決中國社會發展的現實問題,是1930年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譜系中的重要研究指向。對這些與中國社會發展關系最密切的史學問題的研究,有助于人們正確認識中國歷史的發展規律,從而為對中國現實社會問題的認識提供了有益啟示。

三 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方法的探索

(一)歷史辯證法成為史學研究的重要方法指導

自1920年代末唯物辯證法在中國系統傳播以來,辯證思維日益在中國史家的學術研究中占據重要地位。艾思奇的《大眾哲學》、李達的《社會學大綱》等著作,分別對辯證法的矛盾對立統一律、質量互變律、否定之否定律進行了詳細的介紹。史學家將辯證法的研究方法引入史學領域,稱之為歷史辯證法。呂振羽在其《中國政治思想史》一書中,大量使用了歷史辯證法的研究方法。他認為,唯物辯證法中的量變引起質變理論,應該在政治思想史研究中得到應用和遵循。“在歷史的發展全過程中,不斷地由量的變化而引起質的變化,質的變化又引入量的變化。所謂經常在漸變的過程中,量的變化一達到某種程度,漸變便入于一個飛躍的時代,而發生突變。突變的結局,便是舊質的死滅,新質的代起;代起的新質,又引入新量的發展。同時,在每一次的突變未曾到來之前,在漸變的過程中,也不斷地引起部分的突變。在引入那整體的突變時,便是飛躍時代的到來。”[21]呂振羽用質量互變的原理來認識朝代的興替和時代的變革,是政治思想史研究方法上的創新。

值得關注的是,彼時的一些非馬克思主義者也把歷史辯證法的使用作為自身學術水平的一個重要展現。李季在批判“古史辨派”的研究方法時說:“疑古多系盲目的,而非理智的,玄學的而非科學的,形式邏輯的而非辯證法的。”[22]任曙在考察近代中國社會經濟性質時也聲稱:“使一切的商品生產逐漸成資本主義的生產。——只有這樣去觀察實際才是真的合于唯物辯證法。”[23]王宜昌在考察中國奴隸社會史時認為,中國學者不能“因襲”波格丹諾夫以及歐洲學者解剖歐洲所得的結論,這只是粗雜的經驗批判論的見解。“我們要理解中國奴隸社會史,首先要肅清這些粗雜的經驗批判論。而正確地把握辯證法唯物論的見解。”[24]這里,暫且不論上述諸學者關于中國歷史研究的結論正確與否,單就研究方法來看,歷史辯證法已成為他們重要的甚至是主要的史學研究方法。在社會史論戰中,如若有哪一派用玄學的方法、經驗論的方法考察中國歷史,他們一定會被作為脫離辯證法的對象而受到批判,抑或是被認作脫離學術研究的潮流而受到“嘲笑”。這種現象本身也說明唯物辯證法在當時中國史學界的影響力。

歷史辯證法在歷史研究中的應用,使中國的史家得以用更加全面的、發展的、聯系的觀點認識和研究中國歷史和現實問題,成為與實證主義史料考訂派的考據研究法分庭抗禮的史學研究法。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家在推介、普及唯物辯證法歷史研究中有重大的開拓之功。正是經他們的努力,這一歷史研究法才逐漸從眾多的史學方法中脫穎而出,發展壯大,成為主流。

(二)階級分析法日漸成為中國歷史研究的有效方法視角

運用馬克思主義的階級斗爭理論去分析歷史現象和社會現象,成為1930年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家研究問題所采用的基本方法之一。盡管階級斗爭理論一直是胡適、傅斯年等資產階級史家所極力反對應用于歷史研究的方法,但在回答“中國向何處去?”的追問中,在完成民族獨立、人民解放的歷史任務的求索中,階級斗爭理論成為反帝反封建的有效利劍,階級分析法也成為進行歷史研究的重要方法視角。郭沫若在《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一書中,便大量運用了階級分析的研究方法。

《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一書在闡述西周時期的社會性質時,對當時的社會階級構成進行了分析,指出:“當時階級的結構大約是由下列的形式:(一)大人——天子……王侯,(二)君子——武人……史巫,(三)小人——邑人……行人,(四)刑人——臣妾……童仆”,在這一階級結構中,“大人君子是支配階級,小人刑人是被支配階級”。[25]通過這樣的階級分析,郭沫若認識到,“國家的基礎是建設在階級的對立上”,[26]西周時期出現了階級分化和階級對立,表明原始氏族公社已經解體,出現了代表一定階級利益的國家,而“那時的階級國家顯然是奴隸制的組織,支配者即為奴隸所有者”。[27]如此,郭沫若得出了西周為奴隸社會的判斷。這便是階級分析方法在中國歷史研究中的有效運用。

又如,華崗的《中國大革命史》(上海春耕書店,1931)以階級分析法研究了大革命時期國內的階級關系,這有利于從這一視角總結大革命的經驗教訓。李平心的《中國近代史》(光明書局,1933)以階級斗爭理論分析了中國近代歷史的演變過程,突出了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和國內統治階級對被統治階級的壓迫,使近代中國落后的根源得以顯現。再如,托派分子任曙在分析近代中國社會性質的過程中,在《怎樣切實開始研究中國經濟問題的商榷》一文中,使用了大量諸如“買辦資產階級”“商業階級”“地主階級”“官僚資產階級”等名詞,并總結說:“從太平天國到義和團,事實告訴我們,農民自己不能解決土地問題,不能建設自己的政權,不是革命的動力。農民不在資本關系領導之下必然要在無產階級領導下才有出路。”[28]顯然,單純從研究方法而言,階級斗爭理論已成為時人研究歷史和社會現實問題的重要方法。

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同以往史學或同時代的其他史學流派的一個重要區別,便是十分強調唯物史觀指導下的方法論原則。歷史辯證法、階級分析法等在史學研究領域發揮了有效學術工具的作用,這成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學術體系的形成和發展的重要標志之一。

四 開辟和拓展了諸多史學研究領域

以探尋歷史發展規律為旨歸,以解決中國社會實際問題為指向,在民族危機與國家困頓中一路成長起來的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不僅具有強烈的意識形態色彩,更散發出獨特的學術風采。1930年代的唯物史觀派史學,便匯集了一大批馬克思主義史家,開辟和拓展了諸多史學研究的領域,成為民國學術繁榮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開辟了古代社會歷史的若干研究領域

1930年代,以郭沫若、呂振羽等為代表的馬克思主義史家,在唯物史觀的指導下,研究中國古代社會的歷史進程和發展規律,開辟了中國古史的新研究領域。

在《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一書中,郭沫若依據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原理,通過研究認為,殷代以前存在的群婚制、以母系為中心、沒有私有財產等特點,是中國原始氏族社會的基本特征。郭沫若還通過對殷代生產工具、文字、生活器具等的分析,認為殷代仍處于原始氏族社會。通過對周代經濟社會狀況的研究以及文字典籍的考察,確定周代屬于奴隸制時期。郭沫若在著作中還辟專門的章節,對殷代、周代的社會生活,如漁獵、牧畜、商旅(交通)、耕種、工藝(器用)、貿易;社會機構,如家族關系、政治組織、行政事項、階級;精神的生產,如宗教、藝術、思想等諸多表現進行了分析考察,對周代的生產、生活、文化等進行了全方位研究。這在中國歷史研究中是開創性的。難能可貴的是,郭沫若的歷史研究并不局限于史實的羅列,而是更注重對龐雜的史實進行系統分析,得出史實中所蘊含的歷史發展規律。郭沫若在系統考察了殷周時代經濟社會文化特點之后,綜合分析了中國由原始氏族社會向奴隸制社會進而向封建社會演變、推移的內在原因和外在表現,這就發現了中國古代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郭沫若的古史研究,是把唯物史觀應用于中國歷史研究的一次成功嘗試。他全方位展現了先秦時期中國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活狀況,超越了王朝更替與史料考證的線索與方法局限,開辟了中國古史研究的新領域。

郭沫若不僅較早地掌握了馬克思主義歷史觀的基本原理和方法,而且兼備極其深厚的實證功底,內儲取之不盡的舊學資源,并把二者結合起來,開創了中國古文字研究的新領域。郭沫若在寫作《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之前,廣泛搜集“地下之材料”,即甲骨卜辭和青銅銘文,對古文字進行研究。他被稱為中國甲骨學研究“一代宗師”,是著名的“甲骨四堂”[29]之一,一生留下了大量的關于甲骨文考證和研究的著作。郭沫若在金文和石鼓文研究方面也成就卓越,代表作有《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殷周青銅器銘文研究》和《金文叢考》。

呂振羽在系統學習唯物史觀和全面搜集中國古史資料的基礎上,撰寫了《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一書,這是中國第一部用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研究史前社會的專著,開辟了中國史前社會歷史研究的新領域。正如呂振羽自己所說:“我的目的,第一只在給無人過問的史前期整理出一個粗略的系統,引起大家來研究;第二只在說明中國社會的發展過程,和世界史的其他部分比較,自始就沒有什么本質的特殊,而是完全有其同一的過程。”[30]呂振羽抱著這樣的研究目的,以馬克思主義歷史觀為指導,在文物出土零亂而缺乏研究的不利條件下,在西方學者戴著有色眼鏡看中國古代的困難氛圍中,在語言學、土俗學、人種學等學科尚不能協同創新的情況下,篳路藍縷,知難而進,終在一片荒蕪的中國史前歷史研究領域開辟出一條路來。呂振羽在《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中對中國史前史的研究,不僅是用馬克思主義的歷史觀與史學方法論進行中國學術研究的一次重要嘗試,也將中國的歷史推到了遠古時期。

此外,呂振羽的《殷周時代的中國社會》一書,是第一部以唯物史觀研究殷周時代經濟社會發展狀況的專著。該著作首次提出了殷商社會為奴隸社會、西周為中國初期封建社會的觀點,并用大量史實進行了論證。呂振羽對殷周社會歷史的研究,在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史上也是開拓性的。呂振羽在中國社會史論戰的大背景下完成的《中國政治思想史》一書,是在對中國古代歷史有深入研究基礎上出版的一部關于中國政治思想史發展的著作,也是中國第一部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方法寫就的思想史性質的專著,從而初步構建了中國馬克思主義政治思想史的研究譜系。

(二)開辟了中國社會經濟史的研究領域

史料考訂派史學由于沉迷于史料、思想的考據和“疑古辨偽”,對社會經濟史關注較少,故中國社會經濟史領域的研究一直處于相對空白的階段。這一史學研究的任務落到了致力于從經濟角度考察分析社會歷史變遷的唯物史觀派史學家肩上。經過努力,他們在1930年代開辟了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的新領域。

唯物史觀史學派認為,物質生產方式制約著人們的精神生活、社會生活,因此,他們解說和詮釋歷史社會發展的切入點便是社會經濟領域。在唯物史觀史學派史家的倡導下,社會經濟史成為人們重視研究的一個核心區域。不論是郭沫若、呂振羽、何干之等馬克思主義史家,抑或是李季、任曙、陶希圣、王宜昌等非馬克思主義史家,都把從社會經濟角度解釋歷史發展的原因作為立論的依據,這促進了社會經濟史研究的興盛和繁榮。

在《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一書中,郭沫若充分注意了殷周時期的社會經濟發展狀況,并以此為學術基礎和研究突破口,對中國古代尤其是先秦社會的整體狀況進行了分析考察。在“《周易》時代的社會生活”一章中,他從漁獵、畜牧、商旅、耕種、工藝等社會生產領域,對周代的社會狀況進行了整體勾勒。在“《詩》、《書》時代的社會變革與其思想上之反映”一章中,他依據社會生產力發展的狀況,認為該時期工商業的發達、手工業的進步、農業生產的提高等,是導致社會變革的主要因素,是“由奴隸制向封建制的推移”的最主要推動力。在“卜辭中的古代社會”一章中,郭沫若從卜辭中尋覓社會經濟生產的蹤影,從漁獵、畜牧、農業、工業、商賈五方面分別做了闡述,把商代產業的總特點歸結為由畜牧業向農業的過渡。“郭氏此書,旨在研究殷商時代的中國社會史,它對作為社會史基礎的經濟史特別關注,具有開風氣之功,為后起的唯物史觀派學人所效法,成為此派史學的基本傾向之一。”[31]

此外,由唯物史觀派發起并推動發展的社會史論戰,也擴大了馬克思主義在史學界的影響,而且“大大激發了人們研究中國社會經濟史的興趣和愿望,人們不滿足于論戰中那種粗枝大葉的或公式化的論述,迫切要求在進一步發掘材料的基礎上把研究深入下去,從而推進了中國經濟史學科的形成和發展,直接導致30年代初中期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熱潮的出現”。[32]

(三)拓展了中國近代史諸領域的研究

1930年代之前,關于近代以來中國社會發展的史學著作較多,但大多是以封建史學和資產階級史學的學術范式進行學術創設,而以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方法對中國近代史諸問題的研究尚處萌芽起步階段。1930年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家付出了大量的學術努力,使該領域的研究日漸繁榮。

在中國近代史研究領域,李平心的《中國近代史》是中國史學界運用馬克思主義觀點系統研究中國近代史的第一部學術著作,全書及時運用30年代中國社會性質論戰中的若干觀點,使中國馬克思主義者關于中國社會性質的理論、觀點在中國近代史的學術研究中得到了初步運用,并在中國近代社會性質、中國近代史分期等方面進行了初步的、開創性的探索,基本廓清了長期以來中國近代史研究領域的一些錯誤觀點,成為中國史學界最早運用唯物史觀基本原理撰寫的一部完整的中國近代通史著作,在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發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在中國大革命史研究領域,華崗于1931年出版的《中國大革命史》,是中國大革命史研究的開山之作。該書“是歷史事件的當事人搜集大量材料寫成的一部當代史著作,以‘革命’來闡釋近代中國歷史的演變,以民族解放運動為主線,凸顯了中國大革命的歷史圖景,構建了以‘革命’為中心的近代史的研究體系”。[33]該著作在分析帝國主義侵略對近代中國影響的基礎上,提出了中國革命的歷史任務,論證了中國革命的完成必須由無產階級領導,并重點描述了大革命的歷史過程。《中國大革命史》是一部及時總結大革命經驗教訓的學術著作,“以革命史觀來詮釋近代以來的中國歷史,建立了以革命為分析模式的中國近代史研究體系,將中國革命史的研究向前推進了一大步,對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發展有著重要的意義”。[34]

關于1930年代中國社會性質問題的論戰,何干之的《中國社會性質問題論戰》(上海生活書店,1937)和《中國社會史問題論戰》(上海生活書店,1937),是最早、最及時對論戰進行客觀總結并運用馬克思主義觀點進行學術分析的著作。何干之在上述兩著作中高度評價了論戰的意義,對馬克思主義者在論戰中的缺點也做了較為客觀的分析,對“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國社會性質進行了進一步的確認與評述,且對如何更好地用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研究中國社會史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此外,何干之的《近代中國啟蒙運動史》(上海生活書店,1937),對中國近代以來社會思想的演變與發展進行了梳理,是較早運用唯物史觀系統研究中國近代思想史的論著。

新的歷史研究領域的開辟和拓展,不僅表明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是關于人類歷史發展普遍規律的理論,在中國歷史研究中同樣可以獲得學術的應用,而且對中國歷史研究的多個空白和薄弱領域完成了“補白”和強化。在這些新的研究領域,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家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歷史研究的實際結合起來,書寫和構建了自身獨具特色的學術范式和研究譜系。

五 推動中國歷史的研究范疇和問題不斷細化

在1930年代的中國社會性質問題論戰和中國社會史論戰中,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家與“動力派”、“新生命派”及“自由馬克思主義派”等進行了長期論爭,推動了中國歷史的研究中一些范疇和問題不斷細化和深入,促進了1930年代中國史學研究譜系的發展和完善。

(一)關于“亞細亞生產方式”的問題

“亞細亞生產方式”的問題是中國社會史論戰中爭論最為激烈的三個問題之一。1859年,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一文中,對古代東方社會做了經典概括,第一次正式提出了“亞細亞生產方式”的理論。他說:“大體來說,亞細亞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現代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可以看作是經濟的社會形態演進的幾個時代。”[35]至此,“亞細亞生產方式”被明確地提出來了。之后,雖然馬克思在《資本論》、恩格斯在《反杜林論》等若干著作中多次使用“亞細亞生產方式”或“東方社會”等術語,但對于“亞細亞生產方式”所支配的東方社會的根本屬性——社會經濟形態,卻未做任何正面說明。也正因此,后世的馬克思主義者對此做出了不同的解釋。

郭沫若在《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一書中,首先對“亞細亞生產方式”的問題發表了自己的觀點。他認為:“‘亞細亞的’,是指古代的原始公社社會,‘古典的’是指希臘、羅馬的奴隸制,‘封建的’是指歐洲中世紀經濟上的行幫制,政治表現上的封建諸侯,‘近世資產階級的’那不用說就是現在的資本制度了。”[36]這一觀點引起了中國社會史論戰中關于“亞細亞生產方式”問題的長期爭論。1936年,郭沫若在《社會發展階段之再認識——關于論究所謂“亞細亞生產方式”》中,修正、改變了之前的認識。他指出:“馬克思所說的‘亞細亞的生產方式’或‘東洋的社會’實等于‘家長制’或‘氏族財產’形態。”“作為社會發展之一階段的所謂‘亞細亞的生產方式’是奴隸制以前的一個階段的命名。”[37]這樣看來,郭沫若認為“亞細亞社會”是人類社會發展中所必須經歷的階段,這也是大部分中國馬克思主義者的觀點。這一論題歸根到底是馬克思主義關于人類歷史發展規律的認識是否具有普遍性、能否應用于中國社會的問題。

在社會史論戰中,論戰各方針對“亞細亞生產方式”的問題發表了各自的觀點,主要有以下觀點。一是李季的“亞細亞社會”與古典的奴隸制社會并存說,認為西方在原始氏族社會解體之后進入了古典奴隸制時代,而東方卻演變成了一個獨特的“亞細亞生產方式”的時代,原因在于東西方不同的地理環境的影響。二是杜畏之的人類歷史發展多元說,認為氏族社會解體后,“亞細亞社會”、古代社會、封建社會都是有可能接續產生的社會形態,它們發展的起點一致,序列同步,人類歷史的發展是多元的,具有諸多可能性。三是胡秋原、王宜昌等的“亞細亞生產方式”是“專制主義的農奴制”說。他們認為“亞細亞生產方式”不是人類社會普遍存在的單獨的社會發展階段,而是以中國為代表的東方國家所特有的有別于西歐封建社會的一種變態,并且強調這種社會的根本特征就是專制主義。

以呂振羽為代表的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家對上述有關“亞細亞生產方式”的觀點進行了剖析和批判,指出“亞細亞社會”是人類必經的社會發展階段。呂振羽認為,地理環境雖對社會發展有影響,但不能夸大其作用,根本上還應從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角度進行分析。呂氏在綜合考察東西方各國經濟形態發展的基礎上,指出“亞細亞生產方式”的主要特征,“大抵都具備一種農村共同體的社會組織,在共同體的內部有不勞而食的貴族和供貴族剝削的奴隸以及中間的自由民諸階級的存在;土地在原則上是屬于國家的所有而被頒發的;在諸農村共同體上都有其國家的機關”。[38]在總結內涵和分析特征的基礎上,呂振羽指出:“在世界史上古代各民族,在其進入到國家的時代的初期,大抵都經過所謂‘亞細亞生產方法’的階段。”[39]因此,那些“以‘亞細亞生產方法’作為先階級社會氏族社會構成論者。否認‘亞細亞生產方法’論者,以‘亞細亞生產方法’作為東方社會之獨特的社會構成論者之各種各樣的錯誤何在,是十分明白的。”[40]上述關于“亞細亞生產方式”問題的討論,將中國歷史社會形態問題的討論引向深入。

(二)關于中國古代歷史分期的問題

所謂中國古代歷史分期,通常是指奴隸社會與封建社會的時限,或是就奴隸社會的下限和封建社會的上限而言的。郭沫若在《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一書中,最先就中國古代歷史分期提出了自己的觀點。他認為,“大抵在西周以前就是所謂‘亞細亞的’原始公社社會,西周是與希臘、羅馬的奴隸制時代相當,東周以后,特別是秦以后,才真正地入了封建時代”。[41]這種歷史分期及其關于中國社會發展規律的概說,第一次提出了中國歷史的體系模式,后世的馬克思主義研究者盡管在一些個別問題上有不同意見或進行了某些修補,但從整體上看,基本上是循著郭氏開創的這種中國歷史體系模式的進路展開研究的。

郭沫若的歷史分期,引發了社會史論戰中關于中國古史分期的熱烈討論,主要有以下代表性的觀點。一是陶希圣的“三階段,一過渡”論:原始部落(夏、商)→封建社會(周)→商業資本主義(秦漢至清,過渡社會)→資本主義(鴉片戰爭以后)。[42]二是李季的“無階段”論:原始共產主義(唐虞前至虞末)→亞細亞生產方式(夏、殷)→封建制(周)→前資本主義(秦至清)→資本主義(鴉片戰爭以后)。[43]三是胡秋原的“五階段”論:原始共產主義(傳說中的先史時代)→氏族社會(殷)→封建社會(周)→先資本主義社會(春秋至清)→資本主義(鴉片戰爭后)。[44]四是王禮錫的“五階段”論:原始社會(傳說中的時代)→氏族社會(殷)→封建社會(西周)→專制主義社會(周末至清)→半殖民性的資本主義社會(鴉片戰爭后)。[45]以上圖式[46]表明,這些觀點幾乎一致認為,中國在原始社會之后,未曾進入奴隸社會,而是直接進入了封建社會,這無疑是對馬克思主義關于人類社會發展階段論在中國的閹割。

史學家呂振羽在《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一書中,也對中國歷史發展階段做了劃分,但與郭沫若的劃分不同。正如李達在該書“初版序言”中所歸納的:“著者把中國史劃分為如次的連續的發展階段:一、傳說中之‘堯舜禹’的時代,為中國女性中心的氏族社會時代;二、傳說中之‘啟’的時代,為中國史由女系本位轉入男系本位的時代;三、殷代為中國史的奴隸制社會的時代;四、周代為中國史的初期封建社會時代;五、由秦代到鴉片戰爭前這一階段,為變種的即專制主義的封建社會時代;六、由鴉片戰爭到現在,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時代。”[47]呂振羽對中國歷史發展階段所做的上述劃分,尤其是首倡“西周封建論”,得到當時大多數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的同意。翦伯贊、范文瀾、吳玉章、鄧拓、華崗、吳澤等都是“西周封建論”的大力支持者。此外,呂振羽關于中國封建社會兩階段論的提法,也是一種創建,即戰國以前為初期封建社會,秦以后為“專制主義的封建制或后期封建制”,也可以叫作“變種的封建社會”。[48]這種分期的觀點一直為后繼的史家所重視,并在此基礎上不斷創新。

關于中國歷史分期的研究,使得中國史家將歷史的宏觀視野與細節考察有機地結合了起來,進一步深化和清晰了對中國歷史發展各個階段經濟社會特點的認識。

(三)關于秦漢到晚清這一歷史時期的社會性質問題

關于秦漢到晚清這一歷史時期的社會性質問題的討論,實際是中國歷史分期問題的繼續,是如何看待秦漢到晚清這一歷史時期中國社會性質的問題。對這一時期中國社會性質的討論,概括起來主要有商業資本主義社會說、前資本主義社會說、專制主義社會說和封建主義社會說。

1.陶希圣、梅思平等人的商業資本主義社會說

陶希圣否認秦漢到清末時期為封建社會,認為應該是商業資本主義社會。他說,兩千余年的中國社會,“宗法制度已不存在,宗法勢力還存在著”,[49]“封建制度已不存在,封建勢力還存在著”。[50]如果按照封建制度的確定含義到中國社會歷史中尋求之,“則中國可以說從沒有封建制度存在”。他認為,不能把羅馬滅亡之后歐洲列國并立的時期與中國戰國時期的情形相提并論,前者比后者專制得多,因此,后者并不是典型的封建制度。陶希圣認為:“本來在七雄爭長的時候,已經是封建制度破壞時期。這個時期,商業資本主義已漸發達。商人在列國之間已有政治活動——如弦高犒師,及陽翟商人呂不韋用計相秦。商人在列國中的地位也很高——如晉之絳商,通于諸侯,又如陶朱公有力運動楚國大赦。所以七國乃是依春秋時代許多戰爭及商業資本主義發展而產生的集權國家,已不是舊來的封建侯領。”[51]盡管春秋以前的中國有許多封建諸侯,但在陶希圣看來,周以前的中國社會不能說是封建社會,因為那個時期的牧伯不過是氏族長。戰國開始,這種未成形的封建特征解體并逐漸崩潰,隨著商業的日漸發達,中國進入了商業資本主義社會。

梅思平亦持商業資本主義社會的觀點,認為秦吞并六國,“完全是商業上的力量”。“秦在戰國末年,竟是一個最大的商業國。”商鞅的重農抑商政策失敗后,秦國不得不求商業上的發展。“至于最后統一的事業,則完全成于商人之手。”大商人呂不韋食客千人,李斯等官僚皆依附之,“這都是官僚寄生于商業資本階級的鐵證。其統一的手段,也完全是以金融的勢力作基礎”,“秦的并吞六國,完全是商業資本階級政治的成績”。自秦以后的歷朝歷代,商人皆在中國政治勢力中處于支配地位。“中國的政權,乃完全在資本階級的手中。為資本階級所用的,乃是官僚。地主階級乃為商業資本階級的別動隊。大概在中央政府或都市中,商人則利用官僚為工具。在農村中,則地主操有較大之權威。可見中國社會,絕對不是封建的社會,乃完全是一商業資本主義的社會。”[52]

2.李季的前資本主義社會說

李季認為,“自秦至清鴉片戰爭前為資本主義的生產方法時代”。[53]他重點分析了秦至清末的中國社會性質,認為秦漢以來的中國盡管有大量的奴隸存在,但并沒有形成希臘羅馬那樣的奴隸制度,也沒有在經濟中占主要地位。“在這兩千年的經濟中占主要地位的是農工業結合的半封建的小農生產。至于完整的封建制度,在這個長時期中始終未曾出現過,無論五胡十六國之亂或蒙古人的侵入是怎樣破壞了中國經濟制度,或怎樣企圖‘恢復封建制度’,但這種制度的基礎已被商業蝕毀,單靠政治的力量是‘恢復’不來的,至多不過達到一種半封建制度,或封而不建的局面罷了。”[54]李季認為,周代的封建與西洋的封建就內容來說并無二致,但春秋戰國的經濟變革后,封建在中國就沒有出現過。在秦漢至清代“這個長時期中,雖因內爭與外患(胡人的侵入),幾經變亂,使當時的經濟受到重大的打擊,而呈現出退化的現象,或因累世承平,產業發展,而呈出進步的現象,然這只是程度的問題,于生產方法的性質絕無變更。因此我們始終認為這個長時期是前資本主義的生產方法時代,而不贊成有其他的劃分”。[55]李季認為前資本主義社會的主要特征便是“小農與手工業的直接結合”,同時認為鴉片戰爭后為資本主義社會,鴉片戰爭前為前資本主義社會。顯然,這就忽視了鴉片戰爭以來中國殘存的強大的封建勢力,而否定了反封建的歷史任務。

3.胡秋原的亞細亞生產方式的專制主義社會說

胡秋原批評了商業資本主義社會觀點和“中國的封建論者”,認為他們都沒有了解中國封建制度的特殊性,沒有看到中國專制主義力量的強大,更沒有看清帝國主義侵入后中國封建社會之變化。他主張“在封建主義與資本主義之間,有專制主義(Absolutism)時期的存在”。在《專制主義論》一文中,胡秋原說:“或者有人主張,不必在社會階段上設立一個專制主義時代,而所謂專制主義者,實封建社會之末期,但我們應該知道封建社會之第一特征是自然經濟,然而隨著工業之獨立發展以及連帶而生的商業資本之發達,是構成了到近世有產者社會橋梁的。”他認為,人類社會發展的問題恐怕不是原始共產主義社會到封建社會到資本主義社會這樣簡單的,在秦漢至清末這一時期,屬于專制主義帝政階段。他概括了這種“封建底專制主義帝政之性質”:“1.封建政權與商業資本之融合;2.維持封建勢力與商人勢力斗爭之均衡;3.作封建與商業資本之聯合政權,鎮壓農民暴動之武器。”[56]胡秋原還認為,鴉片戰爭以來,中國進入了殖民地半殖民地的專制主義社會,其典型代表便是“袁世凱主義”。李麥麥、王禮錫對秦漢到清末社會性質的認定與胡秋原是一致的,也認為是專制主義社會。

4.郭沫若、呂振羽等的封建主義社會說

郭沫若在《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一書中認為,周室東遷以后,中國社會由奴隸制逐漸進入了封建制。他說:“周室東遷以后,中國的社會才由奴隸制逐漸轉入了真正的封建制。從那時以后在農業方面中國才有地主和農夫的對立產生,工商業方面也才有師傅和徒弟的對立出現。春秋的五伯,戰國的七雄,要那些才是真正的封建諸侯。”[57]“事實上東周完全是奴隸制的國家,……自秦以后的經濟組織在農業方面是成了地主與農夫(雖然沒有農奴的稱號,然而事實是相等)的對立。秦以后的郡縣制實際上就是適應于這種莊園式的農業生產與行幫制的工商業的真正的封建制度。所以各省的封建大臣在習慣上稱為‘封疆天子’,各地的府縣官稱為‘父母大人’或‘青天大老爺’,所不同的只是封建諸侯的世襲與郡縣官吏的不世襲罷了。這可以說是一種封建制度的變體,然而每每都有傾向到世襲的危險,唐時的藩鎮可以不用說,就是明初的諸王、清初的三藩及年羹堯、現代的督軍,不都是這個事實的證明嗎?所以秦以后的制度,我們現在仍稱它為封建制,這是從東周的五伯開始,一直到最近的一二百年來才漸就崩潰的。”[58]千百年來“中國盡管在改朝換代,但是生產的方法沒有發生過變革,所以社會的組織依然是舊態依然,沉滯了差不多將近二千年的光景”。[59]郭沫若從春秋奴隸制的解體,秦漢以來莊園式的經濟生產方式、政治管理上的郡縣制、階級關系上地主與農夫的對立等方面,論證了秦漢至清末中國社會的性質為典型的封建社會。

呂振羽也認為中國社會經歷了原始氏族公社制到奴隸制再到封建制,最后到近代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發展脈絡,但對中國封建社會上限的認識與郭沫若不同。他把中國封建社會分為兩個階段,即西周到戰國以前為初期封建社會,秦以后為“專制主義的封建制或后期封建制”,也可以叫作“變種的封建社會”。

1930年代中國歷史研究范疇和問題的細化,將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研究引向深入。其一,范疇的細化,使得無論是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史家還是其他派別的史家,對馬克思主義著作的學習更為系統、理解更為透徹,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引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作為自己充分的論據。其二,對其他國家學者的史學觀點不斷借鑒、學習和批判。蘇聯、日本學者曾對馬克思主義的若干史學觀點做出了自身的解讀,中國學者對他們的觀點進行批判的借鑒吸收,更有利于對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的掌握。其三,對中國社會歷史發展階段的特征、細節、問題的認識更為深刻,對中國歷史發展規律的把握更為準確,對中國國情的認識也更為具體。

六 結語

史學是中國傳統學術的一個門類,中國自古以來就有良好的修史治史傳統。恰如梁啟超所言:“中國于各種學問中,惟史學為最發達;史學在世界各國中,惟中國為最發達。”[60]近代西學東漸以來,中國的史學研究依循中國學術,完成了由傳統到近代再到現代的學術轉型。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后,馬克思主義在中國開始了實質意義上的傳播,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進行的學術研究也隨之起步。該時期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的“萌芽”階段,經過李大釗、陳獨秀、蔡和森等人的初期研究,探索并積累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的因子和星星之火,奠定了后期史學研究的歷史觀和方法論基礎。1930年代,伴隨著轟轟烈烈的左翼文化運動,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家初步構建了自身的研究譜系,促進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學術體系的初步形成。延安時期,外部環境的相對穩定、學術理論積淀的日益深厚,加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命題的學術方向指導,使得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獲得了相對于前一階段的跨越式發展。本文認為,從史觀的進一步確立、史家的大規模涌現、史著的大量創作、史論的深入拓展等角度看,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學術體系在延安中后期基本形成。上述便是新中國成立前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學術體系的粗線條發展脈絡。

具體到1930年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譜系于該時期初步形成,涌現出了郭沫若、呂振羽、李達、何干之、鄧云特、華崗、李平心等一大批馬克思主義史學家,誕生了《古代中國社會研究》《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等馬克思主義史學著作。上述馬克思主義史家將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應用于中國歷史研究與社會發展的實際,經過中國社會史論戰和社會性質問題論戰,初步構建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研究譜系,主要表現為確立了唯物主義歷史觀,對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方法進行了初步探索,以回應和解決中國社會現實問題為研究指向,開辟和拓展了諸多史學研究的新領域,推動了中國歷史的研究范疇和問題不斷細化等。這一初步構建完成的史學研究譜系,使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學術范式初步確立,也促進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學術體系的初步形成。

不可否認,1930年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譜系的構建只是初步的,存在一定的理論局限和時代局限。一是該研究譜系并不完善,只是形成了大致的研究框架和研究理路;二是此時的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家由于對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和中國歷史與現實的理解與認識存在一定的局限,因此,在把馬克思主義原理應用于中國實際時,存在某種程度上的教條化傾向;三是對中國歷史和人類歷史發展規律的認識過于簡單和表面。盡管如此,我們依然應該用歷史主義的觀點看待1930年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家的貢獻,所存在的局限只是時代和社會發展階段所導致的人的認識局限,是當時的任何個人都難以超越的。他們于特定歷史條件中所完成的史學使命,既成就了自身的時代價值,也開辟了后繼者的史學道路。


[1] 華中師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湖北黨的建設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

[2] 武漢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

[3] 從1927年7月國民革命失敗到1937年7月全面抗戰爆發這十年,從中共黨史和中國革命史歷史分期的角度看,一般稱為“十年內戰時期”或“土地革命戰爭時期”或“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而在文藝界、文化界,習慣上把這十年稱為“三十年代”。因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左翼文化運動在1920年代末到1930年代前中期,達到了空前的大發展、大繁榮,在文化戰線上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文化運動,擴大了馬克思主義在文化領域的影響。1930年代的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在承繼李大釗、陳獨秀、蔡和森等早期馬克思主義者史學探索的基礎上,初步構建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譜系和范式,開啟了延安史學繁榮發展的序幕。因此,本文所謂1930年代的時限約指1920年代末到1930年代前中期,認為延安時期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譜系的基本形成期,故不納入本文的探討范圍。

[4] 列寧:《卡爾·馬克思》,《列寧專題文集·論馬克思主義》,人民出版社,2009,第14頁。

[5] 李大釗:《史觀》,《李大釗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3,第321頁。

[6] 郭沫若:《跨著東海》,《郭沫若全集·文學編》第13卷,人民出版社,1992,第331頁。

[7] 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1卷,人民出版社,1982,第13頁。

[8] 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1卷,第61頁。

[9] 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1卷,第60頁。

[10] 呂振羽:《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呂振羽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4,第16頁。

[11] 呂振羽:《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呂振羽全集》第3卷,第20頁。

[12] 呂振羽:《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呂振羽全集》第3卷,第29頁。

[13] 呂振羽:《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呂振羽全集》第3卷,第36頁。

[14] 呂振羽:《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呂振羽全集》第3卷,第35頁。

[15] 呂振羽:《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呂振羽全集》第3卷,第36頁。

[16] 高翔:《馬克思主義與二十世紀中國學術道路——以歷史學為例》,《在歷史的深處》,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第14頁。

[17] 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自序》,《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1卷,第6頁。

[18] 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自序》,《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1卷,第9頁。

[19] 郭沫若:《跨著東海》,《郭沫若全集·文學編》第13卷,第330~331頁。

[20] 呂振羽:《致陶希圣》,《呂振羽全集》第10卷,第566頁。

[21] 呂振羽:《中國政治思想史》,《呂振羽全集》第4卷,第33頁。

[22] 李季:《中國社會史論戰批判序言》,鐘離蒙、楊鳳麟主編《中國現代哲學史資料匯編(第二集)》第5冊,遼寧大學哲學系,1982,第245頁。

[23] 任曙:《怎樣切實開始研究中國經濟問題的商榷》,鐘離蒙、楊鳳麟主編《中國現代哲學史資料匯編(第二集)》第5冊,第135頁。

[24] 王宜昌:《中國奴隸社會史——附論》,鐘離蒙、楊鳳麟主編《中國現代哲學史資料匯編(第二集)》第5冊,第102頁。

[25] 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1卷,第55~56頁。

[26] 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1卷,第56頁。

[27] 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1卷,第55頁。

[28] 任曙:《怎樣切實開始研究中國經濟問題的商榷》,鐘離蒙、楊鳳麟主編《中國現代哲學史資料匯編·續集》第13冊,第130頁。

[29] 所謂“甲骨四堂”,即甲骨文研究領域最著名的四位學者:郭沫若,字鼎堂;董作賓,字彥堂;羅振玉,號雪堂;王國維,號觀堂;亦稱“堂堂堂堂,郭董羅王”。

[30] 呂振羽:《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初版自序》,《呂振羽全集》第3卷,第10頁。

[31] 王學典:《“年鑒范式”:20世紀唯物史觀派史學的學術史意義》,《20世紀中國史學評論》,山東人民出版社,2002,第66頁。

[32] 李根蟠:《二十世紀的中國古代經濟史研究》,《歷史研究》1999年第3期。

[33] 吳漢全:《中國馬克思主義學術史概論(1919~1949)》(中冊),吉林人民出版社,2010,第685頁。

[34] 吳漢全:《中國馬克思主義學術史概論(1919~1949)》(中冊),第689頁。

[35]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33頁。

[36] 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1卷,第153頁。

[37] 郭沫若:《社會發展階段之再認識——關于論究所謂“亞細亞的生產方式”》,《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3卷,第311~312頁。

[38] 呂振羽:《社會發展過程中之“亞細亞生產方法”問題》,鐘離蒙、楊鳳麟主編《中國現代哲學史資料匯編(第二集)》第4冊,第140頁。

[39] 呂振羽:《社會發展過程中之“亞細亞生產方法”問題》,鐘離蒙、楊鳳麟主編《中國現代哲學史資料匯編(第二集)》第4冊,第140頁。

[40] 呂振羽:《社會發展過程中之“亞細亞生產方法”問題》,鐘離蒙、楊鳳麟主編《中國現代哲學史資料匯編(第二集)》第4冊,第141頁。

[41] 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1卷,第153~154頁。

[42] 參見陶希圣《中國社會到底是什么社會?》,《新生命》第1卷第10號,1928年。陶希圣:《中國社會形式發展過程的新估定》,《讀書雜志·中國社會史論戰專號》第3輯,1932年。

[43] 李季:《中國社會史論戰批判·中國經濟時期的劃分及其說明》,神州國光社,1934。

[44] 胡秋原:《略覆孫倬章君并略論中國社會之性質》,《讀書雜志·中國社會史論戰專號》第2輯,1932年。

[45] 王禮錫:《中國社會形態發展中之謎的時代》,《讀書雜志·中國社會史論戰專號》第3輯,1932年。

[46] 該階段論的圖式劃分,參見葉桂生、劉茂林《中國社會史論戰與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形成》,《中國史研究》1983年第1期。

[47] 李達:《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初版李(達)序》,《呂振羽全集》第3卷,第8頁。

[48] 呂振羽:《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呂振羽全集》第3卷,第36頁。

[49] 陶希圣:《中國社會到底是什么社會?》,鐘離蒙、楊鳳麟主編《中國現代哲學史資料匯編(第二集)》第5冊,第33頁。

[50] 陶希圣:《中國社會到底是什么社會?》,鐘離蒙、楊鳳麟主編《中國現代哲學史資料匯編(第二集)》第5冊,第35頁。

[51] 陶希圣:《中國社會到底是什么社會?》,鐘離蒙、楊鳳麟主編《中國現代哲學史資料匯編(第二集)》第5冊,第35頁。

[52] 參見梅思平《中國社會變遷的概略》,《新生命》第1卷第11期,1928年。

[53] 何干之:《中國社會史問題論戰》,《何干之文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第267頁。

[54] 李季:《中國社會史論戰批判序言》,鐘離蒙、楊鳳麟主編《中國現代哲學史資料匯編(第二集)》第5冊,第253頁。

[55] 李季:《中國社會史論戰批判序言》,鐘離蒙、楊鳳麟主編《中國現代哲學史資料匯編(第二集)》第5冊,第253頁。

[56] 引文分見胡秋原《亞細亞生產方式與專制主義》,鐘離蒙、楊鳳麟主編《中國現代哲學史資料匯編(第二集)》第5冊,第88、32、57頁。

[57] 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1卷,第28頁。

[58] 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1卷,第154~155頁。

[59] 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1卷,第28頁。

[60] 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中華書局,2009,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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