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輛馬車拖著銀兩，隱匿于黑暗，在偌大的皇城北，開始了行動。

王忠和曹尚天各自駕著馬車，并駕齊驅，負責同一條街道。

兩人都用一塊黑布蒙了下半張臉。

王忠對這種鬼鬼祟祟的行徑頗為不適應，忍不住蹙了蹙眉。

他沒明白。

為什么曹尚天要求所有人都必須低調到這個地步。

王忠心中不安：

“總感覺他另有想法。”

“但他連窮苦人家的名單，也認認真真叫人查了，又好像十分重視，不像要敷衍了事。”

“……實在看不懂。”

曹尚天神色嚴肅。

其實如果今夜把這些銀子散給百姓，一切順利，幫到那些真正活得艱難困苦的人，自己也能賺到大筆大筆的忠義值。

那自然更好。

但他總覺得不會那么簡單。

幾十輛馬車同時開入各條街道，盡管已竭力克制，但還是造出了不小的動靜。

所幸入了夜。

那些人家全都關閉門戶，大多甚至已滅了燈。

馬蹄飛奔。

在顛簸狹窄的路上，曹尚天和王忠的馬車都快了起來。

兩人對視一眼。

轉頭從身后馬車中，拿出一袋裝好的銀兩，一左一右，往街道兩側的兩戶人家屋中投去。

咣當！

咣當！

“達成【護民】，忠義值+1+1+1……”

“達成【護民】，忠義值+1+1+1……”

沉甸甸的銀兩或砸入窗中，或砸入院中，而兩人毫不做停留，飛快朝下一家而去。

緊接著又是一陣咣當之聲。

夜色之中。

馬車飛馳。

當曹尚天和王忠不斷一抓、一拋，眼看行過小半條街。

原先那幾戶被砸中的人家，陸續開始有人驚醒，起了反應。

“怎、怎么回事？”

“老婆子，快來……你看這是什么？！”

細密的聲音在風中飄蕩。

隨著馬車行進，議論聲如同一條被點燃的火藥引線，從開頭位置不斷往后延燒。

“這是哪里來的銀子？”

“莫不是丟錯了地方？！”

“……上蒼憐憫，上蒼憐憫啊。媳婦，爹的藥錢有著落了！”

曹尚天駕著馬車不斷往前。

聽著身后那些或驚或喜的聲音，猶如被壓在千斤巨石下，終日身處黑暗，此刻卻終于見到一縷曙光。

他回過頭。

甚至還有百姓，抱著包袱倉皇趕出來，生怕手中這沉甸甸的銀兩是何人弄丟，意外落入自家。

但曹尚天的馬車早已消失在前方。

百姓一臉茫然，呆愣原地。

底層多艱。

卻從來不乏至純至善之人。

“達成【護民】，忠義值+1+1+1……”

“達成【護民】，忠義值+1+1+1……”

這時。

曹尚天耳邊的提示開始飛快滾動。

顯然其他街道上的馬車，也進展飛快。

北市一片片地方，都上演著同樣的情況，周遭此起彼伏的微弱聲音，變得越來越多。

負責那些馬車的人手，都是從曹家軍隊臨時抽調而來。

作風彪悍，行事果決。

殺人的事他們時常干，但要說救人，卻差不多是頭一遭。

在世子爺的調遣下，他們將一袋袋銀兩拋入百姓家中。

隨著身后議論聲傳來。

他們心中，也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意，愈發覺得自家世子不同尋常。

而曹尚天的欣喜，自然也不止于忠義值的收獲。

更像是打游戲時，一塊又一塊黑暗的區域被自己點亮解鎖。

那種暢快難以言喻。

王忠一邊跟著曹尚天行動，一邊心中掀起萬分感慨：

“明日都快要活不下去的，最貧苦的那一批人，眼下應該都已拿到了銀兩。”

“想來，這下可以喘一口氣了。”

“接下去就該往稍好一點的人家散財了，他們雖能勉強過活，卻也十分吃力。”

他訝異地看向曹尚天。

若是換做半月以前，他絕想象不到，這位世子爺當真會做出這樣的善舉。

旋即。

他牢牢跟上曹尚天，往下一條街道轉去。

曹尚天畢竟已達一品巔峰。

王忠更有二品修為。

兩人的行動效率，比尋常士兵要快得多，此刻進度已經領先不少。

眼看著。

曹尚天感到馬車越來越輕，一車銀兩就要散盡。

他想著：

“這樣下去。”

“恐怕今晚，就能突破二品！”

這時。

他忽然聽到，身后嘈雜的動靜出現了變化。

不同于剛剛的欣喜詫異。

彌漫在夜色之中的情緒，仿佛逐漸暴戾了起來。

“怎么回事？”

王忠也快拋完車中銀兩，察覺到了這股不對勁。

曹尚天給他使了個眼色，帶頭把馬車停在了一處轉角。

兩人縱身跳上高處。

居高臨下，俯瞰著剛才一路行過的地方。

王忠一頭霧水地跟上來，忍不住問道：

“你帶我上來做什么？”

曹尚天不語。

只示意他往下看。

兩人于是靜靜觀察，那些得到天降橫財的人家所發生的變化。

先是左邊一戶人家。

有一個目光狡黠的中年男人，在門口敲門道：

“趙二叔，趙二叔？”

“剛剛動靜你們聽見了沒，你家可曾拿到天降的銀子？”

“我就是覺得這事蹊蹺，特意想來問問，讓我進去吧？”

旋即，有人給他開門。

中年男人臉上，暗藏一絲不懷好意，進了門去。

接著右邊一間屋子里，又爆發出了一男一女的爭吵聲。

“你、你把銀子拿回來，這是好不容易天降的救命錢，你不能再去賭了啊！”

“老子不賭，光靠這幾個大子，又能吃幾天的糧食？滾！”

爭吵之下，有一個神色猙獰的男人，抱著銀子匆匆趕出來。

他沖著街道上四顧，聽著細密的討論聲，意識到挨家挨戶都收到了這天降橫財。

他眼光灼熱起來，轉頭跑出去，很快糾集了一批地痞般的人回來，企圖奪取別人手里的銀子。

他們也不挨家挨戶上去敲門。

中間繞過幾棟稍微大點的屋子，專門往那小房子里竄。

明顯拿準了誰才是好捏的軟柿子。

與此同時。

一批衙役臉色復雜，沿途趕來，已然詢問了好幾戶人家，摸清了情況。

“大半夜的，究竟什么人在這吃飽了撐的扔錢？”

“白花花的銀子散給窮人，作孽！”

“……怎么就沒人散錢給老子，就因為老子不住在這又窮又破的北市？！”

幾個衙役對視一眼。

似乎也對那些銀子產生了覬覦。

很快沖上一戶人家門口，啪啪敲門：

“開門！”

“官府查案！”

……

所有人都逐漸回過味來，北市有一筆巨款從天而降，落到了每家每戶。

有人慶幸自己的所得。

便有人進一步生出貪婪的心思，打起別人的主意來。

曹尚天和王忠藏在屋檐之上。

眼看著夜幕之中，局勢逐漸沸騰了起來。

從一點點零星的吵鬧叫罵，逐漸演變成廝打和爭搶。

“這本就是老子丟的錢！還給我！”

“搶了就搶了，你孤兒寡母，能奈我何？！”

“你這錢來路不明，自該交給官府處置，拿出來！”

一家家的燭火，重新被點亮。

火光之中燃著暴躁、欲望和貪婪。

很快，爭執從屋內爆發到了屋外。

數家人家之中，都有人抱著銀子逃了出來，繼而身后有人追來。

有的是搶了別人的銀子逃出。

有的是為躲避搶劫，抱著自己的銀子逃竄。

當人們匯聚到街上，看向彼此懷中的錢財，新一輪的混亂隨即又開始了。

“把銀子交出來！”

“還想跑，老子殺了你！”

屋檐之上。

王忠目瞪口呆，身體隱隱顫抖：

“怎會如此……”

他看著爆發的亂象，陣陣恍惚。

他們今晚所做的，分明是善舉，而一開始的時候，也明明取得了正向的結果。

可現在呢？

官府欺壓平民。

地痞欺壓純良。

平民之間互相欺壓。

而曹尚天眼前的忠義值刷新，也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護民】二字。

再也沒有跳動出來。

他對王忠道：

“現在知道，我為什么要求他們必須低調了吧？”

“要是換做白天，換做露著面做這事。”

“他們的爭搶撕扯，只會更加厲害。”

“若不是曹家的拳頭夠硬，恐怕我們這些散財的人，也會被裹挾進去……”

“到最后，真正善良、可憐的人，便會被這些人的欲望所淹沒。”

說著。

曹尚天看向街道，撕扯愈演愈烈，甚至許多道飛檐走壁的身影，也卷入其中。

有武者下場了。

曹尚天漠然道了一句：

“見三歲孩童抱金磚于鬧市，世人皆魔鬼。”

王忠一怔。

覺得這話莫名貼切。

這時曹尚天道：

“好在今日所帶的銀兩不多，我也早有后手。”

“眼下的情形，還收拾得過來。”

“讓車隊停下吧，今天的善事，就做到這里了。”

王忠聞言，扭頭看向曹尚天。

只見曹尚天緩緩拔刀，凝視著遠方愈發紛亂的局面。

黑暗中的燈火，倒映在他雙眸之中。

該幫的人他幫過了。

而這些隨之綿延誕生的愚昧、殘忍、自私和暴戾。

雖然都在他意料之中。

但當這種荒唐的廝殺局面，真正出現在眼前時。

曹尚天心中。

還是有一縷憤怒斬不斷。

無數個念頭一閃而逝。

下一刻，曹尚天縱身一躍而下，猶如一道驚雷，撕破了夜幕！